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齐然没来学校,范韦、王建松和初一初二的煤矿家属子弟差不多都没来上课,从九十年代后期国企兴起下岗cháo开始,东川这地方职工闹罢工闹上访,惯例就是家属男女老少齐上阵,万一jǐng察打人抓人,总不好对老人小孩动手吧?
最近几年经济情况好转,下岗的事情渐渐少了,zhōngyāng又讲个和谐社会,抓人打人的事情倒是很少见了,可盛华集团的背景很深,东川方面受到的压力很大,保不准雷正福一系的人会拿出强硬手段,再者锦隆集团的利益牵扯也很大,杜诗泉这王八蛋,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煤矿职工和家属全都豁出去了,只要没有火烧眉毛的事儿就得参加,从白胡子老头到小学生,一大早通勤车来回拉了好几趟,通通拉到矿区那边,还有原本就住在矿区的工人和家属,也都是全家上阵。
齐然读初三,学习任务紧,本来可以不去的,但他觉得老爸既然被职工们看成主心骨,自己也不能临阵退缩,于是搬出了很充分的理由:最近几次随堂测验,科目成绩都有好几分的提高,加起来足有十多分的进步,所以耽误一天的功夫也没什么要紧。
当然,多亏了林嫣,他的成绩才提高得这么快。
齐思明想想,终于还是同意了。职工们是挺团结的,但在这节骨眼上大家承受的压力都不小,他答应了和职工们共进退,别人老婆孩子都去了,自己儿子不去,难免有人要在背后指指戳戳。
一大早给王保峰发短信请假,当同学们坐在南浦中学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的时候,齐然已经到了距离市区二十公里的龙泉煤矿,置身人群之中。
离一号矿区坑口不远的土坡,齐然和范韦、王建松站在坡上,眼前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职工在前面,家属在后面。
前些年东川市的纺织厂、造纸厂、化肥厂破产重组了不少,好些煤矿家属是这些厂的下岗职工,非常富有斗争经验,水壶、小马扎、草帽、蒲扇、万金油等作战装备一应俱全,还有人带了扑克牌过来,斗地主打发时间。
有句话怎么说的?工人阶级天xìng是乐观的嘛!
矿部办公楼底下,两群人争执不下,一方是齐思明和几个领头的职工,包括范韦的爸爸范平、安全员李远方,另一方是黄智勇为首的煤矿领导。
鲁爱华和一群姐妹站在旁边,给自家男人鼓劲儿。
齐然直乐,昨天妈妈还口口声声埋怨爸爸,可今天就夫唱妇随了……
周围太吵,电话铃声响了几下才听到,一看是林嫣打来的,齐然“做贼心虚”的看了看范韦和王建松,走到旁边捂着手机接听。
电话刚接通就传出了林嫣焦急的声音:“齐然你在哪儿,是不是去了矿区?没有到矿井里面去吧?”
“矿井底下能打手机?哈哈,跟着我爸妈他们闹罢工呢!”齐然暗暗好笑,林嫣平时挺聪明,可刚才这话就问得有点傻乎乎的。
“罢工吗?”电话那头的林嫣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齐然,你听我说……昨天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掉矿井里面,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我真的很害怕,请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可以下井。”
瞬间的真情流露,少女的口气是如此的焦灼、沉重,就像她真的会永远失去齐然。
齐然怔了一怔,接着狂喜,心跳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无数倍,整个人都被满满的幸福包围:梦中小情人刚才说的什么?她、她梦到我了!
好吧,不是绯sè的绮梦,而是黑sè的噩梦,少年觉得自己的漫漫征程还有很远要走,但至少已经走入了她的梦乡,这无疑是个极好的开端。
齐然发呆,林嫣更着急了:“喂喂,你听到没有!”
“啊,好。你也知道是罢工嘛,大伙儿很齐心,谁都不会下井。再说了,我又不是矿工,干嘛下去啊?”
矿井里黑漆漆的又不好玩,头几次图个新鲜刺激,后来就没兴趣了,再说矿上也有安全纪律,上次要不是带林嫣旧地重游,齐然自己是不可能跑到井下去的。
林嫣听说所有的矿工都参与了罢工,齐然更不会跑到井下,终于放心的挂断了电话。
齐然笑笑,感觉林嫣太紧张了,不过也可以理解,她第一次下井,是小时候被困在黑漆漆的矿井里边,第二次是和自己一起下井,又遇到了透水征兆,产生心理yīn影很正常。
老爸闲聊曾经提过,当年有个大学生分到矿上做技术员,头次下井不巧就遇到了一起小事故,被吓得够呛,留下了心理yīn影,无论如何再也不肯下井,干脆辞了职到沿海打工去了。
成年人尚且如此,林嫣一小姑娘,就更不用说了。
齐然觉得看似清冷高傲的校花同学,其实也有软弱的一面嘛,想想还挺可爱的。
听得出,林嫣口气似乎很紧张自己,这让少年的心头甜丝丝的……
“我靠,齐然这家伙笑得好yín贱!”范韦不合时宜的嚷嚷,打断了齐然心头那点小甜蜜。
王建松也跟了过来,挤眉弄眼的笑:“刚才谁打的电话?”
