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朝廷安危,荣禄不敢怠慢,与另外两名军机王文韶、赵舒翘商议后,当即布置相关工作。无论是武器还是银两,朝廷作为“客人”了,手里一点资源没有,只能依赖山西地方。找“相关”领导——山西藩台、太原镇总兵、太原知府等人商议为山东军抽调筹集武器军饷,等了好久,相关的官员才来到行宫。一听军机们的要求,立即大倒苦水,特别是银两,地方官对于荣禄提出的五十万两白银的用度,坚定地予以拒绝,无论是省里还是府里,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五十万两银子是荣禄提出的数字,并不都给山东军。龙谦提出了十万两白银的要求,加上新募的兵勇,摊到每个兵丁,人均不过四五十两。数字听起来是不算小了,但实际并不多。光绪年间,在京师整治一桌像样的酒席,至少要十两银子。袁世凯新军普通士兵的月饷是四两二钱白银,军官逐级上涨。而且山东军的其他开支,包括粮草,都是自备。人家为朝廷卖命,未获一分钱的奖赏,此时要点钱实在不算过分。所以,龙谦提出要十万两白银,荣禄没有反对,立即答应了。按照荣禄的理解,龙谦如果不乘机索要银两,反而值得怀疑了。
荣禄向山地方索要五十万两,其大头要留给朝廷。万一洋兵打过来,朝廷不是还得跑吗?没钱哪里行?
行宫带出来的一点钱,在路上花了大半。剩下的死死捏在慈禧手里,说什么也不出血了。大手大脚惯了的慈禧终于体会到了没钱花的难处,只出不进的日子给了谁也受不了。也不能说只出不进,到了太原后慈禧还是收到一笔“巨款”的,数额有十三万两之多。这笔钱来路很奇特,是一个叫陈宦的武卫中军管带(营长)从北京突围出来至保定的路上“捡到”的,失主是谁,陈宦也不知道。这个陈宦也是个奇人,在无官不贪的满清官场,竟然出了这样一个大公无私拾金不昧的人物。在朝阳门作战负了伤的陈宦带着几十号部下从西直门突出来。去保定的路上捡到巨额银两。在保定听说了洋人打过来,继续西逃,竟然一路带到山西,交给了后到太原的荣禄上司荣禄。令荣禄死死地记住了这个刚过三十的年轻军官。为此。慈禧还召见陈宦并留饭。嗟叹良久,多有慰勉。
慈禧是舍不得将这笔天上掉下来的财富当作军饷发下去的。山东兵出征的银两,还要着落在山西省。
但事情却不那么好办。省长毓贤被慈禧劈头一瓢凉水浇下来。彻底地心灰意冷,从行宫出来,直接回了家,撂挑子不干了。这也难怪,人家脑袋都要掉了,还指望人家为朝廷筹款,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其实,最不近人情的就是皇家,毓贤临死才悟出这个道理,就是个傻瓜。不过,天下人为功名利禄所累,有几个能堪破的?
荣禄根本就没找毓贤。他直接找来了毓贤的副手们,就两条,朝廷要抵御洋人对山西的进犯,山西要出钱,出武器。
两个要求一说,下面一片叫苦之声。
先说武器,山西的清军都是旧式军队,一半是绿营,一半是由绿营整编而成的巡防营,装备很差,洋枪不到一半,子弹就更少了。倒是前几年整顿绿营编组巡防营,省府从德国人手里买了几门克虏伯大炮装点门面,算是件有威力的火器。
荣禄发了火,枪也就罢了,荣禄知道龙谦所部枪械不少,但必须筹措合口径的子弹十万粒!这是死命令!另外,火炮营要调上去,并且要带上全部的炮弹!荣禄对山西的官员们说,庆王来太原,讲了北京的事。洋兵们可不是菩萨,个个是吃人的主。你们若是想你们的家眷财产遭了洋兵的手,那就拖着不要办!
