“章邯不是已经退守棘阳了吗,怎么又与楚军对上了。”陈武急道:“少主,我们要帮忙吗?”
“帮忙?”洛景峰一声莫测的冷笑:“人家就是有人刻意引来对付我们的,帮忙谈不上,自救还差不多。”洛景峰握着缰绳眺望着远处,人潮涌动,如泛滥成灾的凶猛洪水一般,排山倒海而来,看来章邯那四十万大军虽然遭到重创,但仍有二十余万大军在苟延残喘的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看得很清楚,很清楚!
秦楚两军虽看似在对战,但其实秦军却被楚军牵着鼻子在走,楚军边战边退,可笑的是,败得也太明显了,毫无技术含量可言,楚军分明是刻意往他们这个方向败退,项羽那莽夫哪有这种脑子,尤其是楚军领军之人,此人身形异常熟悉,不是英布又是何人!!
看来他们的推测完全正确,项羽真的已和王遂狼狈为奸!难怪现在都说商场如战场,这世上,一旦与利益挂钩,果然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然而,洛景峰的脑海中却偏在此刻不合时宜的闪过三个字——“武安侯”?
难道,他猜错了?他算漏了什么?还是算错了什么?武安侯莫非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个人?
“少主是说,这群人是冲我们来的?”周勃紧蹙着眉头,诧异之余难掩暴怒之色。
“英布领军,项子羽已与王遂联盟,少主说得没错,楚军要对付的,是我们。”陈余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洛景峰,却见他神色淡然,如一潭湛蓝冰河之水,看似清澈,却已凝固成冰,再大的巨石投入也激不起半点水花,只能自讨没趣的滑过,甚至留不下丁点痕迹……自始至终亦未见洛景峰有一丝惊慌之色,陈余不由嘴角浮起一抹钦佩的笑意,洛景峰,即使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但那份沉冷淡定却没有被一同埋入记忆深处。正是这份一枝独秀的冷与定,才会让他一直追随左右。
如今战与不战,已由不得他们做主!秦楚两军究竟谁是敌谁是友显然已需重新估量!难得王遂肯这般花心思替他安排了这样精彩的一个局!这个圈套很有意思,值得挑战,他深吸一口气,淡然笃定的一笑,对纤晓说道:“纤晓,你和须儿跟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我可以与你一起上阵杀敌啊。”纤晓眨巴着眼睛,吕须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我也很想帮你,可是我不会武功。”
洛景峰双眸中闪过一丝冷峻,那抹淡笑不止笃定,更多了一份怜惜:“有时候要打赢一场战,并不需要如何上阵杀敌。”
“啊?”吕须和纤晓不解的望着他,再看看那有如万马奔腾一般的敌军,有些头晕洛景峰此刻过份的冷静与奇怪的言论……
“景峰,这可是二十余万秦军,而且还有那些讨厌的楚军!你千万不要轻敌。”吕须拨浪鼓似的摇头:“须儿不想你有事!”
“放心,以少胜多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嘴角勾起一丝好看的弧线,淡然道:“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两人闻言定定的看着他,那两双近似的眸子中闪着变幻莫测的光亮,一点一点的深,一点一点的像是可以探到他内心某一个尽头,可偏偏在好像快接近时却无法再看得更多……她们并不再多言,洛景峰的淡定像这个季节的雪,冷洁洒月兑,没有一丝温度,却反而能温柔一个人的心,他的声音好像平静如水,却透着难以言语的波澜壮诡!这种不怒而威,不容任何人去反对他,纤晓复杂的望他一眼,千言万语,百般滋味,此刻却也只能融合成简短的五个字:“我们知道了。”
吕须咬着嘴唇,似懂非懂的点着头,却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样说,又说些什么,才能让自己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思完整的表达给洛景峰,虽然心中担心得七上八下,但洛景峰的任何一句话她也不愿违抗,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上阵杀敌时的后顾之忧!他这样的人,她也许真的只需要完完全全的相信他便足够了!
