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显幽静诡异的夜空下。
突听一人冷冷道:“拔出你的剑来!”,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中原一点红”。
楚留香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点红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们,你们总不能令我失望。”
楚留香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模了模鼻子,道:“韩兄!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韩文摇头,道:“我对现在的他不感兴趣儿!他已经在我手中败过一次了,锋芒受挫,虽然领悟了另外一点儿东西,但还不足以与我一决生死!所以……他是来找你的!试试你楚留香的名声到底是不是徒有虚名!”
楚留香愕然,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一点红的牛脾气又上来了,道:“我找的就是你!不是他!”
韩文摇了摇头,好半晌问道:“为什么跟着我?”
一点红冷冷道:“只为了要将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
韩文嗤笑了了一声,道:“你要杀我?你知道你现在并不具备那个能力!”
一点红道:“或是被你杀死。”
韩文摇头笑道:“其实……就像是夏天青涩的果实,现在还未成熟,有些酸涩,吃起来并不爽,我也不想吃,只想等你成熟!我不想杀你!更不愿杀你!你走吧!”
一点红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不要再纠缠了!”。韩文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我自己。”
韩文的头摇的跟拨浪鼓儿似的,道:“没兴趣儿!我现在不想动手!”
一点红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叱声中,剑光已如匹练般刺来,韩文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剑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剑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剑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竟像是铁铸的。
一点红又将掌中剑往前推进了半分,剑尖纹风不动,他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镇定。他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尖距离韩文咽喉已只有两分,韩文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一点红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韩文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剑尖,突然颤抖起来。
一点红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剑刺了出去。
韩文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剑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剑也可能会刺穿他咽喉。
一点红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他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韩文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你……还有些弱!”
一点红仰天长笑道:“好!”,笑声凄厉,他竟回过长剑,一剑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韩文倒当真大吃一惊,心中暗骂,这个牛脾气!难道就不会隐忍一段时间,变强之后再来找自己吗?劈手去夺他长剑,一点红手腕闪动,剑尖始终不离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韩文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剑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已动起手来,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琴声,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琴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韩文倒也罢,武功在那摆着呢!内力深厚,加之他修炼的内功也是走的也是注重心境的路子,听了之后不感觉什么。
那一点红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剑,向韩文刺了出去。
这剑迅急狠辣,星光下只见一点红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韩文微蹙眉头,身子像是蛇一样躲过了剑锋,等到一点红第二剑刺出时,竟是有快了几许。
此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便是楚留香也是色变,正准备出手相救,韩文却是一边躲,一边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琴声越来越急,一点红的剑光也越来越急,他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琴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韩文的眉毛也是越蹙越紧,他倒并非怕一点红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一点红必将伤了他自己。
迅急的剑光已在韩文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这疯狂的剑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韩文舌绽春雷,喝道:“痴儿!还不醒来!”
以他如此深厚的功力,猝不及防一喝,便是楚留香都晃了三晃,更何况是一点红呢?
趁着他愣神儿的时候,韩文已经在他身上啪啪啪的连点了数下。一脚把他踹进水里,然后又拎住了他的脚,只等他开始挣扎的时候。知道他恢复了精神,将他提了上来。
“你的剑法,没有爱,没有爱啊!”,韩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找个朋友之类的,体会一下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的剑法必将会大成!”
一点红光面容扭曲,良久,怒喝道:“我不需要你的说教!”。话音未落,扑腾一下跳进了水里,不见踪影。
“这个人是个驴子的脾气啊!我想……我们应该去看看是谁在弹琴!”,楚留香喃喃道。
“嗯!其实我……”。韩文眨了眨眼睛。有些狡黠。
楚留香一愣,道:“你什么?”
“我想看看落了水的楚留香是什么模样的!”,韩文面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在楚留香的惊骇中,轻轻地推了他一下,猝不及防中,就算是香帅也躲不过去啊!
眼看着身上湿了半截儿,楚留香摇了摇头。叹道:“好吧!既然都湿了,那就游过去吧!”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楚留香瞧了两眼,皱眉看了一眼在水面上掠过的韩文,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琴音……他月下抚琴,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们。”
他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声,琴音骤顿,那僧人虽也吃了一惊,但神态却仍然不失安详,寒目瞧了一眼,展颜笑道:“楚兄每次见到贫僧时,难道都要**的么?咦……这位是?”
这少年僧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中钻出吓了一跳。
楚留香一笑道:“这位自然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韩先生!大师可曾见到两个人?”
“哦?原来是你的朋友啊!失敬!失敬!”,无花与韩文打了个招呼后,道:“却不知那两位是何许人物?”