“不告诉你们,”齐然白了这俩牲口一眼,两个都是嘴不带把门的,要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和林嫣私下保持联系,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呢,女孩儿脸皮薄,万一林嫣被吓跑了,自己找谁哭去?
可怜懵懂的少年还不知道,林嫣都差点在校门口当着上百同学的面,上演惊世骇俗的一幕了……
切~~范韦和王建松同时伸出中指严重鄙视齐然,两个大嘴巴正要打开嘲讽技能,突然人群一阵sāo动,大家都踮着脚尖朝进矿区的公路那边眺望。
前面jǐng车闪着jǐng灯拉着jǐng笛开道,中间两部黑sè的小车一前一后,分别是奥迪A4和本田雅阁,接着七八辆jǐng车,最后三辆是装满防暴jǐng察的依维柯。
车队一直开到矿部办公楼前面的篮球场,依维柯打开后车门,全身披挂的防暴jǐng察拿着jǐng棍和盾牌鱼贯而出,布置好jǐng戒圈,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职工们非常不满,人群中响起一阵嘘声。
八十年代的老劳模冯跃进,气不打一处来:“干什么干什么,这是把咱们工人兄弟当阶级敌人了?”
“冯叔您就不知道了吧,这是怕咱们中间混进了恐怖分子!**,你滴懂?”安全班的钱二毛油嘴滑舌,又坏笑着冲防暴jǐng察们点头哈腰:“哎~~各位太君,咱们可都是良民啊,八路滴干活,没有没有。”
职工们哄笑起来。
防暴jǐng察被搞得哭笑不得,脸sè都不大好看,其实他们也不想来出这种任务,被老百姓当成狗腿子,难道挺光荣?
前面几辆车的jǐng察也在jǐng戒圈里四散站定,这时候雅阁车上才下来一位梳大背头的官员,疾步走到前面那辆车旁边,笑眯眯的拉开车门。
齐然见过这人,是国资委的尤建刚,那么前面那辆车坐着的,应该就是分管工业、商贸、外经贸和开发区的副市长雷正福了。
雷正福满脸严肃的走下车,这位副市长的形象非同寻常,光秃秃的大脑门顶着不多的头发,两道扫帚眉,胖得两边腮帮子都在往外扩展,白衬衫下面的大肚皮像身怀六甲的孕妇,如果给他加顶rì本鬼子的军帽,都可以本sè出演猪头小队长了。
矿长黄智勇早就想进去拍马屁,被jǐng察拦在了圈子外面,雷正福朝他招招手,吩咐jǐng察放他过去。
“你怎么搞的,盛华集团的陈总马上就到,这是干什么?”雷正福朝四面的职工指了指,神sè不善的盯着黄智勇。
“雷市长,我、我没能干好市委市zhèngfǔ交办的工作,我向您深刻检讨,”黄智勇哭丧着脸。
尤建刚站在雷正福旁边,朝黄智勇使眼sè,都这个节骨眼算了,你检讨有个屁用?
雷正福干咳两声:“咳咳,罢工背后肯定有人煽动,是在奥运盛会即将召开之际,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啊!”
黄智勇会意,赶紧提起jīng神,朝后面指了指:“这几个就是为首的,他们硬说今天不能下井,煽动工人罢工闹事。”
齐然就知道会有这出,看见被黄智勇指尖对着的,就是老爸齐思明。
事到临头,齐思明大步流星的走上去,态度不亢不卑:“雷副市长、尤主任,职工们确实想向盛华的陈总反应问题,不过今天从安全角度考虑也不能开展井下作业,前段时间安全排查,发现一个废弃矿井出现透水预兆,黄矿长没有做出针对xìng的措施,我怀疑……”
“好了好了,”雷正福不耐烦的挥了挥胖手,“安全检查和井下作业可以并行不悖嘛,为什么非此即彼呢?你们即将转岗到盛华集团,应该向盛华的陈总展现我们东川工人的勤劳奋发嘛,我命令你,马上停止罢工,组织工人恢复作业。”
齐思明并没有退缩:“雷副市长,我是党员,必须实事求是,确实有安全隐患就不能避讳。而且矿上职工就算转岗到了盛华,可他们还有家属都是东川市的老百姓,您得为他们做主啊……”
雷正福不再说话,抬起手看了看腕上戴的劳力士金表,然后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齐思明。
尤建刚知道时间紧迫,雷副市长生气了,心头一急,指着齐思明鼻尖痛斥:“你还说是党员,你究竟替党说话,还是替老百姓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