面对澎湃汹涌的人潮,洛景峰淡定的对陈武和丁复说道:“陈武丁复,你们各带两千人,直击秦军,秦军兵力中空,没有什么战斗力,你们越勇猛,他们越心虚,到时必然仓惶而退。”
“喏!”陈武丁复抱拳领命。
“周勃,你带人与秦军周旋,且战且退引秦军与楚军正面交战。”
“喏!少主。”周勃亦抱拳领命。
“陈余,跟我一起绕道秦军后方。”
“喏!”陈余点头,傲然浅笑:“就给章邯来个瓮中捉鳖。”
说着便兵分四路,各自按洛景峰之指示分头行事。
陈武丁复带领手下四千人马直奔秦楚之军,气势恢宏,势不可挡,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这四千人如同千万支箭弩在一瞬间便凝聚成的两支利箭,仿佛吸取了天地之灵气,万物之神勇一般,可霸道天下,无坚不催,风驰电掣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两军那几十万敌众之心脏!一击便中,瞬时血沫横飞,分崩离析。
三方交战,各怀心思,陈丁大军强势插入,秦军立即便被冲散得四分五裂,本就风雨飘摇一味强撑的战斗力果如洛景峰所言不堪一击,涌动的人群如同沙漠中已经受千年风化的顽石,那看似强劲如铜墙铁壁一般的屏障瞬息之间便被冲击个粉碎,挥发成尘,成沙,成空气,待寒风掠过,雨雪浸蚀,便散落四下,最后便只能是一滩烂泥,又或是尸骨无存,不具任何威胁……
而周勃更是依葫芦画瓢,有样学样,甚至比楚军玩得更为风声水起,更为有技巧,带领两千余人边战边退,秦军中一部分竟很自然被引得接近英布大军,楚不得已与秦军正面交锋,现场越发混乱,刀枪箭弩碰撞,撕杀声,惨叫声四起,冷兵器战场之上独有的短兵相接,令这个惊惧的场面更添了几分暴戾无情,人性与兽性在这一刻完美的颠覆。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洛景峰驻马秦军后方,眼前的残酷与人性的毁灭是他从来也没想过需要如此真实去面对,甚至去参与其中的,初来之时,害怕这样的场面,与赵成对战时,他甚至惊骇于自己杀人的举动,而现在,面对这更为血腥的沙场,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冷静?不,应该是冷漠才对!
他真的慢慢被这个恐怖的时代同化了,迷失了原有的自我吗?还是洛景峰自己的灵魂正渐渐开始在主宰他?
几番激斗下来,秦军俨然已溃成一盘散沙,节节败退,愈发无心恋战,秦军已三击战鼓,此乃兵家大忌,所谓一而战,再而衰,三而竭,此举令秦军军心涣散的程度节节攀升,章邯只得下令全军后撤。
英布所领之楚军似乎并未料到会是如此战局,或许他所接到的军令只是引得秦军与天月盟对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只做壁上之观,等到他们双方两败俱伤,或是一方败阵,他便可捡个大便宜,却没料到对于这突然而来排山倒海般的变故,洛景峰竟不以为然,仍可处变不惊,冷静作战,将章邯再度逼入绝境,甚至连他也反陷入了自己为洛景峰所准备的棋局之中,犹比珍笼,进退两难,执子落子皆是百般为难。
不知是未接收其他军令还是英布自己的决策,洛景峰反客为主,英布竟并没有继续倒戈相向,正面与洛景峰冲突,而是与天月盟一同追击秦军,秦军败退,但洛景峰与陈余早已在秦军退路恭候其大架,秦军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本就大乱的军心此刻便连最后一点希望也在顷刻间毁灭成梦幻泡影,二十余万人的意志在这一刻如同被雷炸强轰的旧屋,弹指间便崩溃成残砖破瓦,如果之前还是绝望的猛兽在挣扎呜咽,此刻便只是待宰的羔羊,渴望生存却无能为力,从来失败者便没有为生存讨价还价的资格!死亡的气息此刻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正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章邯深深的喘着粗气,就连战马也仿佛感受到主人的急躁与强烈的不安,四只蹄子不住的踢踏着。
“都站着做什么!还不与我冲出重围!”章邯的声音盖过凄厉的风声,故有银瓶乍破之威,奈何已是强弩之末,二十余万被团团围在中间的兵卒竟无一人有所动作,仍只是不安的在原地攒动,瑟瑟不已,洛景峰平静的俊颜浮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项羽和王遂想让他与秦军两败俱伤?又或是想借此削弱他的兵力?真是愚不可及!元气大伤的秦军此刻只怕已将军心涣散到了天涯海角,人再多怎样?你苦心谋划怎样?二十余万大军又怎样?当死亡如此接近,当经历了九战九败之后捞起的最后一丝希望在瞬间失去,便是铜铸铁造也同样一蹶不振,在极度绝望中被给予生存的希望,之后再将这希望夺走,还有什么比这种掠夺更无情,更残酷,更折磨人心,更凌迟一个人所剩无几的意念?王遂再如何机关算尽,阴险狡诈,却始终是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斯德哥尔摩症比起刀枪弩戟,比起血腥的战场更容易击溃人心!也更容易使他得到人心!