楚留香道:“头一个就是那‘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无花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楚留香奇道:“此琴总比我那面具珍贵得多,你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说完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楚留香道:“你以为这湖水就干净么?说不定里面有……”
无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难怪要做和尚,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无花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呢?”
楚留香苦笑道:“这第二人虽已认出了我,我却未认出他,我只知他轻功不凡,暗器毒辣,而且还学会了忍术。”
无花微微动容道:“忍术?”
楚留香道:“你素来渊博,可知道‘忍术’曾流入中土么?”
无花寻思半晌,缓缓道:“忍术一流,传自伊贺,纵在东瀛本岛上,也可算是一种极神秘的武功,但以贫僧看来,你的神通不但与忍术异曲同工,而且犹有过之。”
楚留香道:“你如此捧我,可是要我下次着棋时,故意输你几盘?”
无花正色道:“东瀛的武功本是唐时由我邦传入的,只不过他们稍加变化而已,东瀛武林最著盛名的柳生流、一刀流等宗派,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岂非正与我邦内家心法相似,至于他们剑法之辛辣、简洁,也正与我邦唐时所盛行的刀法同出一源。大同小异。”
楚留香笑道:“你果然渊博,但那忍术……”
无花道:“忍术这两字,听来虽玄妙,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暗器、迷药,以及易容术的混合而已,只是他们天性最善模搬,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学会了我邦之物,不但能据为已有,而且竟还能将之渲染得几近神话。”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经过他们渲染变化之后,而成为‘忍术’的那种武功,是否已流入中土?有没有人已学会?”
无花沉吟道:“据说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伊贺’的忍者渡海而来。而且还在闽南一带居住了三年。中土武林中若有人能通忍术,想必就是那三年中从他那里学会的,而且想必定然是闽南武林中的人物。”
楚留香皱眉道:“闽南?……难道是陈、林两大武林世家的人?”
无花皱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却只是谈些俗事,也不怕辜负了清风明月?”
楚留香道:“我本是个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这些俗事外,别的事我全无兴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谈禅、下棋,我事完之后自会寻你。而且保证身上一定是干干的。”笑声中,一跃而入,全未溅起丝毫水花。
无花笑道:“谈禅下棋之约,千万莫要忘了。”
楚留香在水面上露了露头,高声笑道:“谁若会忘记无花之约,那人必定是个白痴。”
无花目送他游鱼般的滑去,微微笑道:“能与此人相识,无论为友为敌,都可算是一件乐事。”
远处的岸边,韩文看着水里的楚留香,皱眉道:“你不觉得他出现的太诡异了吗?”
“嗯?”,楚留香有些错愕,旋即笑道:“怎么诡异了?”
韩文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那上边儿又大篇幅记录无花这个人的资料,道:“第一!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完美的人!如果有,那么,我相信,他一定是装出来的!李红袖把他写的跟神一样!”
楚留香微微挑眉,道:“然后呢?”
韩文道:“然后就是他的武功!不是单纯的少林内力!你懂我这个意思吗?”
豁然想起韩文好像是在船上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碰了一下无花,楚留香点了点头,道:“再然后呢?就想说这些?”
“当然不是!一点红之所以会变成那样疯狂,短暂的时间内被控制,是因为那张琴!他弹得琴应该是天琴魔音一类的东西,尤其是心境有损的人,越偏激的人,越容易被他控制……”,韩文满满地说着。
楚留香连连摆手道:“你等等!你这些全都是臆测啊!什么天琴魔音,我可从没听过这种武功啊!”
“你没听过,没代表我不知道!这种武功类似于少林的佛家狮子吼,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把琴仍在湖里?真的只为了一点红这个名字?”,韩文看着楚留香,道:“你把它捞上来,你就清楚了!”
楚留香面色变幻不定,好半天又沉下水去,不多时,他回来了,而且是面色铁青,因为这张琴的琴弦儿断了一根儿。
韩文指着这根断了的琴弦儿,道:“他没想到我会佛家狮子吼的法门,一时不慎,勾断了一根琴弦,否则他后来的琴声为何与之前不一样?再有,他的内力消耗的很严重……”
“你不必说了!”,楚留香突然间打断了韩文的话,他还是有些不相信,良久,叹道:“这只是猜测,我还是不敢相信啊!我们没有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就不能妄下结论!”
