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伤心人彻夜难眠。思及往rì与心上人一起的幸福时光,如今却天各一方,yīn阳永隔,不禁肝肠寸断。次rì拂晓时分,黄素唤醒痴儿。那痴儿站在榻上,眼珠四处乱转,左右顾盼,似乎在寻找什么。黄素心下宽慰,不禁双手合十,喃喃细语。忽然间痴儿嘣出一句话,令黄素十分震惊。他说道:“娘,这是哪里呀?”
黄素哭笑不得,只好回道:“这是我们的家,你爹爹是本郡第一能工巧匠,这屋舍是他亲手所盖。虽然规模不大,但做工之jīng细、结构之严谨,本郡无屋舍能与之相媲美。”
痴儿又问道:“爹爹在哪?我要爹爹!”
黄素眼泪夺眶而出,自孩子他爹出事以来,每当孩子哭着要爹之时,她都忍不住伤心落泪。而且每次她流泪,孩子总要她为何而哭,但这回他却没有问,只是嚷嚷着要爹。
黄素边擦泪水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你爹爹他去了很远的地方,过阵子就回来。”这个谎言她撒了许多次,每次痴儿都是不信。但不知为何,这次他信了。他不再嚷嚷了,只是说道:“娘,我饿!我好饿!”
黄素虽觉奇怪,但也没多想,擦干眼泪说道:“娘马上给你煮,煮好吃的。”
痴儿点点头,静静地坐下,一声不吭。黄素更加奇怪了,他竟然坐得住,往常他一刻也闲不下,到处找可玩之物、稀奇之物。
饭后,黄素思虑良久,这才毅然决然背起孩子,前往双坂集。双坂集,顾名思义,是个货物流通、交易成风的贸易场所。黄素背子一路跋山涉水、汗流浃背来到双坂集。她气喘吁吁、口干难耐,在一家店门口安放的圆石凳子上坐下歇息。她放下孩子,把事先备好的水袋取出,先给儿子喝足。等儿子扭头不想喝了,她这才捧起水袋痛饮。忽然耳旁一个声音响起:“哪来的乡下野妇孺,胆敢在本铺子门口大吃大喝妨碍生意?”黄素大吃一惊,急忙站起转身去看,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立刻就走……。”
黄素瞧清对方,不禁愣住,那是一个尖嘴龅牙的老妇。黄素识得对方,此龅牙妇嘴下从不饶人。黄素一见到她,便心知不妙,抱起儿子转身就走。龅牙妇却拉住她,问道:“你是黄广家的千金黄素?”
黄素急忙摇头,连声道:“不不不,我不是黄素,你认错人了!”
换做他人,你既然说不是,也就罢了。那龅牙妇偏偏不是他人,她是个好事之人,不依不挠问道:“你是黄素,你是与人私通、被父赶出家门的黄素,你是何家的弃妇?”
黄素连连摇摇头,面红耳赤,急要挣月兑龅牙妇的纠缠,但那龅牙妇偏生力大,紧抓不放。龅牙妇声音越来越大:“你好不知耻,跟了jiān夫私奔,胆敢在此出现。哟,还生了贱种,连贱种也带来了。是不是被jiān夫抛弃了,走投无路,这才回来准备哀求父母收留?”在龅牙妇尖锐声的巨大感染力的召唤之下,不少好事之人聚拢而来,对黄素指指点点、张口唾骂。黄素在此受尽了冷cháo热讽,除了一味地痛哭,更无他法。她原想悄悄地来,不想遇上龅牙妇此等损人者,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等消息倾刻间传遍全镇。
何府大院。何家大老爷何瑛正在慢条斯理地打着拳。他手下独眼蛇从外直奔入大院,气喘吁吁道:“大少,大少,好消息,好消息啊!”何瑛手脚不停挥舞,不紧不慢道:“何事?”独眼蛇不敢卖关子,急忙说道:“黄员外家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出现在镇上,这回她自己送上门来,叫她有来无回!”
何瑛火冒三丈,一个大耳光把独眼蛇扇得原地打转,爆喝道:“贱妇是你狗腿子叫的吗?什么叫她有来无回?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老子将他大卸八块。”
独眼蛇好不容易定下神,趴在地上求饶:“小的不敢了,往后再也不也敢了,请大少宽恕宽恕!”
何瑛怒气消了大半,和颜悦sè道:“陈清文那个贱种可有带来?”