谋划千日,成败却往往只在瞬间。武器再如何厉害,人心一散便也无用武之地,只是一堆废铁!
“章少府,军心已散,何苦强撑,不如降了吧。”洛景峰眼中一抹淡然,语调平缓却不失威严。
你们想让他打,他就偏不如你的愿,偏要使使怀柔政策。
英布冷眼旁观着,却在不经意间浮出一丝莫测难懂的笑意,观望着洛景峰究竟如何处置章邯和这二十万秦兵余部。
章邯盯着他,怒睁的双目布满血丝,却并没有要投降的意思,怒道:“即便战至一兵一卒,章邯也绝不投降!”
“章少府果然对大秦忠心耿耿,实在值得钦佩。”洛景峰还是那漠然的笑意:“未知大秦是否也如章少府一般,对章少府信任有加,毫无猜忌?”
果然一语中的!
洛景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止正中这二十万秦兵的精神要害,更如穿云利箭,毫无偏差的刺进章邯的心脏!
章邯闻言整个人猛然一震,如被当头棒喝,猝然清醒一般,目光神情皆矛盾不已。
赵高当权,大秦还何来什么信任可言?
章邯低下头,心中却已开始剧烈的挣扎,降与不降如同两根针,彼此激斗,互不相让,然而章邯却仍是自欺欺人道:“一派胡言!休得挑拨!”
洛景峰也不动怒,偏偏一直挂着少有的笑容,平时不喜言笑的人,一旦笑起来往往会是两个极端,一种是极度的安全,一种却是极度的危险……
“挑拨?”洛景峰眉峰微扬,轻笑:“白起身为秦将,向南攻陷了楚都鄢郢,向北灭了赵括的军队,攻占的城池,夺取的土地,数不胜数,最后却惨遭赐死。”他云淡风清的瞧着章邯那陡然变色的颜面,炯炯双目闪着摄人的的光芒。
不理会章邯那挣扎的内心被渐渐凌迟的痛苦与血滴,他残忍的在那滴血的伤口继续撒盐:“蒙恬也是秦将,向北驱逐匈奴,在榆中开辟了几千里的土地,最终被杀于阳周。章少府,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样的言语,连他自己也觉得残酷无情!什么时候开始,他真的变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洛景峰了?面对这番字字珠玑的言论,章邯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越来越难看,甚至已开始浑身抖动,洛景峰的言语如风中柳叶,表面仿佛温柔得不带一丝杀气,暗里却刀锋一般在一点一点的瓦解章邯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欲败其人,先攻其心,欲擒其贼,先擒其王,树倒自然猢狲散!章邯一降,这二十万大军还不对天月盟感激涕零!
洛景峰啊洛景峰!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果然令你变得冷漠了么?
陈余等四人钦佩且深意的看着他们的少主以何等轻描淡写的方式来收服章邯与他那二十万秦军,英布面色却越发的沉了许多,眼神也渐渐的深了许多,那抹莫测难懂的笑意此刻变成了赞赏与佩服……
王遂和项子羽畏惧于他,想除之后快,看来远远不只是因为他过人的武艺与他腰间的湛泸……
纤晓与吕须定定的望着他,这样的他,真实却又遥远,好像很难抓住,却无法令她们放弃,无法令她们忘记!
诸多目光此刻都无一例外的集中在他身上,惊惧,钦佩,怀疑,渴望,信服,爱慕……种种,种种……然而他却笃定不已,坐怀不乱,章邯那残存的信念已被他拆得零零落落,他岂能半途而废?