“算了!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时,到时候我再取了他的性命也不迟!我们先回去吧!”,韩文摇了摇头,面上挂着冷笑,先一步向城中走去。
楚留香跟在韩文身后,一路上反复的思索,只觉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团乱麻。模不出什么头绪。
他决定暂时不去再想,让头脑也好休息些时。人的头脑是件好奇怪的东西,你久不用它它会生锈。但若用得太多它也会变得麻木的。
入城后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韩文走的似乎漫无目的,楚留香衣服都干了,他还没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深感韩某人不靠谱的楚香帅正准备开言,却见三转二弯,他们竟又转到那“快意堂”。宋刚尸身已不见,沈珊姑与“天星帮”弟子也都走了。
几条黑衣大汉,正在收拾打扫。瞧见韩文与楚留香,纷纷喝道:“此刻赌台还未开,你晚上再来吧,着急什么?”
韩文蹙了蹙眉头。道:“我们来找冷秋魂!”
大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冷公子爷的名字。”
楚留香见韩文神色不善,连忙道:“我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冷秋魂的兄弟。”
几条大汉望了一眼,放下扫把水桶,匆匆奔入。
过了半晌,冷秋魂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双目却仍灼灼有神。上下瞧了楚留香几眼,冷冷道:“阁下是谁?冷某倒记不得有阁下这样的兄弟。”
不过。他又看到了韩文,面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楚留香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压低语声,道:“在下便是张啸林,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扮成这副模样的。”
冷秋魂恍然,怪不得呢!当下大笑道:“原来是赵二哥,兄弟当真该死,竟忘了二哥的容貌了。”
楚留香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间精致的卧室,绣被里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乱的发髻,一根碧玉钗已堕在枕上。
冷秋魂竟霍地掀开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还不走?”
那女子娇啼着穿起衣服,踉跄奔了出去。
冷秋魂这才坐下来,瞧着楚留香,道:“不想兄台的易容术,倒也精妙得很。”
楚留香模了模鼻子,笑道:“冷兄可瞧得出么?”
冷秋魂道:“易容之后,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丑些,倒也不易瞧破,这样……这样总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韩文暗中几乎笑破肚子,偏过脸去,翻着白眼儿。
楚留香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口中却叹道:“黑夜中匆匆易容,虽不甚似,却也只有将就了。”
冷秋魂又瞧了两眼,道:“大致倒也不差,只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也就是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过。”,他眼珠子一转,又道:“沈珊姑呢?”
冷秋魂微微笑道:“放她走了,‘天星帮’虽然人才凋落,总也算是个成名帮派,我也不愿和他们结怨太深。”
楚留香道:“正该如此,却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听过济南城里的武人行踪?”
冷秋魂道:“我已令人仔细寻找,那‘五鬼’并不在城里,除此之外,虽然有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但却已和咱们的事没什么关系。”
“哦?”,韩文随口道:“那是什么人?身手如何?”
冷秋魂道:“那人装束奇诡,佩剑狭窄,仍是海南剑派中的人物,看神情还是个高手,想来不是灵鹫子便是天鹰子。”
楚留香惊骇莫名的跳了起来,看了一眼韩文,却见韩文也在看他,急道:“是天鹰子?他现在在哪里?”
冷秋魂奇道:“兄台为何如此紧张?”
楚留香道:“你先莫问,快说他现在何处,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冷秋魂道:“他并未在道观挂单,却落脚在城南的迎宾楼里,兄台为何急急寻他?”
他话未说完,韩文早已经一闪而逝,楚留香也已大步奔出,喃喃道:“但愿我去得还不迟,但愿他莫要成为为那书信而死的第三人。”
那迎宾楼规模甚大,旅客不少,出家人却只有天鹰子一个,独自住在朝阳的一个小小跨院里。
只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楚留香打听清楚,打了两个转。就将那防贼似盯着他的店伙摆月兑,那店伙只见眼前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遇着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头,甚为好笑。
看着眼前的门,韩文抬腿就要去踹,楚留香一把拉住了他:“你这是要做啥?”
