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一场奇怪的编年,绝妙处令人拍案,凄婉处却又要人断肠。
初生婴孩胎发如炭,百岁之时抓阄夺世,弱冠后凭几学书,或入仕经帮济世,或出仕隐居终南。
有人能梅妻鹤子,把寂寞和着一炉香烧尽,任你天下风雪。
有人却堪不破名缰利锁,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生命究竟是繁荣拖沓还是冒进仓促,那要看你自己的标格和本事了。
那一年,未出生的他,似乎依然算准了某天,这天下会有一场风雪。
他睁开眉眼,不必学帝王编造自己体生异香;也斩断与前尘往事的任何关联,不为报谁的恩,也不为记着谁的仇。
如果一定要为来到这个世上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说是因为这场风雪吧……
顺治十一年甲午,腊月十二。
北京城里的数九寒冬,风霜雪剑。
明珠府里,一个女子,即将迎来自己命途的第二场洗礼。
嫁作人妻,然后生子。
对于女人来讲,这是宗教一般的仪式。
她或许未曾想到,自己即将产下的这个生命,后来挣月兑了光阴桎梏,为千万人所宠溺着、铭感着、敬仰着、向往着。
时任銮仪卫麾使的明珠,同所有的丈夫一般,焦急地等在妻子临盆的屋外,低声念着早已经想好的儿女姓名:男孩叫什么,女孩又叫什么。
顺治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没有什么比在年末得子,更让一个男人觉得充实。
直到婴孩一声响亮的啼哭,明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他冲进来的时候,带着屋外凛然的寒气。
明珠颤颤巍巍地接过来初生的婴孩,审视他微睁的眉眼,脸上跳跃着欢喜。
嘿,是个小子。
男婴蜷缩在襁褓里,还保持着酣眠的姿势。
外面是朔北独有的凛然寒气,冬意正酣。
明珠脑海里蓦地冒出两个字,他微微一笑,这孩子有乳名了。
就叫他冬郎吧。
冬郎。
于是,日后一切与这个孩子相关的人和事,都始于此时,始于此地……
古往今来,官宦门第的公子少爷往往有两个去处:
一是钟鸣鼎食,天生有政治头脑,厚黑权谋之道耳濡目染,子承父业,自然而然地身居高位;
二是纨绔子弟,肉食者鄙,成为不辨荤腥善恶、贪图享乐的封建蛀虫,生而为待死。
纳兰家族家世显赫,祖上与清廷皇家姻亲,又为满人入主中原立下赫赫战功,位列满洲八大贵族之一。
明珠自己干练老辣,尽管纳兰氏族在康熙年间渐渐没落,但明珠仍旧靠着自己天生的手腕与头脑,位极人臣。
明珠的政治头脑究竟如何了得,只需看看他为官的履历便可见分晓:
初任云麾使,再任郎中,到第三任便已经是内务府总管。第四任弘文院学士,五任加一级,六任刑部尚书,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经筵讲官,九任经筵讲官、兵部尚书,十任经筵讲官、兵部尚书、佐领,十一任经筵讲官、吏部尚书、佐领,十二任加一级,十三任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佐领、加一级,十四任今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佐领、加一级,而后更赐三眼花翎,位极人臣二十余载。
这样显赫的一个父亲,自然对自己的孩子寄予厚望。
他执念一般地认为,首先一定要为孩子取一个像样的名字。名字的优劣,大抵决定着孩子的一生。
他翻遍史书掌故,请教高德,最终在《易经》里寻得了一句话。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其行也。
君子要修身养性,无论言行举止皆要有德有行,以圣贤为标榜,只有如此,方能成为一个真正有德行的人。
于是,他就从这句话里取了两个字——成德。
从此,小冬郎有了另一个为世人所熟知的名字——纳兰成德。
容若终究没有辜负父亲对他的希冀,很多年之后,人们提起纳兰成德,为之折服的并非他的地位,而是他的品性和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