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时,黄素从沉睡中醒来,仿佛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睡梦中,一位老人捏开她的嘴,将药一勺一勺地喂入她的口中。若说只是一场梦,为何梦境会是那样的清晰?若说只是一场梦,为何嘴里会有苦涩的药味?她知道,这不是梦。她从记忆中努力去寻找那位老人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所幸痴儿安然地睡在边上,这是她唯一感到庆幸的事。
用过早饭,她带着痴儿来到田野,却发现自家庄稼被人践踏过,许多庄稼都倒地不起。她默默流泪,不发一言,下地一株株扶起……
一个月后。六月十五。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月光之下,那队蒙面黑衣人再次出现在村道上,依旧来到那座jīng致的小屋之前。一个蒙面人道:“何大少命人在此处打探了个把月,都说那位贾爷不曾出现在此,大概是离开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大家加把劲,尽早结果了那小家伙,也好回去向何大少复命。”话声刚落,一道黑影一晃之间,一个人已立于舍顶怒马背上。那蒙面人失声惊呼:“是,是……是贾爷!”众蒙面人一起感到吃惊与震撼。见过贾贵的厉害的人固然吃惊,不曾见过贾贵厉害的人听了对贾贵添油加醋的描述,心里更加害怕。贾贵俯视着他们,朗声道:“贾某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退去!贾某人不yù赶尽杀绝,尔等好自为之。”众蒙面人虽然惧怕贾贵,但一想起何大少那种要打要杀的表情,谁也不敢后退一步。
经过一段死一般寂静之后,那名为首的蒙面人高声吼道:“何大少有言在先,任务不能完成者皆死。我们已无路可退,大伙努力向前,杀了那小杂种便走,不必理会姓贾的。”说完带头前去破门。众蒙面人jīng神大振,齐声喊道:“拼了!拼了!”一起涌向木门。这下大大出乎贾贵的意料,他立即提刀往门口处下跳。早有三个蒙面人举剑向他刺来。贾贵在空中无法挪动,难以避开三剑穿身之祸。不过他在下跳之前早料到此节,手中刀横扫而出,“铿铿铿”的三声,将三柄剑一齐震断。虽然仅剩三成内力,但震断寻常刀剑还是绰绰有余。三名蒙面人如触电般,抽身急退,使贾贵得以安然落地。贾贵脚尖刚着地,便又有三名蒙面人围至。贾贵连出三刀,那三名蒙面人均负伤而退。他仗刀据守门口,无人能接近一步,近者则伤其刀下。正当他酣战之时,有两个蒙面人偷偷挪动身体,企图接近窗前。贾贵虽身在战中,但习武之人眼观六路,早已瞧在眼里。他被众多蒙面人缠住,月兑不得身,由是心里焦急万分,苦思解决之道。眼见那两个蒙面人已砸破窗户,转眼便要钻入窗户,他仍是束手无策,不禁感想:若是有几枚暗器在此,那该多好哇!都怪师门戒条明令禁止弟子携带暗器,否则自己一定会带上的。
贾贵再也忍不住了,大喝道:“尔等若再不退却,我便要大开杀戒了!”他心存善念,原先与他交手之人均是轻伤,未曾有人受致命之伤。然而这些人不懂知难而退,伤了就退,退了又上,如此反复,不断车轮战他。转眼间,那两个蒙面人已钻入窗户,这些纠缠的蒙面人毫无退却之意,蓦地激起贾贵的杀意。此时此刻的他心里只是在想,自己护人不力,有负黄员外所托,再无面目去见黄员外了!都是你们这些人害的,我饶不了你们。他的双目变得血红血红,举刀连杀数人,吓得众蒙面人连连后退,再不敢进犯。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正要追杀出去,忽听得屋内蒙面人出声道:“老、老大,没人哪,空房一座。”
贾贵身躯一震,停下了脚步,只听那为首蒙面人高叫道:“撤!撤!快撤!”
一众蒙面人纷纷逃散,贾贵猛地大吼道:“站住!把伤者死者一并抬走!”只这一声将众蒙面人一起震住,乖乖地回头按他的话去做。眼见那些蒙面人或抬死伤者,或伤者之间互相扶持而走,贾贵忽地想起黄素母子,便想从窗口钻入一探究竟,却发现那两名蒙面人战战兢兢地从窗口爬出。贾贵一声大喝:“你俩说舍内空无一人,说的可是实话?”一个蒙面人刚钻出窗外,吓得一跟头栽了下来。另一蒙面人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浑身打颤,紧张道:“小的……句句实话,这……这屋内的确无人。”贾贵抓住他的后领,将他拖出摔在地上。随着他“哎哟”的痛叫声,贾贵逐字逐句道:“你们若有半句谎话,我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贾贵钻入窗户,找遍各室,果然没有半个人影。他心里琢磨:我一直伏在暗处,视线不曾离开过此,从未见她母子出舍,怎地无端消失了?