“当然是进去探探情况了!”,韩文有些奇怪的看着楚留香。
楚留香面皮抽搐,良久,道:“有点儿技术含量行不?你这种人。只能去做强盗!”,说着话,他已用一根铜丝。开了门上的锁,朝着韩文摆了摆头。
天鹰子气派虽不小,行囊却不多,只有个黄色包袱。包袱里有套换洗的内衫裤。两只袜子,还有卷黄绢经书。
这卷经书在内衣里,还用根丝线缚住,显然天鹰子将之瞧得甚是珍贵。
楚留香道:“那封神秘的书信,莫非就藏在这经书里?”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韩文四处打量着,漫不经心的回答。
此时,韩文与楚留香心里也都清楚。那封书信关系必定甚大,说不定就是解破这整个秘密的钥匙。否则绝不会有那许多人为信而死。
楚留香解开丝线,果然有封书信自经书中落下来。
“哈哈!快来看看!”,他狂喜着抽出了信,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看来竟似乎是女子的手笔。
信上写的是: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信笺叠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过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它的珍惜。
这封信写得虽然婉转,但却显然是要收信的人斩断情丝,莫要思念于她,若是说得干脆点,就是:“我不喜欢你,你也再莫要对我痴心妄想了。”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天鹰子的,信末的署名,只写了“灵素”两个小字,想来便是那女子的闺名了。
韩文啧啧称奇,道:“看来这天鹰子出家前竟有段伤心事,说不定他就是为此事出家的,他至今还将这封绝情的信带在身旁,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楚留香却是摇了摇头,无意间窥探了别人的**,心里直觉得甚是抱歉,未找着那封神秘的书信,心里又不禁甚是失望。包袱又回归原状,谁也瞧不出被人动过。
两个人走到街上,楚留香不禁喃喃问道:“天鹰子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追寻他师兄灵鹫子的下落,他既然到了济南,自然少不得要向朱砂门打听才是啊……”
韩文哪里能回答的上来?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看着楚留香,道:“快意堂!”
一念至此,两个人足下发力,眨眼间便如鬼魅一样到了快意堂。
冷秋魂竟站在门外,似乎刚送完客。瞧见楚留香,笑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楚留香急问道:“天鹰子方才莫非来了?”
冷秋魂笑道:“正是,你去寻他,他却来寻我,奇怪的是,海南剑派竟也有人失踪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别人打听,却偏偏来找着我,海南与济南相隔千里,海南剑派有人失踪,朱砂门又怎知道他的下落。”
韩文插言道:“你可知道他离开此地,要去哪里?”
冷秋魂道:“回迎宾楼去,我已和他约定,午后前去回拜。”
不等他话说完,这两位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一次他们倒也算轻车熟路,笔直闯人那跨院,屋里窗子已掀起,一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边沏茶。
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壶里根本没有茶倒出来,他竟浑然不觉,手里还提着那茶壶在倒着。
楚留香松了口气,喃喃道:“我们总算是及时赶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将他杀死。”,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里的可是天鹰道长么?”
天鹰子想是出神,竟连这么大的声音都未听到。
楚留香笑道:“这位多情道人,莫非又在想那灵素?”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来,为的只是令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发现壶里并非没有茶,而是已被他倒干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
韩文心念闪动,伸手一拍他肩头。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后,还是双腿弯曲,保持着坐的姿势。
一旁的楚留香大骇,飞身跃入,天鹰子四肢已冰凉,呼吸已断。胸前一片血渍,竟是先被人点了穴道,再一剑穿胸刺死。
这名满海南的名剑客。显然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杀,杀他的人将他一剑穿胸,竟连他手里的茶壶都未震落。
这又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楚留香不禁骇然,四下搜索一遍。也瞧不见任何奇异的痕迹。显然那人非但武功高极,手脚的干净也是天下少有。
楚留香瞧着天鹰子的尸身,黯然叹道:“我们虽未杀你,但你却因我们而死,只因那人若非知道我们要来寻你,也就未必会杀你,只可惜你生前虽然掌握着那秘密的关键,你自己却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四个人唯一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四人想必都是接到一封信后才出门的。而那四封信,显见又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这就是楚留香此刻所知道的唯一线索。
要想揭破这秘密,他必须知道: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那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午,太阳将青石板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
楚留香走在路上,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已几乎绝望。
现在,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等三人接到的书信都已失踪,和他们关系最密切,唯一可能知道他们行踪秘密的宋刚、杨松、天鹰子已被人杀了灭口,剩下的惟有札木合处或许还有线索可寻。
但札木合出门时,是否将那书信留下来呢?
就算他留下了书信,却又是交给谁呢?
就算知道那人是谁,却又是否能在黄沙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戈壁中,寻得他的踪迹?
楚留香叹了口气,索性走到临街的酒楼上,饱餐了一顿,人的肠胃被美食填满后,心情也会开朗得多的。两碟精致的小菜,三杯暖酒下肚,这世界果然变得美丽多了,就连街头的一株枯树,都像是有了生机
“能做到那一步的人不多!刚才那一剑,我看了,比中原一点红也相差无几,只有那么一丝的差距而已!杀他的人必定是个高手!”,韩文悠悠的说道。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然后呢?你想如何?”
