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宫里只有一位老嬷嬷。回到殿中,嬷嬷告诉她,收拾房间的时候,床帷掉下来砸在地上,是桅杆断了,挂不了纱帐,晚上会有蚊虫,怎么办?
韩莫离打发她去睡,“没事的,明早叫人来修就好了,将就一晚也无碍。”
“那奴婢告退。”
“蒯大人,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可是你的床帷坏了……”
“无碍。”
“我会修。”
“这点小事,还不敢劳驾你。”也许是回到宫殿里吧,韩莫离的话又变得谨慎和生疏起来,她裣衽,转身。
蒯丹很坚持,不等她同意,就往屋里走。
烛光在寂静的夜里有些恍惚。
他手握榔头,站在凳子上,帮韩莫离修整床帷。
然后把纱帐挂上。
认真的表情在烛光里很生动。
不消片刻,他跃下凳子,“好了。”抬起袖子准备擦额上的汗,被韩莫离制止,她用手帕为他擦拭。
很奇怪,在那一刻,她假想,如果站在凳子上的人是鹰隼,她该多感动啊。不过在这之前,他的确做过许多令她感动的事。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雨,她昏迷在水池里,鹰隼抱起她,守候在殿中,直到离去时还为她掖好被角……可能是自己要求得太多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放低姿态,问蒯丹。
他无话可说。
她伸手抚模着他的轮廓。“为什么不敢爱呢?”
两人的目光在烛光中久久地对视,下半夜人的思维本来就诡异,何况同是两个生活在宫廷里缺少情爱的人。那一刻,韩莫离觉得自己是空的,她攀附在蒯丹身上,需要一个懂爱的男人来填补。
被熏染着,蒯丹大概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他没奢望过幸福,可幸福就摆在手边,怎么能忍住不去想?纵使想要克制住自己,也已经无能无力。
在韩莫离的唆使下,他渐渐不能自持,手开始不听使唤,缓慢而激动地在她身体上游走,急促地喘着,炙热的吻印在她娇柔的唇瓣上,需要真正拥有的感觉。他抱起她,走向床榻。
帐幔放下来,韩莫离瘫软在他怀里。
……
恍若一个虚幻的梦。
琉璃香炉里落下隔夜的沉香屑。
斜射入大殿的光线泛着柔和的白。
韩莫离手持一柄梳,坐在菱花镜前,脸上波澜不兴,却有一行泪痕。她抹去,吸了口气,冲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此时,蒯丹醒来,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了一下本不强烈的阳光,好像害怕惊走梦中温存的气息,可伸手探入锦被,空空如也。佳人已不知去向。
他急忙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就冲出卧房,他担心韩莫离会做出什么傻事,那毕竟是个弥天大罪,但明知是罪,却犯得如此义无反顾。
房外,韩莫离已经打扮妥帖,依旧是那身淡淡的装束,看不出异样,她屈膝蹲在花圃里,给院子里的花草施肥。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给蒯丹一个无邪的笑:“耽误了你一晚,真是不好意思,赶快回去当差吧。”
说得那样平常,似乎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
“这事……我会负责的。”
尽管蒯丹谨慎措辞,还是说了句奇怪又生猛的话。
“什么这事那事啊,你们神策军的事我可不清楚。”
“我是说昨晚……”
韩莫离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让他很不放心,指不定他一转身,她就自我了断了。那个娇小的女子垂下目光,显然读懂他要表达的意思,淡淡说:“这事,我也有责任。”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他负责。何况怎么负责呢,难道要去鹰隼那里招认吗?然后以*乱、通奸罪斩首示众?
此事已经不能回头了。
那就瞒着吧。
“你……”
“放心吧,我还没想过要死,生存对我来说,还有点意义。”
她的笑容是那样柔媚,不带丝毫敌意,却没有人知道,无法释怀的往昔已然堆满心头,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蓄谋一个时机,灭一灭那个帝王的尊严——既然做不到爱我,那就恨吧!!
随后的几天,蒯丹一直恍恍惚惚。
几乎每次我去华政殿找鹰隼的时候,他都失神地站在那里,兀自盯着一个空洞的方向发呆。我碰了碰鹰隼的手肘,低声说:“像这样,如果来了刺客,他一定不知道。”
鹰隼诡秘地一笑,随即板起脸,大喝道:“刺客!抓刺客!”
门外的侍卫连忙闪了进来,整齐划一,顾盼左右哪有什么刺客。鹰隼挥手支走他们。这时,蒯丹才如梦初醒:“来了刺客吗?王上。”
“要是来了,本王早就被刺死了!你是怎么搞的?一大早没有精神,连着几天都是!是不是没休息好啊,或许最近的杂事真的太多了,你就休息几天吧,叫碧涯来替你!”
“大王,蒯丹没事。”
“没事也不行,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本王看了也伤神。你就好好休息吧,俸禄不会少你的。”
他尴尬了几秒,我出声道:“蒯侍卫,偷得浮生半日闲,趁着休假,去外面玩玩也好。我想碧涯在青羽身边待得也快发霉了,正好叫他进宫,练练质素。”
“那属下谢过大王隆恩。”
他转身退下,我从他僵直的动作中明白无误的发现他变了,变得不再轻松,不会幽默,难道是因为他暗恋的那个人吗?爱情真是伟大,果然能让你变得再不是自己……
“鹰隼,”我停止猜测,对他说,“以后别撒谎骗侍卫,不然哪天刺客真的来了,他们误以为你在骗他们,没人应你,岂不太危险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似乎经历了所有被行刺的模式,但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儿子会持剑站在这个位置与他对视。
“月牙,我们去凤凰吧。”邪魅的唇角弯出弧度,他伸手拨弄我额前的碎发,“就在下个月,叫碧涯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去,带上青羽、沐雪,还有柔然。”
“绝肖这么小,我离不开他。”
“他有乳娘照顾。王室的子嗣都是专人抚养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么?去吧,我怕以后就没有时间了。”
“怎么会?”
“因为到时候,我们会有更多的孩子,一个、两个、三个,你就更离不开了。”
说完他一笑,神采飞扬,牵着我走出大殿。一时间视野开阔,整个广袤的天宇都在他黑色的眼眸中无声地流淌着,透出前所未有的沉静。我便想,在这一刻,他脑子里一定装满了美轮美奂的画面和笃定的向往,宛如这广场上最大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