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看着面团晾在旗杆上的尸身,第一次体会到了甄命苦所说的那种无力感,一股莫名的悲愤压抑堵在胸口,想喊却又喊不出来,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不知该向谁愤怒,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单云英始终还是没有过来帮她,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校场上只剩下张氏一个人站在旗台上。
战争的残酷,甄命苦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因为他不愿让她知道这些血泪和伤痛,这不是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能够承受的,如今她却亲身体会到了,虽不是战争,却比战争更加残酷和无情。
她终于狠下心肠,割断了绳索,面团和驴粪蛋的尸身从旗杆上掉下来,摔在旗台上,一动不动。
两人早已死去多时,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人为他们哀悼,甚至没有人记得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存在连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丝痕迹都没有,就这样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军法,死得毫无价值。
冬天的寒风冷冽,张氏思绪纷乱,望着面团和驴粪蛋变得紫黑的脸,泪如雨下。
……
雪渐渐地越下越大。
甄命苦从营帐里出来,此时的他依旧是柴孝和的装扮,身上穿着一袭的黑衣,今天是他跟张氏约定好的时间,要带她从军营离开,今天的天气非常适合送她离开。
他已经让暗卫军的上百名jīng锐在仓城外的十几公里处等着,领队的人正是他最信任的好手李大亮。
经过上一次的张氏被掳劫的教训,他不敢再大意,护送张氏的人手每一个都是能一以当十的好手,身上也是最jīng良的装备。
今天李密召集瓦岗众将商议退敌之策,邴元真并不在场,他一拳击倒疯熊的事似乎还没有传到李密的耳中,他的身份暂时还是安全,不过他也不太敢肯定,李密的城府太深,连柳叶儿这种男人克星都会被他哄得像个幼稚小女孩一样死心塌地,说不定心里酝酿着什么大yīn谋,可表面根本看不出来,一不小心就被他给算计了。
不管怎么样,张氏是一定要先离开的,这样的话,就算身份暴露了,他也能从容应对。
……
乘着夜sè,潜入张氏的营帐旁边,吹起两人曾约定好的接应暗号。
吹了几声却发现营帐里没有任何回应,倒是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纷纷,似乎是跟张氏有关系,他有些疑惑,急忙取出超世代手机,点开其中声波放大,窃听器里面的人谈话。
她们谈论的是今天张氏击退执法队的事,甄命苦听得心惊胆跳,幸好从她们后来的交谈中得知张氏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还在那里吗?”
“恩,都呆了一整天,自己一个人,把面团和驴粪蛋埋在军营后的树林里。”
“天气这么冷,她会不会被冻死啊?”
“应该不会吧,她这么厉害,一个人打倒了几十个执法队的男人,就算是单将军,恐怕也做不到吧?”
“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还被那几个老虔婆给欺负的,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们是不是该去送送面团啊?”
一人突然问了一句,营帐里的女人们全都安静了下来,没人再说话。
……
甄命苦找到张氏时,她正坐在军营后面的小树林里的一片雪地上,身上满是融化的雪花沾满了泥泞。
离她不远处的树林中,一堆土冢矗立着,上面竖着一块木牌,用匕首刻出了面团和驴粪蛋的名字。
她看着那堆冢发着呆,完全没感觉到身边渐渐有人走近。
甄命苦看到那堆冢上插着的墓碑时,就已经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很久没有看到她这副无助悲伤的样子了,当年她被裴虔获的人追捕,逃到邙山的荒山野地里独自一人面对野豺的情景,依旧深刻在他脑海,自从嫁给了他,他已经很少让她一人独自面对困难,但这一次,是她自找的,却还是让他一阵心疼。
看了太多的无奈和生离死别,他在战场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去知道别人的名字,不去了解别人的过去,不去与他们有任何情感上的牵连,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与自己无关,只要这样,才有可能不会因为经历了身边的人阵亡而难过,学会麻木。
张氏显然是对这两个人生出感情了,怪就怪他没有在这方面及早提醒她。
他没问过她那天晚上她帮的那一男一女是谁,在这样的乱世里,只要战争在继续,就会有千千万万的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去,甚至让人来不及悼念,就已经投入到了下一场的伤痛之中,直到死在战场上,死在寇匪刀口下,或是累死修建工事的壕沟里,承受不起的人就疯掉,承受得起的人就麻木,然后像狗一样地活下去,什么也不想,只要活着就好。
他在朔方的时候看得太多太多,死在他手上的不认识的人,起码不下一百人,他下令斩杀的土豪恶霸不下一千人,他早已是满手血腥。
他并不喜欢杀人,但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你若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你。
唯有在天真快乐的张氏身边,他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人,一个有爱,有血肉,有情感的男人,她是他的良药,所以他不希望她经历这些,为了她,他可以付出自己的xìng命,可是他也常常想到,如果他死了,她孤独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那她该怎么办?
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跟很多红颜薄命的女人一样,要么为了生存下去变成一个不择手段,以征服男人为目的,踩着男人的尸身和鲜血爬上去的可怕却又可怜的女人,要么因为太过善良而无力反抗,认命地被男人玩弄股间,成为他们发泄的玩物,两个可能xìng都让他觉得害怕。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男人能比他更爱她,更懂她,更珍惜她,他怎么忍心丢下她一个人。
她是那么地怕冷,怕黑,怕打雷,怕一个人睡。
“鹅鹅,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