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神去看打断我抚琴的男子,瞥见一番儒雅的风范:玉树临风,气度清贵高华,披散着其余未束的长发,几缕青丝荡在身前。
他在同我微笑,悠悠,似乎没有意识到很不礼貌。
落言同样呆呆地望着他,惊异他的唐突。
任何有修养的人都不会在别人一曲尚未弹奏完毕的时候前去惊扰的。
我一时间无法应对男子的冒失,或许是由于此刻的心情还陷在对《凤来仪》的感触中吧。不过他刚才话,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
男子见我没有说话,便微一屈身,说道:“这首《凤来仪》至今仍是名曲,能够完整弹奏它的人极少。但在下更很少听到有人像姑娘所弹奏的这般激越而精湛的。您赋予它的感情似乎逾越了它原有的情思,甚至提升了一倍。我很惊讶。”
“你从琴声中都听出了什么?”我追问道。
“公主居然没有生气。”落言暗暗思忖着。
男子大胆地望着我的眼睛,说道:“同样是凄美幽怨的爱情。不过,姑娘的琴声中少了分原曲中应有的水乳交融,多了几分挣扎。起承转合间弥漫出的淡淡伤感与忧愁,叫人感慨;前后中突起的高亢令人震惊。……我想姑娘一定深爱着某个男子,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呕出来,却做不到放低姿态去迎合、讨好他,最终只觉得两人距离越走越远,各自与冷漠对战。于是心底,尤为羡慕彼此忠贞的《凤来仪》里面的爱情。”
听着他的品谈,落言担忧地回望向我。
我愣愣的听着男子将心中的感慨娓娓道来,平淡中扼住了我的命脉。我无法预料到会是这样一个早晨,出现了我期待以久的知音,道破我纠结、繁重的情意。
他,竟还是我从未见过的男子。他的突来和风仪看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宛如梦境。
“你也会抚琴吗?知道这首曲子的故事?”我迟疑的说着,掩饰着被看穿的心慌。
他从容地走了进来,相请道:“可以让我为您弹一遍这首曲子吗?”
“可以。”我缓缓站起身来,有些飘飘然。
他依旧一笑,不逊于美人的笑涡。
我让出琴案和他擦肩而过,身着的羽衣与他的白色长衫掠到一处。眼眸不经意对视,炙热而让人心跳加速。
我迅速站到一旁,意识到有些失态。
男子则很随意的在案前坐下,将手中折扇轻轻搁在蒲垫旁边,一双同女子的手一样细女敕白皙的手搭上琴弦,手指修长如葱管一般。随之,那首传世芳华由他铺张开来……
我不得不感叹,随着曲声不断汩汩涌出,我更加不能压制心底的惊呼,泪水不禁模糊了视线。那场华美瑰丽的爱恋在男子的指下得到了复苏,得到了永生!这是真正的《凤来仪》,仿佛由安陵焕亲自弹奏一般。恐怕连我的师夫裴衣听到这样的弹奏都自愧不如,会潸然泪下,为琴声骨子里那一点性灵震撼!
我安静的听他将整首曲子弹完,我想这会儿时间都该陶醉在那样的乐声中了。
男子流连地划落最后一个音符,手指凄然的落下。然而曲声仍旧回味隽永。
一个把《凤来仪》吟咏到疼痛的男子,会是怎样的人呢?
“你是谁?”这时,我只能问出简单的话来。
男子品尽自己所奏的余音,慢慢站起身来,作揖答道:“安陵惑。”
我像被芒刺扎到了一样,琢磨着念道:“安陵……”
这样的复姓,很少人有。
“你是安陵焕的?”我试探的问出。
“正是安陵焕的后人。”他回答道。
“啊……”
多年前殉情而死的安陵焕留下了什么?除了举世名篇《凤来仪》外,还有什么?
是那个孩子,比盟誓更重要、更能证明他与桑柔爱情的孩子。他活了下来。那么眼前的安陵惑,应该就是他的孙子!
这个早晨实在带给我太多的惊喜,没想到在体验了安陵公子为爱所作的玄妙乐章后竟然有幸看到了他的后人。
“为什么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好像从未见过你?”
我引着安陵惑过来在桌案前坐下,落言为我们沏上香茶。
安陵惑丝毫也不因陌生的环境而不自在,平静地答话:“当我游荡在宫廷别致的小苑中时,您的琴声将我带到了这里。您当然没有见过我,可以说,在下刚刚才进到宫中,这是我待在王家宫苑里的第二天。”
“噢?那你为什么会来到宫廷?你是琴师吗?”
“姑娘的问题似乎很多,”他淡淡一笑,“作为初次见面的人,我乐意回答您琐碎的问题。是邪王的妻子韩夫人召我到宫中来的,我以前是个不安世事的游子,因为祖上是高明的琴师,我有幸精通音律。”
“原来他是韩莫离宫中的人……”我热切的心忽的一凉。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安陵惑的身上同样具备着女子的气质,所以他比平常人要敏感得多。他觉察到我神色的细微变化,犹豫地问道:“您是邪王的妻子吗?”
我语声变得冷淡起来:“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安陵惑仍然舒展着笑容,即使他清楚我拥有治责他的权力,依旧不慌不乱:“是从您所弹的乐声中,我猜测您可能是后宫中人,不然怎么有如此深的情怨?另外,您似乎因为我是韩夫人请进宫中来的而不太高兴。”
狂妄!
他打断了我抚琴,现在又直言说出他的推测来,其中包含着洞穿我不喜欢韩莫离的情绪。
但是这份狂妄,却被他表现得十分优雅,让人心中生出的怒意都是柔软的。
“公子有些自作聪明,它可能会使你在宫廷中的生活变得艰难。”我提醒的说道。
安陵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难道说被视为英明主宰的宫廷拒绝诚实吗?或者说您偏爱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