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岁三十六。”
这样的年纪,寻常人也该有所作为了。他如此才情,却淹没在尘世中。简直暴殄天物!
我又问:“膝下儿女都多大了?”
他苦涩地一笑,自嘲道:“未有儿女。”
我惊讶地问:“先生没有成家吗?”
他点头,“没有。”倒了一杯酒。“早在十几年前,我刚从师门出来,路过上邪的平安城,爱上过一位女子。她是我此生挚爱。”
看着他一脸惆怅,我大致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因为她是上邪人,所以最终,你们错过了?”
“是。那时上邪灭了午央,我意气风发,痛恨着这片领域。自然,仇恨着这个民族。”他眼中浮现痛苦之色,不知他内心到底有怎样深的矛盾。
“既然不能在一起,为何不早早成家。莫非你还在爱她?”
“身为男人,我活着的确太傻。”他慨然一叹,目光落处,是烛光里悬浮的尘埃。“这个女子,同样爱着我,可是我放弃了她。自我走后,便再也没有联系。然而与她相处的时光,却令我难以忘怀。离开十年后,我重回平安城,想要找寻她,想知道她过得如何。但是,音讯杳然。我再也找不到她。”
“一个姑娘能有几个十年呢?先生,你让她等得太久了。”我沉吟片刻,道,“现在,你还要等吗?自己又有几个十年呢?夏先生,想必这十几年的思考,你应该很清楚了,坚守仇恨没有任何意义,那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就像一个虔诚的磕头人,对着一扇永不会开启的庙门一次次地匍匐,除了内心的孤独感,和最终的信念消亡,他还能等来什么呢??!!
“夏先生,如果你希望人们记住午央,让它万世永存,我想,还有一个办法。”
他漠然地抽动唇角,觉得没有可能。
我恳切道:“你可以续写午央的历史,为天下子民效力,他们会永远记住一个午央人为民生富强所做的贡献。那时,你的血统,你的身份,你的国家,都会得到永生。”
他再次沉默。
我问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也许我可以找到她。甚至有可能,那也是个傻丫头,一直在固执地爱着他,等着他。
“杜鹃。”他说道,眼睛里有了一丝光。
我默默颔首:“夏先生,你好好考虑吧。”忽然灵机一动,“大王也有句话要我带给你,他说,他不会为难你,上次只是一时之怒。他要我告诉你,只知忠于旧主却不知忠于天下,这样的忠是忠,却不是大忠;只知忧故国之患,却不知忧万民之苦,这样的贤是贤,却不是大贤。”
言尽于此,我准备起身,突然听身前人道:“王后,请留步。”
我微怔,他正仰头看着我,顿感豁达地说:“如果要迅速富国,……夏某这里有一计策。”
“先生请说。”
他一字一顿地道:“盐铁官营。”
见我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解释道:“每家每户都用盐和铁,这不仅是稀缺资源同时也是很重要的战略资源。它是一个国家的命脉,也是最重要的财政收入。如果由朝廷控制盐铁的生产,不仅可以获得巨额垄断的销售利润,还可以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所以,只要做到这一项,国家就有了富足的基础。”
“不愧是丘陵君。”
我知道,现在的夏浮生已非昨日的夏浮生。他已经走出了心中的桎梏。这真是一件可喜的事。盐铁官营,方式既简单又可靠,相信会是国家财政的长期保障。
“先生放心,我一定将你的计策转呈给邪王。”
我几乎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要立刻告诉鹰隼这个好消息。可是在我转身的那刻,分明感到身后有个重物滑倒在地上。我回头,惊呼道:“先生!”
细细的血流坠在夏浮生嘴边,是暗红色的。那酒中有毒!!
我看了一眼那个杯子,瞳孔倏然收缩。为何又是这样可怕的死亡,总在我意图阻止的时候,残忍地出现在我眼前,我想到安陵惑的死。几乎要恨鹰隼了!!
此时的夏浮生已经气若游丝,宫中用的毒皆是经过反复实验的剧毒,回天乏术。
“夏浮生。”我唤道,除此之外不知还能做什么。
“王后……找到……杜鹃……告诉她……我……爱她……”
泪水滚出我的眼眶,这个男人一生都没有摆月兑亡国的悲哀。可惜随他远去的,还有他未能济世的才华,以及一段永远也说不出口的爱。
“夏先生,本宫答应你,一定为你找到杜鹃,找到她,告诉她你想说的话。”
凭着最后一丝气力,他听完我说的话,然后合上了眼睛。
一代良才陨落。
殿门轻开。
从今晚沉重的夜色中我走入宫殿。穿着睡袍的鹰隼,一如既往的在案前阅览奏章。他略微抬了一下眼神,道:“你来了。”
“大王,臣妾这里也有一道折子,请大王审阅。”
他笑着抬起头:“拿来让本王看看。”
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他。鹰隼接到手中的时候,觉察我脸色不好,问道:“还在生本王的气?”
“大王还是先看奏折吧。”我扭头,回避他探究的目光。
鹰隼展开卷宗,匆匆阅览一遍,忽然喜上眉梢:“盐铁官营?妙,大妙也!月牙,想出此计你真是神人啊!”
“大王也觉得此计可行?”
“是,这是富国最好的方法!”
我表情诡异,喃喃道:“大王也觉得此计可行,但我却不便贪功,此计,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