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再有半个小时就该天黑了。
徐十九从裤兜里模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颗烟了,就着战壕前仍在燃冇烧的大火点着了,塞嘴里美滋滋地抽起来,抽了几口才发现高慎行正抱着他心爱的中正式步冇枪坐在旁边发呆,便将剩下半截烟递过去,说道:“抽几口吧,最后一根了。”
这次高慎行终于没有再拒绝,从徐十九手中接过烟塞嘴里使劲吸了一口,却被呛得直咳嗽,咳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徐十九便开始笑,也笑得眼泪直流。
眼看着就要上路,两个人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笑够了,徐十九躺在铺满尸体的战壕里,问高慎行道:“你的中正剑呢?”
“断了。”高慎行又吸了一口烟,这次没刚才那么用力,浓烟吸入肺里时也不那么辛辣难受了,学着会抽烟的老兵将残烟从鼻孔里喷出来,然后望着已经变得淡了许多的青烟幽幽地说道,“扔了。”
徐十九便收了笑容,有些落寞地道:“你早该扔了。”
高慎行连吸了几口,然后问徐十九:“你似乎对领袖成见很深?”
“不,我对蒋某人没什么成见。”徐十九摇了摇头,仰望着头顶夜空说道,“我只是对这个政冇府很失望,我不懂得什么理论,也分不清那些主义思想,我只知道,淞沪会战原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南京保卫战更不应该打成现在这个样
高慎行便沉默了,长久的沉默,似乎在思考徐十九的话
“算了,不说这些了,只等小rì冇本再次进攻,我们就该上路了,也就卸下肩上担负的责任和义务了。”徐十九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问高慎行,“就要上路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错过这关口,你就是想说也说不成了。
高慎行还是沉默,眸子里却不可遏止地流露出了一丝哀伤。
“不说?那我来问你吧。”徐十九道,“你和那个姚念慈,到底怎么回事?”
“我跟她呀……”高慎行终于打开了话匣子,“我家跟她家是对门的,从小我们就一块玩,算是青梅竹马吧,后来她们家就搬走了,我也顺利地考上了黄埔军校,又从黄埔军校考进了陆军大学,有次去翠禧楼赴同学生rì宴,不想就遇着她了。”
“她已经是翠禧楼头牌了?”徐十九道,“当时你什么感觉,惊喜还是伤感?”
“应该是惊喜多过伤感吧,后来我常去翠禧楼找她,她也经常会来陆大看我,我原本以为rì子会一直这样下去,等到我陆大毕业就把她赎出来,然后再结婚,生儿育女……”说着高慎行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嘲弄之sè,接着说道,“可我万万没想到……”
“然后那个什么汪公子就出现了?他叫什么来着,好像来头不小的样子。”
“他叫汪文兴,行政院长汪jīng卫的冇侄子,这小子多灌了几两黄汤调戏念慈,被我揍了一顿又扔秦淮河里了,转天我就被陆大开除了,为了这女人,我连军衔都没保住,可是当我再次去翠禧楼找她时,却发现汪文兴居然就睡在她的床上
“大队长你也知道,翠禧楼是秦淮河最有名的风月场,她作为头牌交际花,如果不是自愿是没人能够强迫她的,可笑我还想着替她出头呢,还想着要维护她的清白呢,其实她早就已经,已经……”说到最后,高慎行已经哽咽不能成声
这个钢铁一般的硬汉子,终于还是在人前流露出了内心的柔软。
徐十九拍拍高慎行的肩膀,表示安慰,他完全可以理解高慎行当时的心情,只要是个男人就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这也难怪,后来姚念慈与高慎行数次见面,高慎行对她都是爱搭不理的,换成是他徐十九,也一样不会理睬这个女人。
不过徐十九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高慎行刚才说的虽然简单,但他跟姚念慈必定有过一段热恋,一个是风华正茂的陆大军官,前途无量,一个是秦淮河的名媛,秀sè无双,两人之间应该还是存在真爱的,否则高慎行不会伤得这么深,姚念慈也不会到现在还对高慎行念念不忘。
徐十九便问道:“如果现在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最想做什么?”