十万粒子弹还是可以拿出来的,但五十万银两就难了。许涵度大着胆子说,山东军不过千余人,哪里用得了五十万的军饷?太原要支应两宫用度,花钱如流水,山西又是个穷省,五十万白银,一下子真拿不出来。
慈禧是个奢靡的主儿,吃穿用度上那是一点也不肯亏待自己的。从北京到太原的这二十天,算是吃了无数的苦,现在安逸了,故态复发,每日仅新鲜的水果就要好几筐,不是吃,而是闻水果的香气。一帮身边人借此揩油捞钱,搞得太原知府许涵度苦不堪言,又不敢说出来。府库的银子流水般地花出去,现在荣禄说到军饷,他立即表示出不满。他也是在义和团问题上栽了跟头的人,毓贤都保不住命了,自己的的乌纱随时会丢,心里难免有怨气。
荣禄冷笑道,“山西若是穷省,天下十八行省就没有富裕的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天内,务必筹措五十万两银子!不然,等着听参吧。”
荣禄说的不是没道理,山西富裕之名在外,瞧瞧北京那些钱庄,老板可都是山西人!
撵走山西的官员,荣禄又叫来了岑春萱。
岑春萱是广西人,不是汉人,而是壮族人。也算是官宦子弟,其父曾人云贵总督,位列封疆。岑春煊当年在京师斗鸡走马,飞扬跋扈,是名震京师的“京城三恶少”之一。仗着父辈的余荫,累官至二品按察使,本打算借着勤王的机会,在慈禧面前狠狠地露一把脸,没想到遭遇甘军,阻碍了行程不说,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功劳都被名不见经传的龙谦拿去了!山东兵不仅救了太后和皇帝,还带来了数百洋人俘虏,其中还有一个英国海军中将!自两宫进驻太原,当地百姓议论最多的不是流亡在外的朝廷,而是打败了联军的山东兵!民间将山东兵在天津痛击洋人的故事传的神乎其神。连榆次县的许多士绅都自发地去太原慰劳这支给国家挣了脸面的军队。
而朝廷也浑然没把岑春萱当回事。慈禧召见了他,慰劳勉励的话讲了不少,实惠却一点没捞着,搞得岑春萱很是失望。如今连军饷粮草都没了着落,部下怨声载道,让这位性格跳月兑雄心万丈的家伙郁闷不止。荣禄要他将部队交给龙谦,岑春萱当即拒绝。
“大人,卑职愿率军前往娘子关御敌!”岑春萱慷慨激昂,“臣官居二品,那龙谦不过是一名记名副将。焉能与臣相比?请大人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对于部队的战斗力,荣禄却有着自己的判断。山东兵可胜洋兵,董福祥却拿东交民巷和西什库教堂的数百洋人无可奈何。而岑春萱又是董福祥手下败将,其高下立辨。事关朝廷的安危。荣禄可不能再信将领们的胡吹法螺了。岑春萱忠心是有的。但打仗嘛。他更信得过龙谦。
听了岑春萱的话,荣禄沉下脸来,“太后已有圣断。尔难道抗旨不尊吗?”
这个罪名可当不起,岑春萱退而求其次,“卑职不敢。既如此,卑职愿带兵协助山东兵御敌。”
“这倒是可以。”荣禄略微想了想就答应了,“不过,此去镇守娘子关,以龙谦所部为主,知道吗?”