战场之上,对敌人过份的仁慈,就是对自己过分的残忍!他要一举击溃章邯飘摇不定的信念,淡然侃侃:“战功太多,朝廷自然无以封赏。章少府已经做了三年的秦将,士卒伤亡只怕要以十万而计,如今各地反叛的诸侯越来越多。赵高一向阿庚奉承,现今形势危急,章少府认为,他会不会找藉口杀了将军来推卸罪责。”
果然言之凿凿,章邯的脸色已不是好看与不好看可以说得清楚的了,洛景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且一刀比一刀更深更痛!如今章邯的内心只怕已被割得鲜血淋淋,残破不堪!但洛景峰却并不放过他,目光深沉,就像蓝色的火焰,冰冷,却可燃尽所有:“章少府是聪明人,应知常年在外,越是远离朝廷,朝廷里跟你有嫌隙的人就越多,有功或是无功根本没有区别,同样只有一条死路给你走。”
章邯仿佛没有了心跳,脸色煞白煞白,天寒地冻,涔涔冷汗竟是生生让洛景峰这番犀利言辞给逼得湿透了军服!他一言不发,头也垂得更低,洛景峰却不以为意的给他致命一击:“章少府始终难逃一死。现在是天要灭秦,智者也好、愚者也罢,谁都能看得通透明白。”他本语速平稳,不带一丝怒气,此刻却忽然拔高了声音:“你在内不能直言进谏,在外已成亡国之将,孤身一人却想支撑整个危局,不觉得可悲吗?”
章邯那魁梧的身子剧烈的抖动着,仿佛有千万片玻璃同时扎进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顷刻间便会将他撕裂得血肉模糊!可悲?如何不可悲?一片忠心却换来一无所有,甚至要赔上自己与满门性命!洛景峰已经很仁慈,只用了“可悲”这两个字,而他所承受的,又岂是“可悲”两个字可以一笔带过?
“如果我是你,就会率兵与诸侯联合,订立和约一起攻秦,共分秦地,各自为王。这样的结果,与身受刑诛,妻儿被杀相比,哪个更好呢?”把反问句简单的说成十足十的肯定句,一向就是洛景峰的强项,只是这次,他多了几分冷,平淡的外表下却是凶猛的暗涌,有时候要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多利害的神兵利器。
英布的眼神越发越发的深了,深得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面对眼前这个淡漠如水却不怒自威的少年,他究竟是想继续致他于死地,还是想成为他的盟友……
天下或许该是他的?有些东西不论在任何一个时空都不会改变,就好像英布此刻的矛盾与纠结……
章邯的最后防线在洛景峰话音落下之时意料之中的全然崩塌!
这一字一句,蜻蜓点水一般,不需出手太重,只要恰到好处便可,如中秋赏月,没有肃杀之气,虽凭添了几分柔和,却可轻而易举将人心尽收,柔与刚竟也只是毫厘之差,却能杀人于无形,将一个人,甚至是几十万人彻底的洗脑。
也许,这才是洛景峰真正厉害之处!不战而胜,不怒而威,帝王之相!
章邯终于翻身下马向洛景峰跪拜,二十余万秦兵如释重负,慌忙丢下武器与章邯一同跪下,“呼啦啦”一遍丢盔弃甲的跪地之声,陈余等人露出胜利的微笑,无不将赞赏佩服的目光抛向众星捧月一般的洛景峰,这个高高在上,三言两语便降服章邯与二十万秦兵的少年,是他们追随的传说般的人物,如此甚好!
“章邯愚昧,与景王为敌。”章邯低着头,悔恨交加:“多谢景王宽厚,章邯与一众兵士愿投效景王麾下,将功赎罪,万死不辞!望请景王成全!”
“将功赎罪,万死不辞!望请景王成全!”
“将功赎罪,万死不辞!望请景王成全!”
……
一时众秦兵齐声高呼,声音震天,气势磅礴!那残存的求生意志在此刻却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最终便成了倒戈伐秦的动力与勇气!
那如履薄冰的日子如今终于得以解月兑,原来月兑离大秦这个即将沉没消逝的光环,是一件如此快慰,如此轻松的乐事!而这样的轻松与快慰是眼前这个俊朗不凡,仁义与智勇并存的少年给予的!
良禽择木而栖,在这个根本没有忠臣不事二主的年代,做出正确的选择才是可以生存活命的潜规则!
洛景峰的笑意深了那么一点点,冬日的风仿佛在这一瞬变得柔和,他像月光,绝世独立,亮且冷,却注定被众星追捧,冷峻的黑眸,灿若星辰,仿佛可连人心也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