独眼蛇舒了口气,唯唯诺诺应道:“带、带、带带来了。”
何瑛喃喃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消息。昨夜那几个笨蛋非但没能得手,反而搞得灰头土脸回来,真是丢尽我何某人的脸。今rì羊入虎口,岂能再让他从我虎口逃离!”但又转念一想:若在本地下手,于黄员外那老头脸上不好看。
独眼蛇战战兢兢,不敢动弹,只听何瑛吩咐道:“你下去吧!告诉其他人,没有我的指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当即诺诺而退。
与此同时,黄府大院大少爷黄岩居处。黄岩喜滋滋地回到居所,向他的妻子柯氏说道:“大喜啊,听说三妹回来了,还带着我们的外甥来。”
柯氏破口大骂:“你是人头猪脑啊,你三妹带着那孽种来,明摆着是要分一份黄家的财产。瞧你那熊样,尚不知大难临头,还在一边偷乐。”
居所之外有人说道:“大嫂高见,丝毫不亚于大丈夫。原本财产一分为二,我兄弟便所剩无多。父亲一向疼惜老三,难保不给她留一份。若再一分为三,那我兄弟可大大不妙。”话声中,走进一人,却是黄家二少爷黄岗。
黄岩恍然大悟,说道:“二弟说得极是。不过当此之际该如何是好?”
黄岗故作神秘,微笑道:“大哥,你跟我走,看我的!”
两人带着一群家丁来到双坂市集,遥见市东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便凑上前去。那一群好事之人见黄家人来,便纷纷走散,只留下那可怜兮兮抱头痛哭的孤儿寡母。黄岗不怀好意,嘿嘿笑道:“三妹,三年未见,别来无恙啊,哈哈。”
黄素止住了哭,抬头见是二位兄长,心里不胜欢喜,说道:“二位兄长此来,莫非是遵父亲之意?”
黄岩月兑口而出:“未敢惊动他老人家,是我们自己……”
黄岗一听大急,心想大哥太过老实,一句话便露了底,立即打断道:“我们得到三妹归来之信,原想瞒过他老人家,前来迎接三妹,未曾想父亲早已知之。父亲特意命我们前来,父亲说只要三妹能抛弃陈清文留下的野种、孽种,便可回归黄氏一族,否则便不得踏入黄家一步。三妹,这可是父亲的原话,我与大哥实在是爱莫能助。”
黄岩在旁附和道:“是,是,是原话,是父亲的原话。”
黄素原是不信,但一向老实的大哥都这么说,想来这话八成是真的。事已至此,黄家是决不能去了,只能带子回家听天由命。不知真相的她,此时此刻心里除了感叹父亲之绝情外,剩下的便只有感激二位兄长之高义。她不禁又是泪流满面,决绝道:“他黄某人自己不要儿女之事可以做得出来,我黄素可做不来。自己的骨肉焉有抛弃之理,我纵然是死也不会如此作为。我母子此番忍辱前来,原是为保痴儿一命。既然他黄某人不能接纳痴儿,我继续前行又有何意义。二位兄长若还顾念兄妹之情,请替我好好孝敬母亲,对她老人家说生养之恩,唯寄来生再报。小妹告辞了!”说完便又将痴儿重背缚于背上,准备离去。
黄岩一听她要走,心里大急,道:“三妹,别急着走哇,到大哥家吃吃饭喝喝茶再走也不迟。”
黄素瞧瞧黄岩,又看看黄岗,心想:大哥才是真xìng情、大好人,老二目光闪烁,思绪不断,又在打什么主意。
黄岗果然在想:大哥愚不可及,为免节外生枝,此刻应当尽早打发三妹走,他却出口挽留。未等黄素答话,他却急忙出口:“大哥,父亲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你若真想与三妹叙旧,不如跟三妹回去,免得父亲发火。”
黄岩立即胆怯,哆哆嗦嗦地躲在黄岗身后,颤声道:“三,三妹呀,你、你先回吧!来rì方……方长,父亲百、百……百年之后,我兄妹、我兄妹总有相、相聚之时。”
黄岗心里叫苦:我的大哥呀,亏你能想得如此长远,这话若传到父亲耳朵里,你我哥俩往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黄素暗叹:这一家人,各自为计,我若是回去,谁又能救得痴儿一命?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心里对这一家人失望到底。她望着那茫茫未知的命运,背着痴儿一声不吭地离去。那沉重的脚步声,经久不歇。
送走了黄素,这哥俩也长长地舒了口气,相互拍了拍肩膀,终于可以安心地回去等着分家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