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贵喜之不胜,不想此镇竟有此等能人。他连声称谢,辞别而去。到那镇西尽头,他总算见到“济世药铺”,铺门大开,明晃晃的烛光从内透出,映照在大街上。他心里欣慰,未见其人,先闻其名,先见其势。至此深夜,竟仍自开门候诊,其医德之高,非同一般。他走进药铺,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这药味却又不是单一的,而是多种药味混合而成。进入药铺,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整个药铺到处都是药材。药柜里、几案上、竹篓里、篮子中、竹桶内、药架上、地板上都或多或少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有些药材以麻布包得工整,并标以记号;有些药材却随处摆放,毫无章法。整个药铺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贾贵皱紧眉头,心想这大夫也太过马虎,竟然丝毫不重视药材。他如此混杂药物,若抓错了药给病人服用,那岂不是xìng命难保。处处都乱,却唯独西北角落腾出一块空地,置放一张诊桌,桌角工整地叠放着一堆书籍。两个顶着总角的小童伏于案上,睡得正香,那李钧大夫却不知身在何方。
贾贵心里焦急,管不了是否夜已深,管不了是否会吵到他人,亮起嗓子高声叫道:“李大夫安在,在下贾贵恳请赐见!”两个总角童子一起惊醒,一个清秀童子当即站起,另一个肥胖童子见是陌生面孔,又伏下瞌睡,片刻间呼噜声起。清秀童子上下打量一翻贾贵,惊讶道:“先生身板挺直,中气十足,气定神闲,身子硬朗得很,似乎不是来瞧病的?”
小小孩童竟有如此眼力,贾贵不禁刮目相看,问道:“童儿,你可是李大夫的高徒?”清秀童子点首道:“正是,不知先生来此所为何事?”贾贵道:“yù求李大夫出诊,救两位病人xìng命,但不知李大夫身在何处?两位病人命悬一线,真是十万火急啊!”清秀童子道:“家师傍晚出诊,至今未归,先生可愿等候?哎,只是如此一来,家师太过劳累!””贾贵道:“令师医德高尚,必为后人所景仰。只怪这世道庸医、懒医、混医、无德之医太多,才致令师不得不劳累奔波,实为可恨。”他想起在回chūn堂的经历,便发出感慨之叹。清秀童子道:“家师常言‘人各有志,我等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便是。至于他人,能劝其尽善举则劝;若劝不得,亦不能勉强。’倘若家师在此,定然即刻与先生同往,但此时此刻,唯请先生稍坐,静待家师归来。焦躁也是徒然,于事无补。”贾贵道:“不知令师何时能归?”清秀童子道:“这个却是不知,也许一会儿便归,也许需等到明rì。”贾贵道:“可否见告令师出诊何处?病人恐拖不过今夜,我应即刻去寻令师。”清秀童子道:“恐家师见责,本不敢相告,但见先生如此急切,事必严重,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傍晚时分,上张村有个光头来请师傅为母治病。师傅二话不说,背起药箱随他去了。师傅定是去了上张村,除此之外,其他一概不知了。”
贾贵连声称谢,正要辞别而去,却听身后脚步声起,一个声音道:“波儿,你有悯人之心,为师果然没看错你。林儿好吃贪睡,难担重责,成不得大器。”贾贵大吃一惊,背后几时藏着人,自己竟毫无察觉,白练了二十年的内力。他急忙回身来看,一位发须半黑半白、身裹灰sè布袍、肩披白sè披风、头戴破布冠的老人现在眼前。那老人高而瘦,两眼炯炯有神,腰悬葫芦,药箱随身。贾贵揣测此人必是李钧无疑,当即躬身行礼道:“晚辈贾贵拜见李大夫,不知李大夫几时隐在晚辈身后,我却一无所知。”李钧微笑道:“贾先生在回chūn堂拍门时,我已跟在你身后。你心系病人,焦急得六神无主,自然无法去察觉我的存在。”那清秀童子惶恐而来下拜,嘴里念道:“徒儿知错了,请师傅责罚!”李钧道:“为师严禁你们透露我的行踪,是不想他人来扰乱为师治病救人。像今天这样情况,则可破例。波儿,夜已深了,关上铺门,你和林儿到后院去睡。救病如救火,为师要与贾先生一同前去救人。”清秀童子波儿道:“是,师傅请多保重!”贾贵大喜过望,眉飞sè舞道:“李大夫真是医者父母心,德行堪比古之神农氏。”李钧道:“贾先生过誉了,老朽只是遵循医者之道,尽自己本份而已,岂敢与古之大神相提并论。贾先生请先行带路,老朽随后跟来!”
贾贵不敢迟疑,转身便走。他走了片刻,却没觉得李钧跟在其后,心想李大夫毕竟是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无法赶上自己。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yù等李大夫赶到再同行。这不转身还好,转过身来着实吓得一跳,这李大夫几乎贴在他身后了。此时脸与脸距离很近,但见看李大夫嘴巴一开一合,说道:“贾先生何以止步不前?”贾贵吓出一身冷汗,哆嗦道:“李大夫真乃奇人!”他回身一路飞驰,再也不敢停留半步。
那李钧也真是奇人。贾贵慢,他跟着慢;贾贵快,他跟着快;一步不曾超越,一步不曾落下,两人就像整体一般,距离一直保持不变。跑了好一阵子,贾贵心存疑虑:此时此刻李大夫可跟上否?他脚下不停,却回头视探,见那李钧的身形犹如鬼魅一般飘忽,心里不寒而栗。贾贵不由得哆嗦一下,加紧了步伐,出声道:“前辈武艺如此惊人,却为何深藏不露?”李钧呵呵而笑:“武艺?老朽不过是练了三十多年的道家玄功,是以身轻体健、行走如飞,武艺却是丝毫不会。贾先生,不瞒你说,老朽幼年体弱多病,简直就是一个药罐子。老朽之病,所有大夫都无能为力,吃药只是治标不能治本。老朽只好自己钻研医理,以求自救。可是医学博大jīng深,众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个人才智又非顶尖之辈,虽穷十年之功,却终究未能超越他人而治好自身顽疾。”贾贵道:“前辈内功jīng湛,瞧来毫无病象,却不知这顽疾是如何治好的?”李钧道:“有一回,老朽无意间救下一位云游道人。那道人离别之际,传给老朽一本内家心法,说依心法而习,能治好我的顽疾。老朽行医之人,习此心法易如反掌。三五载后,心法初具气候,顽疾渐除;七八年后,心法大成,旧疾不再复发,得以痊愈。非但如此,老朽得此心法后,能领悟书上不曾记载的医道,对于老朽行医救人如虎添翼。”贾贵道:“前辈的医术如此高明,为何‘济世药铺’内药物堆放杂乱无章,犹如草屋堆草一般。若用对了方,却抓错了药,那岂不误人xìng命?”李钧道:“虽乱却有序。至于何种草药,老朽观之闻之便知,何需记号辨别!那些带记号的药包,全因徒儿们不能辨认,为他们而做。二十多年来,老朽信手取药,何曾出过一次差错,又何曾误人xìng命?”贾贵大悟,高人为人处事总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