“卑职明白。”
清廷总是犯此类错误,尤其在军事上,总是互相掣肘,很难事权统一,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不过,岑春萱并未成行,他的好运来了。毓贤被罢免了巡抚,慈禧一时间也找不到的合适的人。岑春萱品级摆在那儿,于是便命岑春萱署理山西巡抚,出征之事自然也就搁下了。岑春萱带来的那些甘肃兵,自然成了他的巡抚标营。
龙谦得了圣旨,回去安排行动事宜。大家对月兑离朝廷总体上感到高兴,往娘子关方向去,等于向山东近了一大步。但这段时间驻扎城南郊外军营,吃的好睡的足,又有些舍不得离开。龙谦发现了这个苗头,立即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了会,讲明了此次行动的意义,不仅是挡住洋兵进入山西,更主要的是要创造回山东的机会。
“我判断,联军进攻山西的兵力不会多。而且作战意志不会坚决。他们打北京是为了救使馆,打太原只是单纯地威胁朝廷了。所以,这一仗不难打。我们并非单独作战,据他们讲,娘子关一带有兵驻守,有三个巡防营之多,人数上千了。山西兵保卫自己的家乡,作战的动力是有的。娘子关为天下雄关,扼守自冀入晋的要道,易守难攻,单事防御,把握很大。何况还有炮兵助战,取胜不难。”
岑春萱要求参战的事,龙谦根本不知道。
蒙山军的军官们对打仗没什么畏惧,鲁山提了军饷、粮草及弹药等问题,龙谦说这些我都跟朝廷提了,大家放心,事关他们的安危,他们总会解决一点的。
“现在做几件事。第一,贴出招兵榜,不光在城里张贴,而且要到附近几个县城去贴,阳曲、榆次、清徐,都要张贴。写明参军即给八两银子的安家费。能招多少招多少,这些人不能打仗,至少能将现在的民夫队腾出来。第二,将民夫队的人编入各连,不愿意参军的每人发给五两银子。俘虏不管了,移交荣禄派来的人,他们马上就到。这两件事都由蓝心治负责。第三,后勤科立即采购物资,特别是棉衣,能买多少买多少。买不着成衣,棉花布匹多买一些。连树鹏负责,后勤科先留在太原,晚一些走,娘子关一带是山区,这些东西不好解决。第四,鲁山带司徒均及骑兵连先期出发探路,实地勘察地形,联络驻军。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
大家觉得司令都想到了,起立敬礼,各自安排去了。连树鹏留下来,说招兵的钱肯定不够了,即使只招300人,他也拿不出钱了。龙谦说没关系,银子马上就有,不用担心。
从天津招募一路跟到太原的民夫队已经融入了蒙山军,绝大多数都表示了愿意参军的意愿。有这近三百人的补充,现有的连队实力会得到部分的恢复。
吴永听说龙谦部又要出征。跑来军营,说他在太原的清和元饭庄订了饭,请龙谦及蒙山军诸位首脑赴宴。龙谦立即答应了,留下石大寿和蓝心治执勤,带着鲁山冯仑叶延冰杜三立等人进城大吃了一顿。吴永很怀念这一路的友情,对龙谦说很想跟你们去打仗,但我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是添乱。我已经写了一封给李鸿章大人的信,与朝廷给李相的诏书一起带过去了。我将你推荐给他老人家,希望你能帮到他。
龙谦一愣。他知道李鸿章将要扮演的角色。但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跟李鸿章办这件注定要挨骂后世的差事。“永川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不征求我的意见贸然写信给李大人呢?我是个军人,只会打仗,哪里能帮到他?”
“退思老弟。”吴永几杯汾酒落肚。脖子都红了。“一路上数次听你分析各国间关系,钦佩无已。也只有像你这样在海外长大的人才能如此精辟地判断出纷乱的局势来。大才槃槃,绝不限于军事。李大人求贤若渴。绝不会埋没老弟的。”
鲁山等人没听懂两人的对话,龙谦也没法子几句话说清楚,“永川兄,你将我害了。”他皱着眉头想事情,喝酒的兴致是一点也没了。
鲁山第二天早上便带司徒均和骑兵连出发了。下午的时候,龙谦正在向荣禄派来的京营一名姓成的副将移交洋人战俘,卢广达跑来说有人求见他,是来送银子的。龙谦让那人先等等,点清人数完成移交后又和西摩尔将军谈了一刻钟,要西摩尔修书一封,揣在怀里,然后与西摩尔握手道别。
来人是一个姓贾的榆次青年,一口的山西话,方面大耳,一脸的富态。他说他叫贾继英,是大德恒钱庄驻太原的襄理,来为山东军送银子来的,说着掏出了几张银票交给了龙谦,“龙大人,草民久仰山东军的战功了。许涵度大人为贵军筹措军饷,找到了敝号。这十万两白银,草民一定要亲自送来,想一堵天下强军的风采。”
半晌,龙谦才明白这个姓贾的青年是来干什么的,“请坐,贾先生,这么说,是太原府从你那里借钱给我们?”