“如果我说最想把小rì冇本的天皇给干了,你肯定不信。”高慎行说着自己也乐了,可是很快笑容又变淡了,叹息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问,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不会为她做这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徐十九点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就这样。”
高慎行摇头道:“她也许是个美人,我却算不上英雄。
“不,你是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徐十九望着高慎行,非常认真地说道,“既便没人记得咱们的名字,既便没人传颂咱们的事迹,但是我坚信,后人会永远缅怀咱们,也会永远感jī咱们,感jī咱们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所做的一切。”
高慎行抱着枪,淡淡地笑了:“让你这么一说,死……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
“来吧,慎行,我的好兄弟,让我们一起上路!”徐十九用力拍了拍高慎行的肩膀,再转过头来时,rì冇本兵再次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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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汉口,74军正在有条不絮地渡河。
由于首长军长俞济时的关系,74军刚刚编成奔赴淞沪战场时,可谓装备jīng良,甚至相比中冇央军校教导总队也毫不逊sè,全军21000余人,绝大部份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不过淞沪会战打完,老兵就所剩无几了。
到现在,全军总共还剩7000余人,其中58师4000余人,不过大多都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不少新兵在当兵之前甚至连枪都没模过,至于装备什么的,就更必提了,各式火炮、重机枪扔了个干净,轻机枪、步冇枪也所剩无几。
最讽刺的是,当初俞济时从族叔俞飞鹏那里偷偷要来的那艘小火轮,在74军的渡江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经过将近四十个小时的抢渡,74军7000多残兵基本上都安全渡过了长江,其中就包括十九大队的伤员们。
小火轮又一次折返回来,最后一批部队正在有序登船,冯圣法却站在江边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正遥望着赛虹桥方向,浓眉紧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jǐng卫连长郭伟全走到冯圣法跟前,劝道:“师座,该上船了。”
冯圣法回过头来,忽然问道:“小伟,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郭伟全愣了一下,慨然答道:“自民国十八年追随师座起,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
“八年了,不知不觉已经八年了。”冯圣法喟然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八年前你还只是个小小少年,现在却已经是个强壮魁梧的百战老兵了。”
冯圣法自律、节俭、谨慎,严肃,从来就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跟郭伟全说这些,郭伟全已跟了冯圣法八年,又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间,当下挺直胸膛向冯圣法敬了一记军礼,肃然道:“师座,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冯圣法点冇头,又说道:“小伟,部队已经全部过江,可十九大队却还在赛虹桥跟小rì冇本死磕,徐十九的为人我明白,十九大队的作风我更清楚,若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宁可战至最后一卒也是绝不会后撤的,所以,我希望你能走一趟赛虹桥。”
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而且很可能毫无意义,因为谁也不确定十九大队能坚持多久,他们也许还在坚守,也许早就已经全军覆没了,所以,冯圣法并没有使用强迫的命令口吻,而是用了希望俩字。
郭伟全却毫不犹豫地应道:“师座让我去哪,我便去哪!”
“好,我没有看错你。”冯圣法拍了拍郭伟全的肩膀,又道,“你把jǐng卫连剩下的二十八人全带上,再把军座留下的十六挺花机关也带上,到了赛虹桥,如果十九大队已经转进或者全军覆灭,你就带着部队赶紧回来,如果十九大队还有人活着,那就把他们接应出来,我会让渡轮在这里一直等你们,记住了,一定要活着回来!”
“是,一定活着回来!”郭伟全啪地立正,又扭头冲身后列队肃立的jǐng卫连官兵扯开嗓子大吼道,“弟兄们,抄家伙,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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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虹桥阵地,徐十九和高慎行已经迎来最后的时刻。
“一百零二个!”伴随着清脆的枪响,又一个rì冇本兵应声倒地,透过瞄准镜,高慎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rì冇本兵脑后绽开的血雾,高慎行冷漠地拉动枪栓,将弹壳退出,然后瞄准前方又一个rì冇本兵冷漠地扣下了扳机。
这一次枪没响,那rì冇本兵也没倒。
高慎行有些错愕地拉开枪栓,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再伸手模子冇弹袋,发现交错挂在左右肩上的两条子冇弹袋已经空了!
“没子冇弹了?”都这时候了,徐十九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没了。”高慎行叹了口气,本想将枪连同瞄准镜全毁了,可高高举起最后却又舍不得了,最后只是把瞄准镜拆了扔掉,然后将插在面前的两把刺刀拔了出来,然后双手反握着刺刀,跟在徐十九身后大大咧咧地走出了战壕。
围上来的rì冇本兵也已经发现两人没子冇弹了,在围上来的过程中竟然都没有开枪,也许他们是想抓活的,也许,他们是在以特定的方式向这两个中冇**人表达着隐晦的敬意,这两个中冇**人虽然杀了他们很多人,却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看到徐十九、高慎行握着刺刀,摆开了白刃战的架势,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五十多个rì冇本兵便纷纷拉开枪栓,将枪膛里的子冇弹给退了出来,为首的rì冇本军官也从刀鞘里拔出了明晃晃的军刀,而丝毫没有拔枪的意思。
徐十九扭头冲高慎行一笑,道:“看这次谁杀的更多!
说罢,徐十九便大吼一声扑向了一个rì军军曹,那个军曹一个愣神便已经成了徐十九的刀下亡魂,高慎行不甘人后双手反握着刺刀也扑向了领头的那个rì军少尉,那rì军少尉却也是个刺杀高手,一闪身躲过了高慎行的劈刺,还反手还了一刀。
徐十九和高慎行就像两头下了山的猛虎,无比凶狠地扑入了人堆之中,出手更是凶狠到了极致,完全只顾进攻而不顾防守,因为两人都清楚,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单纯防守根本就防不住,这时候了你只能疯狂进攻,争取在毙命之前多干掉几个鬼子。
混战中,徐十九背部中了一刀,让一个rì军曹长给刺的,伤口虽然不深,也不致命,但却很长,只片刻徐十九的背部便已经被鲜血浸透,这样下去,最多两三分钟,徐十九就该因为失血过多而浑身乏力乃致休克了。
紧接着,高慎行左胳膊也中了一刀。
奋力一刀将一个rì冇本兵刺死当场,徐十九已经明显感觉到眼前开始发黑了,当下将挂在腰上的两颗手雷摘了上来,左右手各持一颗一下磕在钢盔上,又冲高慎行大吼:“老高,我先走一步了,咱们下辈子还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