“那一剑却不是一点红的下手方式,我与你在一起自然也没有机会……也就是说,这济南城中最厉害的两个用剑高手可以排除!我们需要找人了!”,韩文缓缓地说道:“这是笨方式,试试而已!”
“要说找人,那自然是丐帮的拿手好戏,不过……噫噫!那个不是骂你禽兽的那个吗?”,楚留香的话停了下来,示意韩文看过去。
韩文凭窗下望,顺着楚留香指点的方向,瞧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瞧见几条牵着马的大汉,拥着一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了过来。
这几条大汉自然不能令韩文感到兴趣,而这少妇却使他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是沈珊姑。
只见她沉着一张瓜子脸,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想找人麻烦的模样,那几条大汉却是没精打采,垂头丧气。在皖南这一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天星帮”,如今竟要被人赶出济南城,这实在是件丢人的事儿。
几个人走到街头那枯树下,似是商量了一阵,大汉骑上马往东出城,沈珊姑却一个人向西而行。
韩文心念一转,道:“跟上去看看!”
说完,他也不管楚留香,直接跟了上去匆匆追了出去,转过街口,便瞧见那裹着浅紫衣衫的诱人身子。她**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韩文远远跟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动人少女的走路姿态,总是令他觉得赏心悦目,愉快得很了。
楚留香结了酒钱也跟了过来,无奈的说道:“跟着她作甚?偷看人家洗澡啊!”
“你懂个屁!没准儿咱们还能收获意外之喜呢!你看看她在干什么!”,韩文冷哼道。似乎颇为不满楚留香的猥琐。
她不住向两旁店铺里的人询问,似乎在打听什么人。她走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脏。竟已走到这城里最低下的一角,楚留香不觉奇怪,猜不出她究竟要找谁。
像沈珊姑这样的人,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更引人注意,有些登徒无赖,简直已在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但她却旁若无人,满不在乎,别人瞧她一眼。她也用那双大眼睛去瞪人,还不时向人打听问路。
她所问的人似乎已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不少。人都指点着告诉她,所指的方向。是个小小的山坡。这山坡上也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已是济南城的贫民窟。
楚留香不觉更是奇怪:“这种地方,怎会有她要找的人?”
“闭嘴!听着!”,韩文瞪了他一眼。
楚留香这叫一个郁闷,正要跟这位斗一斗嘴,依稀听到沈珊姑问的是:“孙学圃可是住在上面,就是那画画儿的孙秀才?”
那妇人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身旁一个半大孩子却道:“妈。她说孙秀才,就是孙老头呀!”
那妇人笑道:“哦!你要找孙老头,他就住在上面第七间屋子里,门口挂着八卦门帘的就是,好找得很。”
这孙秀才又是何许人物?沈珊姑为何定要找他?这济南城的贫民窟,莫非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
韩文与楚留香鬼鬼祟祟的绕到第七间屋子旁,从旁边一个小窗子的窟窿里瞧进去;
只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神情瞧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感,似是已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他此刻坐在这里,只不过在静等着死亡来临而已。
这么个风中残烛般的老头子,难道也会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沈珊姑的兴趣?
沈珊姑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皱起了眉头,道:“你就是孙学圃孙秀才?”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然道:“是,我就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沈珊姑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找的是画师孙秀才,不是算命的。”
孙学圃淡淡道:“我就是画师孙秀才,只不过二十年前就改行了,姑娘若要画像,只怕已来迟了二十年。”
沈珊姑眉结这才松开,道:“你改行不改行都没关系,只要你真是二十年前专替人画像的孙学圃,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孙学圃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孙学圃,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是谁?”
楚留香抻着脖子,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沈珊姑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孙学圃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沈珊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孙学圃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
沈珊姑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手立刻松开了,失声道:“你……你什么都瞧不见了?”
孙学圃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沈珊姑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孙学圃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孙学圃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
他激动地接着道:“二十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多少。”
沈珊姑嘶声道:“但这一个却不同……你一定得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无论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孙学圃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沈珊姑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你也记得她,是么?”
孙学圃颤声道:“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沈珊姑“呛”的拔出柄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她……她不是个人,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忍不住看了韩文一眼,韩文却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动不动。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和沈珊姑又有何关系?她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大师兄左又铮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莫非这女子和左又铮的失踪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二十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难道她真是个魔女?
只听沈珊姑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孙学圃道:“不错,她的确是美丽的,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别人的美丽最多使你眼花,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一笑。”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楚留香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
孙学圃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翩翩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隶,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沈珊姑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孙学圃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但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我简直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沈珊姑道:“她找你,就是为了要画像?”
孙学圃道:“不错,她见了我后,就要我为她画四幅像,我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终于完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