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每天都有与安陵惑见面,不是在竹台就是在芙芮宫中。我想过要避讳流言减少与他见面的次数,可是他的琴声与气质让人无法拒绝。
他善于抓住人心中的渴望。
于是,宫廷中便生出了许多关于我们的传言。
甚至恶毒。
私底下,这是韩莫离有意放出去的。
而后,宫女们大都嫉妒我和安陵惑的关系,便开始念念叨叨。
我想到安陵惑是婠阙宫的人,有所堤防。但他的坦诚让他在我心中无孔不入。
自己毕竟是孤独。
希望能有个懂得我的人跟我说说话。
或许,谣言能止于智者。
芙芮宫
白衣飘拂的安陵惑只手背在身后,问道:“能让他们都下去吗?”
“我想他们不会干扰到你。”
“可公主并不是我。”他说道。
我只好吩咐宫人们都退出厅中。
突然感觉到两个人的厅中多了几分尴尬,我慢慢走到琴案前坐下,弹拨琴声。
“在下觉得公主最近在疏远我。”
“难道安陵公子没有听到宫中的那些流言吗?”
“我并不在乎这些。难道公主还要跟小人计较?”
“只是担心,安陵公子并不了解王权。”
我琢磨着上次鹰隼来我宫中撞见他时,心里定是不悦。帝王心,莫测。若让鹰隼听到这些肮脏的流言,他可能会为了保护我而杀了安陵惑,亦有可能为了痛恨而杀了他。
安陵惑走到我身前坐下,道:“王权又怎样?”
我正要答话,却察觉他鼻息正在靠近。
我用力拨响琴弦。
他听出警告之意,但还是近近靠了过来,说道:“安陵惑心里确实喜欢公主。”
琴声呆在我指下,我回眸看他。
他正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天生一双暧昧的眉目。
危险,我意识到,因为他真诚。
“你不应该喜欢我。”
“爱是没有错的。谁规定有夫君的女人就不能再被人喜欢?我不期望能得到什么,只想这样默默爱您,每天可以为您弹琴。请相信我对您的爱是单纯的,没有任何企图。”
馥郁的炉香在空荡荡的厅中蔓延。
我心中五味繁杂。
当初韩莫离为什么要让他进宫,她喜欢他的琴吗?一个占有欲强的女人怎么会放纵自己宠爱的琴师同宫中女子的欲-望周旋?
安陵惑冰凉的手指抚在了我的脸上,声音浅浅若梦语的呢喃:“我们都是世上绝美的人,都因《凤来仪》的乐章坠入爱情,我们是知音。”
他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手指扣入我的指间。
我撇过头去,说道:“别忘了,这是在宫廷里。你有个可怕的主子,小心会被她利用。你请回吧。”
话语沁凉了他的心。
良久,安陵惑站起身来,似笑非笑,落寞地走了。
从这以后,我下定决心不再见他。
而且,我真就没再见过他。直到偶然的一天,我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鹰隼下令将安陵惑抓了起来。
那天,阳光格外刺眼。翠儿为我撑着伞,欲到华政殿去为安陵惑求情。
大殿外面的守卫告诉我,鹰隼刚刚离开,一会儿就回来。
我见殿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我瞅着王案上一卷摊开的王喻而去,默默念着上面的内容。
“上邪隼七年,王上诏曰:平南王之女韩莫离自幼通晓诗书、知礼仪,品貌端庄……为本王诞下王儿,今赐封为上邪王后,入住清泉宫。”
这件事总算敲定了是吧,只差鹰隼的印章了。王后?哼,我不稀罕。只是心不听使唤的沉重了下去。
此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既然你都看到了,我也不用多说了。”
是鹰隼。
我转过身去,视线有些模糊。
“我来是为了请王上放过安陵惑。”
“可是他已经死了。”鹰隼说得极为轻松,丝毫也不因他是位技艺高超的琴师而惋惜。
我声音沙哑,他做的永远比我想的要快。
“您下令赐死了他?就因为那些流言乏蜚语?”
鹰隼一甩袖袍绕到王案前坐下,说道:“他是在牢中自杀的。”
“自杀,怎么会……”
“你看看这个!”鹰隼有些愤怒的扔出一段染血的白绢来。
我将它捡起来展开来看,竟然是安陵惑用血写给我的一封情书。
我诧异地望向了鹰隼,他怀疑我。
对,这没有理由不让人怀疑。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在牢房中写血书来表达爱意,可见他爱得多深。若是这两人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他怎会这么坚持?
鹰隼说道:“狱卒看到他在地上写什么东西,想抢过来看。他藏在身后死活也不肯给,怕是心虚吧。不过最后还是让人给抢了过来,他就一头撞死在墙上了。难道你跟他之间还是清白的吗?”
我顿时恼怒地撕扯白绢,说道:“王上不就是想找个立韩夫人为后的理由罢了,不必说出这些侮辱人的话吧。您不仅是对死者不敬,同样也是在污蔑我!”
“本王不是以此为由,也不想在乌七八糟的事情上做文章。安陵惑的死,同样也有韩夫人的责任。只是……上邪的王后只能是她。”
鹰隼的声音不容置疑。
“您请放心,我对王后之位没有想法,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没有这个份量。韩夫人的父亲和哥哥能为您打江山,她又为您生下了王子。而我什么都不能为您做,这辈子都不可能为您生下孩子。”
鹰隼没想到我已经知道不能生育的事了,而且还独自默默承受这样的悲痛。
我的话像是受了神经的刺激,更加大胆起来。
“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了我,王上让王后的宝座虚待了七年,这份情意,月牙打心眼里感激您。不过事到如今,月牙已经明白……对于王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了。鹰隼,你始终是输了,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有些承诺你给不起。我们都错了!”
他心疼起我来,再也无心责怪。
“你知道你说的话有多狠毒吗?”他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才会心痛吗?”
“月牙不敢奢望王上为我心痛。我来也不是为了王后的头衔,只是遗憾世上少了一种声音。”
“现在你已经知道结果了,回去吧。”
“可是……我还不能走。”
我眼中闪过逼人的光芒,右手模到发上,将凤钗自盘圈的发中抽出,摘下凤冠。海藻般的头发随之倾泻下来,直到腰际。
“王上,现在我就把它还给您。谢谢您当初的恩赐。”说完,我将象征女人最高荣誉的凤冠搁在了王案上,转身大步迈出华政殿,回我的芙芮宫去。
殿中,鹰隼眼底生出颓废的黑暗……
婠阙宫
快乐的艳阳天,纤细的光线漫入大殿。
短短的几声婴儿笑语仿佛是雨后盛行于王城的季风,遥远而干爽。
韩莫离的手爱怜地抚着孩子的乳毛,轻晃着摇篮。
忽然她同音盏说出恶毒的话来,掀翻了原先的明朗格调。
“安陵惑真的死了吗?”
“是的,夫人。他是撞死在墙上的。”
“这次真的要感谢他。我说过,没有女人可以拒绝像他这样的男人。”
“可是夫人不是曾说过安陵公子是您的初恋情人吗?”
“你错了,只有权力才是你永远的情人,它的魅力高于一切……”
音盏望着嘴角挂着迷人微笑的韩莫离,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后来,韩莫离便接到了鹰隼赐封的王令,入住清泉宫。
然而我悲剧命运的开始远不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