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肴别有风味,宁时俊带回的消息更是令人高兴,酒喝起来的味道便更好了。一顿饭吃到子时时分,尽兴而归。
龙谦和宁时俊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准备再谈一谈接收两州的事宜。小薛依旧等候着他,见他回来。打了个招呼去烧洗脚水。龙谦说不要管我了,你去休息吧,掉头去了南房把头的禁闭室,几丝光亮从小窗户里透出来,这间屋子本是柴房,窗子既小且高,站在外面,饶是龙谦的个子也看不清屋里的情景。
“关着谁?”宁时俊小声问。
“把门打开吧。”龙谦对警卫说。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这是禁闭室的规矩。警卫掏出钥匙,将锁开了。龙谦对警卫说,“他的禁闭结束了,你的岗位也撤销了,回去休息吧。”
警卫向龙谦和宁时俊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龙谦推开了房门,见江云站在桌子前,“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什么?”
看见是龙谦,江云打了个立正,“报告司令,我在编密码呢。”跟着看见龙谦身后的宁时俊,“呀,参谋长回来了?”
宁时俊没想到关禁闭的竟是江云,没吭气,朝江云笑笑。
龙谦没有吭气,走到木板支成的床铺坐下,“关了你这几天,想通了没有?”
“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抓内鬼不能大张旗鼓,我的方法不好。”
“就这些?”
“还有就是对俘虏的转化不利﹍﹍”
“还有呢?”
“没了。”
“看来还是少管你两天啊。江云。你已经是我最高的情报主管了,看问题想事情要多问几个合适不合适。之所以惹我不高兴,是因为你们的做法会在部队高级军官间播种不信任的种子。部队正在发展,必须有个健康的环境,搞得人人自危,其损害比内部潜伏的一两个内鬼更糟糕。”
“我明白了。”
“搞情报的,怀疑一切不是错误,但要沉住气。透露我行踪的,未必是部队上的人。懂吗?”
其实江云早已想到了这点,否则就不会去围绕着郑家庄动手。
“好了。你的禁闭结束了。岗哨已经撤离。你可以回你的房间休息了。”龙谦打量着禁闭室,一张木板支就的床铺,一张瘸腿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副碗筷。还有就是一盏油灯。“刚才你说在编密码。拿来我看?”
江云将几张草纸拿过来。
“这就是你的密码?”
“没有底书,有些我记不得了。”
龙谦曾教授过江云简易的密码制作方法:取一本书,以书上的页码和行数、字数为基础。编出四个一组的数字,顺着数字就可以找到所代表的字。当然,还有编一个密钥,预先设计倍数,三倍或者四倍,为密码在加一层保险。
“你准备用什么书为底书?”
“《唐诗三百首》和《古文观止》”
“你自己想的?”
“嗯,我看一般的读书人都有这两部书。”
“书选的不错。但你想过没有,万一你的密码落在敌人手里,他倒是解不开,但一眼就看出这是密码。非动刑撬开你的情报员的嘴巴不可。我不太相信你的情报员在酷刑下可以坚守秘密,至少他会招出是谁在向谁传递情报。用死信箱也不行,人家守在那里钓鱼,你的人就会落网。你经营的这条线也就暴露了。”
江云费神思索着。
“这种密码,一般是用于无线传输的。现在我们的技术条件达不到。所以还要学会用编家信一类的方法将所要传递的信息编进去。这就需要你找几个文化高的人来干。这是现阶段最主要的密信传递方式。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实现对送信人的保密了。所以,你小子必须好好念几本书,有空多向参谋长学学写文章的法子。”
“是。”
宁时俊对于龙谦与江云的对话半懂不懂,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蒙山军最高的机密之一,龙谦并不打算对自己隐瞒。
“你情报处的编制方案想好了?”
江云从当作褥子的草垫子下模出一张纸。龙谦接过来揣在怀里,“参谋长很快要去沂州,我本来想让王明远跟他去。后来想想还是你去为好。所以提前结束了你的禁闭。现在跟我来吧,咱们一起合计下沂州之行的问题。”
三天后,宁时俊带着龙谦的手书站在了李纯的司令部,除掉李纯,还有沂州知府唐绍仪在。
李纯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将沂州交给蒙山军。看过宁时俊带来的龙谦手书,李纯冷冷道,“朝廷命我部撤出沂州,却没有说何时撤出沂州。等我方准备停当,自然就会撤走。至于龙谦索要的郑诚,对不住,我方查无此人。”
宁时俊没想到李纯竟如此的耍赖。
“这么说,李将军是不听朝廷号令了。”宁时俊平静地问。
“谁说我不尊旨意?”李纯斜着眼看着宁时俊。他一张国字脸配上一道精心修剪的一字胡,也算得上相貌堂堂,但斜眼看人时便破坏了美感,带了流气和匪气了,“朝廷并未给我撤军的旨意,我奉的是袁大帅的军令。袁大帅可没有说哪天撤出沂州。龙谦急着进沂州,好啊,要他等着吧。等我收拾停当后,自然给他让出这沂州城!”
