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命苦静静地听着。
程咬金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忍回顾的神情,看样子那地牢成了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发泄失败怒火的人间地狱。
甄命苦当然明白他看到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他这辈子遭的最大的罪就是在洛阳监牢里。
程咬金缓缓说:“我在地牢里找到了几个人,有两个是你认识的。”
甄命苦眉头一皱。
“一个是王玄应……”
甄命苦闻言登时松了一口气,王玄应他记得,当初他被裴虔通追杀,为了救张氏,曾经冒险潜入洛阳向当时的右武卫大将军独孤盛求救,结果被王玄应给阻截,若不是程咬金半路杀出来,他说不定已经死在王玄应的手里。
他脑海中闪过一连串模糊的记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当时救的到底是凌霜还是张氏了。
程咬金却一点没有轻松的感觉,刻意压低声音:“还有一个是你和张老板娘都认识的人……”
甄命苦见程咬金这紧张凝重的神sè,想必这人一定是跟他和张氏有莫大的关系。
“是前朝右武卫大将军独孤盛。”
听到这个名字,甄命苦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人是张氏最敬爱的独孤伯伯,当年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当年的他深爱的人确实就是张氏。
程咬金对他的表现暗自奇怪,他都还记得几年前独孤盛为了替张氏出气,独闯裴虔通的府邸,将裴虔通痛打了一顿的事,甄命苦受过独孤盛的恩情,怎么会表现得这么冷静,他哪知道甄命苦此时已经被凌霜的催眠术所控制着,处于半失忆状态。
“这次镇守开封的人也是你和张老板娘的旧识,几年前的盐帮帮主裴虔通,现在是宇文化及手下的头号大将,我猜当年他因为你和张老板娘的原因,对独孤老将军怀恨在心,独孤老将军一直是杨广的宫中侍卫统领,宇文化及犯上弑逆时落入裴虔通的手里,关押在地牢……”
就在这时,一直在门外隔壁用手机的窃听器偷听两人说话的张氏,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不顾刚才还对程咬金视而不见的态度,一把抓住程咬金的手臂,惊喜万分地问:“我独孤伯伯他在哪里,他还好吗,你快带我去见他……”
程咬金沉默着,有些不太敢看张氏殷切焦急的眼神,许久,才异常沉重地说了句:“我带你去见他吧。”
……
已经被折磨得不chéngrén形,浑身缠满了纱布的独孤盛躺在荥阳城的一间医馆里。
十几个程咬金的手下在医馆门口守卫着,全荥阳的郎中都已经被召集到了这间医馆里。
郎中们聚在一起,一边讨论着,一边摇头叹气,眼中闪动无能为力的无奈。
一辆马车停在张氏从马车上跑下来,冲进医馆,看见眼前的情景,浑身如遭雷击一般愣在那里,眼泪如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掉落。
此时的独孤盛,已经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
快七十高龄的他,胡须头发都已经被人拔光,牙齿也都被敲落,一只眼也被打瞎,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张氏几乎认不住他来,站在门口不敢上前相认,许久,才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独孤盛那张不chéngrén形的脸,放声大哭。
多少年了,独孤盛自从跟杨广下了江都之后,因为年迈的原因,再也没有回过洛阳,得知她被充入百花楼,曾多次派人写信回洛阳,让洛阳的朋友照顾她,她这才免于被百花楼的花仙子排挤,沦落下苑的命运,独孤盛位高权重,却始终没有忘记她这个故人之女,牵挂至今。
这个老人,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爹以外无条件对她好的长辈,是她爹在世时唯一一个无利益关系的至交好友,在那人人自保互相倾轧的官场中,独孤盛是一个异类,却总能屹立不倒。
杨广死时,她还一直担心他的安危,暗自以为以独孤盛的兵权在握,应该不至于沦落到阶下囚,丢了xìng命的地步,这两年来,她一直盼着能有一天再次收到独孤盛的信笺。
在她心里,独孤盛就像她爹一样,她敬重爱戴仰慕他,就像女儿对父亲一样。
没想到今天重遇,却等来的是他濒死的残躯。
她哭得放肆,声音里满是凄凉悲苦,连身旁的郎中也忍不住悄悄落泪。
甄命苦与程咬金站在门口,脸sè格外地凝重。
也许是听到她的哭声,奄奄一息的独孤盛缓缓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吃力地回过头,看见张氏那梨花带雨的娇颜。
“鹅鹅,是、是你吗?”
张氏浑身剧颤,猛地抬起头,跪着爬到独孤盛的身边,含着泪,想要伸手轻抚独孤盛的脸,却怕触动了他的伤口,哭着拼命点头。
“独孤伯伯,我是鹅鹅,你怎么了,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张氏大声哭着,语不成句。
独孤盛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伸出一只老皱的手,想要抚模她的脸,张氏哭着握住,贴在自己的脸上。
独孤盛擦去她的眼泪,“傻孩子,有什么好哭的,你独孤伯伯活了七十多岁,也已经活够了,早死晚死都一样,能再见到你,我死也就瞑目了,甄命苦呢,他在不在,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他的神智渐渐开始模糊,眼神开始恍惚。
张氏慌得手足无措,只懂大哭,回头朝甄命苦嚷道:“相公,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呀,你快跟独孤伯伯说说话……”
甄命苦不敢迟疑,急忙冲进房间,跟张氏一样跪在独孤盛的面前,看着已经没有多少进气独孤盛,心头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一幕幕与独孤盛熟悉的情景浮上心头,仿佛看到了他叔死时的情景,不同的是,他叔走得很平和,独孤盛却是如此凄惨。
独孤盛眼神已经涣散,到了弥留之际,嘴唇艰难地动了动:“甄命苦,是、是你吗?”
甄命苦点了点头:“是我。”
“你终究还是没听我的话,不肯上进,让鹅鹅陷入那种烟花之地受人欺辱,你当初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
独孤盛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嘴唇颤抖,语不成句。
甄命苦看着这一辈子古道热肠,以忠义为怀,恪守原则的老人,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独孤盛突然眼神大亮,那张遗憾的老脸突然笑了起来,定定地看着甄命苦,“是你,竟然是你,很好,你很好……哈哈哈……”
大笑三声,溘然长逝。
张氏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