“是。许大人手头紧,拿不出钱来,求到敝号,而且要求今天务必办理。草民心想,山东军这次出兵是为了山西百姓,我哪能不尽力呢?”贾继英笑着说。
“据我所知,票号起源于山西,经营权和所有权是分离的。你是经理,不是东家吧?”
“不是。东家在祁县。”贾继英回味了一下,“大人说的真好,经营权和所有权,真是精辟极了。”
“这么大的数额,你一个分号能做得了主?”
“做不了。因为急,我就自作主张了。”贾继英坦然道。
这倒是有点像当年胡雪岩与王有龄的故事了,龙谦来了兴趣,“若是总号或者东家不同意,你岂不是要倒霉?”
“东家是极明事理的,应当不会反对。”
“那,这笔钱数额不小,许大人此意,是求你借贷于我?”龙谦看那几张银票。
“正是。还望大人写一字据给我,好给东家个交代。”
“呵呵,太原府打的好算盘。朝廷要他出钱,他却玩出了借钱。最好还是要我来归还,是吧?”
贾继英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说明他是知道此事的原委的,“正是。若是大人觉得不妥,草民这就回去禀告许大人。”
“罢了。我可没时间等他们扯皮。军情如火,等洋人打进娘子关就麻烦了。就这么办吧,这笔钱,算是我蒙山军借你的了。贾先生,我不懂贵号的规矩,这借款的文书,还是你来写吧。利息多少,按你的规矩便是。时间嘛,就以一年为期。”
“大人真是爽快。利息在我权限之内,按最低一档写﹍﹍”
龙谦取来笔墨,贾继英却带着写好的文书,龙谦看过之后用毛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龙字的笔画甚多,每次写这个字都让他感到难受。
“我虽一路护卫两宫来此,但并无关防。只能给你签名了。贾先生,此事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万一我阵亡了,万一我的部队被洋人消灭了,这笔钱,朝廷怕是不会承认。”龙谦捏着签好名的文书,盯着贾继英。
“没关系。草民信得过大人。”
“为什么?”
“大人率强军破虏,为中国人争一口气。如果信不过大人,我这生意经就白念了。没事,这个就可以了。”说着接过文书,小心地吹干墨迹,揣在怀里。
“好!既如此,龙某就多谢了。一年为期,龙某定当归还这笔款子!”
“龙大人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小人办,尽管提出来。”贾继英道。
龙谦想了想,“还真有事。我的人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此番出征,有些采买的货物,能不能帮我采办?”
“这个没问题。请大人吩咐,小人一定尽心去办。”
龙谦让卢广达找来连树鹏,“他是负责我军后勤的,让他交代你吧。钱嘛,就用这些。”龙谦将银票交给连树鹏,“你计算下,需要提多少现银,找这位贾先生。”
又过了一天,龙谦率领蒙山军主力离开了太原,经榆次、寿阳朝娘子关转进。临行前,陈宦带着荣禄的手令和五十来号兵勇来投龙谦,“总算求得荣相同意。卑职陈宦前来龙将军帐下听令。”
“喔,你就是二庵先生?幸会!”似乎很熟悉的样子,龙谦热情地拉住了陈宦的手,“二庵先生高风亮节,龙谦钦佩之至。也好,咱们就前往娘子关并肩御敌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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