袁世凯给李纯的军令上确实没有规定具体的撤军时间,李纯正是抓住了这点。他料到龙谦绝不会因此动武。要动武早就动了,龙谦是什么时候返回鲁南的?既然能忍两个月,他就能继续忍下去。
李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如果算资格。李纯在袁世凯手下一众将领中,也就仅次于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三人而已。他当然不能与徐世昌比,但徐不能算武将。但李纯进驻沂州后却极为不顺,几乎成为小站新军的笑柄。两年前还讥笑曹三傻子败于一帮草寇呢,没想到轮到自己竟然更惨。不是一次,而是一败再败,折损了蔡成勋、田中玉这等颇受袁大帅器重的管带,打倒最后,连卢永祥也阵亡了,王士珍竟然做了人家的俘虏。
李纯因此在仕途上栽了一次大跟头。庚子年二月间的进剿惨败后。李纯被一撸到底。调回济南面壁思过了几个月。沂州防御交给了段祺瑞代管了一段时间。随着蒙山军这个让李纯灰头土脸的大敌接受了招安,沂州的局势缓和了下来,主持兖州军事的冯国璋和主持沂州军事的段祺瑞先后被袁世凯调回了身边,冯国璋去抓武卫右军先锋队的事情。段祺瑞则主练炮兵。袁世凯再次将沂州交给了赋闲数月的李纯。临行前袁世凯语重心长地教诲了李纯足足一个时辰。要他知耻后勇。卧薪尝胆,以图雪耻。
李纯不明白袁世凯为何不准他乘蒙山军主力远征之际捣毁蒙山军老窝。但袁世凯的军令是不能违抗的。李纯曹锟这批将领在政治上的见识还需要磨练。虽然和平相处了几个月,但李纯深藏心底的仇恨和屈辱却并未因蒙山军身份转换而消失。相反更加强烈。
“你这是狡辩。龙谦将军是朝廷任命的沂州镇守使!威胜军右翼占据沂州是天经地义的事。龙将军以朝廷大局为重,忍了两个多月,所部官兵不出费县一步!足见诚意。便是出了沂州道伏击的事件,导致龙将军及张、吴两位大人遇险,龙将军仍压下了部将的愤怒,不予追究﹍﹍没想到李将军竟如此不识大体﹍﹍”
李纯勃然大怒,“一帮为祸地方的草寇!竟然敢指责本官不识大体!我便不识大体了,你等又能如何?”
“我家将军自有对策,那便走着瞧好了!”
“送客!”李纯吼道。他本想就此将来人扣下来,但旁边的唐绍仪踩了下他的脚,提醒他冷静,所以李纯将宁时俊轰了出来。不仅如此,李纯的手下干脆将宁时俊和他所带的两名警卫的武器也下了,蒙上眼睛撵出了沂州城。
“秀山,这样是不是莽撞了些?”看卫兵将宁时俊带出去,唐绍仪皱眉道。
“我倒要看看,他龙谦能拿我怎么样?”
“秀山!大小相制是朝廷的祖制,成立威胜军右翼便是针对我们武卫右军的!如今李中堂已薨,京师局面微妙,大帅正在图谋大事,值此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在鲁南滋生事端,给大帅增添变数!”唐绍仪跺脚道。
袁世凯图谋直隶总督的事情李纯是知道的,放弃鲁南两州,换来对山东月复地的控制是袁世凯的既定策略。来山东两年余,袁世凯在济南、青州一带颇为布局,本准备好好经略一番山东,谁知局势急转直下,朝廷透露太后有意让袁世凯出任直隶总督。这当然正中袁世凯下怀,直隶总督的含金量可比山东巡抚高多了。这段时间,袁世凯一面谋划直隶总督的宝座,一面费心琢磨选择接替自己的人选。他可不想让自己苦心经营的地盘落在他人手中。此刻挑起与蒙山军的冲突,肯定不是袁世凯希望的局面。
所以唐绍仪责备李纯莽撞了。说完,唐绍仪拔脚去追宁时俊,希望缓和局面。
“少川留步!何必示弱于敌?既然威胜军是朝廷插进大帅心口的一根刺,那就要让他们知道,山东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帅!”李纯猜出唐绍仪的目的,一把拉住了唐绍仪,“龙谦这厮所谋甚大,山东地理重要,大帅就算高就直隶,山东是绝不会放弃的!沂州虽然贫瘠,但控扼苏鲁,为南北交通咽喉,我军放弃沂州实为失策呀。”
“但我们不可能占着沂州了。这点你清楚。万一给朝廷留下大帅跋扈难制的印象,就因小失大了。当初龙谦若是因沂州道事件因怒兴兵,我等还可以用此好好作一篇文章。但龙谦这厮竟然隐忍不发,让张莲芬和吴永出面控告大帅,我们就被动了,你此刻再无故刁难,难免惹朝廷不快呀。”
“便是撤兵沂州,也不能坠了自己威风!沂州数败于龙谦所部,士气难提,必须借此振一振军心。否则将来未战先怯,大事去矣!无妨,咱们晾一晾他再说。谅他龙谦也不敢动武,如果他兴兵夺城,倒是一件好事。”
唐绍仪一愣,觉得李纯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沂州道之事确实不是李纯所为,这点唐绍仪是清楚的。事情发生后,一度时间特别担心蒙山军就此发难。而沂州部队的士气也暴露无遗,确实存在李纯所说的畏惧蒙山军的情形,所以李纯所说的提振军心士气的出发点倒不是胡来﹍﹍
“那好。秀山你掌握个分寸吧。见好就收。”
“这个我理会的。”
李纯所部还没有开始做撤出沂州的准备,宁时俊被赶出沂州的第三天,费县传来消息,蒙山军主力大举东进,将沂州至济南的所有道路全部遮断,所有商旅行人皆不得通行。而蒙山军另一部会合从峄县出发的部队,从西向东沿着沂州至峄县的官道压迫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