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隼三十五年五月,乐世登基为王。
改年号为“长乐”。
长乐一年五月,我搬去了栖霞宫,成了上邪史上最受尊崇的太后。
……
天边压着乌云,起大风了,很快就要下雨了吧!宫人抬着我的轿子从阑珊苑外过,一阵绵密的花雨被风刮到了园外,我吩咐停轿,走下来,长身伫立在风中,转身看见桃花的花瓣纷纷扬扬。
花影满天!
不由自主地,我走进阑珊苑,在曾经跳舞的那个地方逗留着,摊开双手,又接了满满一手的桃花。
越是流失的东西我们越希望抓住,越少见的东西我更希望它永远的停留在那儿……
比如纯真、浪漫、真心的爱、简单的心情……还有昔日的人……
我合上手掌,手中的花瓣悠悠而落。我慢慢蹲子。雨下起来,点点滴滴打在身上,我不觉的抽泣。
想他的心情无所遁形,为什么时间过得这么缓慢?我快要承受不住了!
……
……
……
“听说太后淋了雨,有无大碍?”乐世听到栖霞宫宣召太医,急急赶了过来。
翠儿将他领到卧房,一边回答道:“太医看过了,只是受了凉,没有大碍。”
他放心地点点头,来到我榻边,我刚喝完一碗姜汤,舒服了许多。
“母后若是心情不好,我叫岚妹妹进宫来陪你。”
“不用了,难得她和小温侯又走到了一起。母后这里,有你翠姨陪着。”
乐世心疼地看着我,他知道我心中的位置已空空如也。
我感慨着:“只是你父王孤身离去,留我这个未亡人还活在人间,他会不会寂寞?”
他抬手抚模我的鬓角,那里有一根白发,“母后,虽然你的鬓边已经生出了白发,唇角浸染着沧桑,微笑时胸中会有苦涩,但落泪时,……眼底的坚毅和倔强却还是那样的固执。……如今的宫廷,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希望母后保重身体,能陪着儿臣。”
我稀疏地一笑,从枕旁的盒子里模出虎符,“拿着。”我掰开他的手,送进他手中,“你是一个不能容忍残暴的孩子,以前你父王嗜杀的时候,你总会跑来问我,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乐世,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我想你应该明白了,不管是仁慈还是残忍,只要是合适的做法,它会是对的。”
“母后。”
“好好收着吧。”
他笑了,我们眼中有了默契,他和我一起说道:“王道感化,取代霸道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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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宫里弥散着淡淡的药味,那日在阑珊苑里淋了雨后,我连续几天高烧不断,身体果然不比从前,以至于到了次年二月,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二月二十六日。
宫廷的钦天监推测今晚戌时,会有一场百年罕见的流星雨。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成真。许多人都满怀期待,无论愿望会不会实现,都是给自己一个希望。
夜色垂下来,我同宫人们站在栖霞宫外等候着。如果我能看到流星,我一定要请求上天,今晚,让我和鹰隼在梦中长长久久的见上一面,让那一面永远的停留在梦中,不要再被打断。
凝重的夜空一片寂静。
戌时将过,也不见天上有任何的风吹草动。
宫人们兴致未减,伸长脖子期盼着,我觉得累了,放平视线,眺望着一处处峭立的宫檐。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主宰着上邪子民的命运与哀荣中心的时候,它也像现在一样静默和威仪。几度光影变换,它还在那儿,只是历史轮回,一个新的局势悄然开启。
我慢慢转身,背对着万千繁华,走回殿中。
那一切,都不再属于我。
云掩九重阙,霞低拂金銮,凤舞龙飞。昔日龙潭凤窟,过往轮回。而今成烟云,王何在?
江山如故,世事人非,堪嗟绿尽荒苔。祗看月明常在,空余明月照宫闱……
……
我携着一袭月影回到大殿,翠儿走出来:“娘娘,不看流星雨了吗?”
“大概不会有了。”我在桌案前坐下。
“那就吃点儿东西,您一晚上没吃东西呢。”
我点点头。
膳食摆满桌,我想起鹰隼的话,指望哪天吃团圆饭能把这桌儿围满。我无奈地笑了笑。
正在起筷进食,就听见殿外一阵欢腾,有人喊道:“流星雨!”
“快看,是流星啊!”
“娘娘,奴婢去看看!”紧接着,我殿中的几个宫人都跑了出去。
我不为所动,继续吃菜。一失神,筷子掉了一支。
我叹口气,弯,探出手正要将筷子捡起来。桌脚那边,一个躬着身的人已将筷子握到手里。
他眉目宽阔,硬朗的五官犹如刀刻,眼中藏匿着鹰一样犀利的锋芒。那,不是人间的灯火,而是暗夜里的星辰。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他正通过桌面下的空间躬身看着我,薄薄的唇角上扬,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我眼中泛起朦胧的泪光,唇角浸满笑。
既见君子,怎会不喜……鹰隼,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的思绪已远离我而去,躯体滑到在地上。殿外是一片怀着希望的宫人们,殿内的我,也等到了希望。整个宫殿四壁铺展着那幅两百四十米的水墨长卷,是凤凰群山与溪水的风貌。溪水甘洌,我在那里饮过多次。多少次呢,记不清了,只是从第一次起,我就没完整地离开过。
最后的一阵流星雨一闪而过,翠儿回到大殿……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薨逝了!”
…………
……
上邪长乐二年二月,太后月牙逝世!王城中下起了一场小雪,人民说,那是王城的守护神对她的疼惜。正如她到来时,王城阳光明媚,笑脸相迎一样。
神允殿前,白鸽扑簌簌飞去。乐世和岚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柳絮般的白雪。
“我从不知道春天也会下雪的。”岚问道,“母后现在会跟父王在一起吗?”
乐世微笑道:“他们从没分开过,几十年的羁绊,熟悉对方如自己,早就融进血脉中割舍不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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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出自《江城子-故宫》,作者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