此房舍格式是四室一厅,大厅设于中间,左前室为黄素卧室,右前室做厨房,后两室是为储物间。至于二楼,则是陈清文别出心裁之作,只作为观赏之用。
贾贵在大厅来回踱步,思前想后,始终不明就里,好端端的两人怎就无故失踪?他陷入深思当中,忽听左后室有阵轻响,忙循声找去,但见烛光之下,那地板缓缓开了……
贾贵终于明白了:他们母子原来是藏在地底下了。随着那地板滑开,一阶阶的石梯豁然现于眼底。黄素抱着儿子一步步地走上来,向贾贵跪拜道:“幸得恩公出手阻止贼人进来,否则我娘俩哪有机会藏入地窖。大恩不敢言谢,我娘俩xìng命全仗恩公周全。rì后恩公但有任何吩咐,小妇若力所能及,则无有不遵。”贾贵慌忙跟着下拜,惶恐道:“夫人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介武夫,受人……”他本yù说出受黄员外所托而来,但忽然想到黄员外一直嘱咐再三,不可说出原委。他刚说出嘴的话,只好生生地断了。
黄素心里起疑,满怀希望地问道:“受人?莫非是受人之托?还请恩公明言!”贾贵慌忙说道:“请夫人不要胡乱猜疑,在下……在下只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来受人之托?夫人试想,除了在下之外,有谁能预知你们即将受难而委托我前来解救?”黄素略感失望,说道:“咱如此跪着,太不成样子了。恩公,咱起身吧!对了,恩公是如何得知有人要加害我娘俩?”贾贵没想到黄素如此爽直,心想:我每rì藏身于附近,暗中护着你们,但这话怎能说得出口?他起身拍拍尘土,略一思索便说道:“自从上回打跑他们之后,在下觉得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干休。隔了几天,在下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瞧瞧。却发现有两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每天都躲在暗处盯着你们母子。他们鬼鬼崇崇行事,在下觉得必无好事,也在暗地里监视他们。”黄素叹道:“何大少心胸狭窄,心狠手辣,指使陆绝顶杀害了先夫,没想到连我孤儿寡母也不肯放过。幸得先夫建造一个藏酒地窖,方才我娘俩才能躲过他的屠刀。”贾贵狠狠道:“早知何大少草菅人命、恶毒至斯,我真该一刀宰了他。只可惜眼下我内力不足,他何府护卫极多,即使进得何府,也难以近他身。”黄素叹道:“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半点不由人。我孩儿最近xìng情大变,变得愣头愣脑、傻里傻气的。我对生活已没什么指望了,得过一rì是一rì。恩公当留有用之身,去扶助那些受苦受难、受尽恶霸欺压之人,不必为我们与何大少结下仇怨,惹来杀身之祸。”贾贵道:“夫人不必灰心,你儿子只是得了一场病,以至于如此。等他渐渐长大,自然会好起来的。我观他根骨、资质均属上上之选,不管是做任何行当,都是一块好材料。至于受尽苦难之人,天下何止千百万,我贾贵只是一人,如何救得过来?好在天下间仗义之人也是多不胜数,当可为难民难众们献一份力。”他听黄素口气,似有自暴自弃的绝望之念,只好以谎言来安慰她。先以言语激起她的求生之念,待得十余年后,孩子长大chéngrén。她眼见孩子成家在即,自会摒弃轻世之念。贾贵又道:“陈清文漂泊半生,仅此一点骨血,延续陈家一脉全仗此子,夫人要好生抚养他chéngrén。”黄素如梦初醒,双眼大放光彩,jīng神为之一振,说道:“恩公一语惊醒梦中人,幸得恩公提点,否则后事难料。今后无论前途有多艰辛,小妇也要将孩儿抚养chéngrén,为陈家开枝散叶。”贾贵松了口气,说道:“夫人能如此想,在下就放心了。夫人请早点歇着,在下告辞了!”黄素道:“恩公请走好!”
贾贵虽已离去,但其言犹在耳畔。亡者已矣,存者任重道远。为防蒙面人再来夜袭,黄素移居于地窖之中,以图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