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顶似乎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仿佛有杂沓的马群在头顶的地面上跑过。好在这里是不知深入到几里的地底,石殿顶上的土层想必厚的可怕。
几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似的嘘出一口气,甚至包括完全该站在另一个立场上的百里和那老头儿——不惟是那头搅得殿里不安宁的黄泉之魔被打回老巢了,蔺无终在金色禁制前的进展,也终于让人看到了结束的希望。
百里退到了边缘处,和老头儿站在一块,那老头儿抽了抽鼻子,用有点拿不准主意的语气道:“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几番打斗下来,百里到后来用的都是燃烧血肉的法子,此时活像一尊裹着人皮的骷髅,心口的大洞也不曾补上,不时有细小的肉丝从伤口边缘探出来,四下游弋。每次老头儿的目光触及这伤口,眼角便不禁抽动,现在百里身上散发的气息,连他也觉得森寒彻骨。他听他答道:“还是静观其变吧。”
老头儿似是料到了这番言语,咧嘴笑道:“还是不怎么积极嘛!这不该是咱们俩的立场。”
“不然你要怎样?去尝尝黄泉的逆吸之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这身躯不过是个摆设,说到底,我们不过是没有依凭的亡魂。”
老头儿不知是否被他的语气感染,身子抖了一下,又叹息道:“被吸进黄泉,说不定也是种超月兑呢。我们身不由己这么多年,徒劳的守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希望——谁又知道楚雄什么时候能重回人间呢?或许我们永不能得解月兑。”
子杞连用了三次力,才强撑着坐起身来,一只手仍旧拄在地上。他此时内外焦煎,真元尽丧,好在精神健旺,自觉神魂活泼圆融,到似是有几分三省老道常提及的无暇境界。寄身脑宫的幻妖则狼狈的多,以此时的神魂状态,子杞便隐隐能感应到它伏在紫府中的位置,像是正躲在个角落里虚弱的舌忝舐伤口呢。
“咳,咳——”
燕玉簟坐在他的身边,抚着胸咳个不休,全身都因剧烈的咳嗽而蜷成一团,簌簌发抖,如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子杞轻拍着她的背脊,等她咳声减缓,才见她抬起头来,皱着鼻子说道:“刚才那一刀好吓人,我以为我死定了。”
子杞顿时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大声道:“难道你之前根本不晓得能不能躲过那一刀?难道那雾化的本事不是你自发用出来的吗?”
燕玉簟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该用什么招式去抵挡,就像是本能一样,那一刀不砍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反应。就好像我如果从来没溺过水,就不会知道当水没过头顶时会是什么反应——不过真的好难受,那一瞬间,我好像全身都被抽干了。”
“不过终于是——咦?”子杞忽地愣在那里,眉头微微耸动,默默体察四周元气变化。半响,他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与燕玉簟的撞个正着,看到她眼中也同样带着疑虑。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霍得真起身来,转过半个身去,对蔺无终大喝道:“蔺掌院,通幽之路元气有异,怕是有逆潮——”
“我自知道!”
蔺无终少有的暴喝一声,将他话音打断。继而身形向后退走,右手向后一抛,喝道:“接住了,小子!”却是将那妖魂向子杞掷来。那等无形之物却如何接来,子杞目中神光一聚,向空中一点落定,便觉一双眼眸上忽地一凉,像是有两点冰水在瞳孔上晕开。他再暗中查探泥丸紫府,果然又有一物进驻。
那蔺无终身在半空,面对金色禁制,忽将双袖向两边一扬,袖口上镶嵌的星屑扬扬洒洒,竟似被他甩了出来,以至于他周身三丈之内尽是星辉,宛如星河坠地。
募得,殿中众人无不感到寒毛一乍,只觉殿中——就在那禁制左近——忽地开出一个空洞,一股冰冷到让人绝望的真煞洪流从中汹涌灌入!
蔺无终猛然鲸吸,这一口气长的惊人,连与石殿相连的四条长廊都传来阵阵风声,仿佛整个大殿的空气都被他吸进月复中。继而星辉尽放光辉,他双袖之中散出两捧莹白雾气,轻纱一般将众星笼罩,如雾如幻。
“天罗!”
石殿霎时间剧烈摇晃,洪流逆冲而出,猛然撞在青纱帐一般的星辉之中。蔺无终的身形向后一挫,落到地上,撑在身后的右脚陷入石中一尺有余。他面色惨青,颈上的青筋根根立起,终是沉喝一声,钉在了原地。
殿中传来阵阵巨响,多处地裂石崩,却是有那流窜出去的洪流支脉,虽然无形无影,却有着实质的杀伤。
“大家退到掌教身后来!”钟镇岳大喝一声,先将装着长春子的石棺和躺在上头的相里子掷到蔺无终身后,又飞身而起,携了子杞和燕玉簟两人,落在石棺之旁。崇华和枭阳见机得快,也飞身赶来。
枭阳沉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养成了习惯,有不明白的就来问崇华。
崇华言道:“蔺掌教虽然手法神妙,将那妖魂强起出来,将通幽之路强行关闭。然而那妖魂既然融入其中,自然也变成了封印的一部分,似这般强起出来,便如同在门上开出个洞来。原本黄泉之气已在门后集结,骤遇出口,自然汹涌而出。想必祖天师设计的封印当有自愈之能,可将这空缺补齐,就怕短时间内只怕未必能够。不过这洞口毕竟不大,倒不虑再有黄泉之魔跑出来。”
枭阳呸了一口,道:“他妈的,这破酆都宝贝一个没有,怪物倒是大把大把的抓!”
钟镇岳面色亦凝重:“好家伙,早听说有借助荧惑星力布下天罗之网一术,想不到今日竟能亲眼目睹。”
黄泉真煞没有丝毫减弱,蔺无终喝道:“钟师弟,你领着大伙儿寻找出路,从这石殿里撤出去。我的‘天罗之网’也支撑不了多久!”
子杞脖颈一扬,道:“不行!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任由黄泉死气泛滥?”
蔺无终摇头道:“祖天师留下的禁制我解不开,没法堵上这漏洞!如今……也只能希求祖天师布在地上的封禁有大威能了。”
话音未毕,众人头顶又传来阵阵轰响,场中众人无不是一时之选,都感应到头顶有某个巨*物正自破开土层,向这边行来。看这架势,想必来者亦非善类。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到了这么个关节上,怎地又生差池?
轰隆一声巨响,石殿顶部募得破开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无数碎石落雨一般砸下。一时烟尘四起,将大半个石殿遮挡住,愈发的难以视物。纵然以众人的视觉,也不过堪堪能看到,从大洞里坠落下一个巨大的身形,烟尘里似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向上伸出,看那大小,单单手掌就比人还要大。
待得部分烟尘降下地面,燕玉簟忽地惊喜的叫道:“岚姐姐!”
却看那坠落下来的巨大身躯上,可不正有一道艳丽之极的红影?而她身下那巨躯,正是当初在地面时,将她拖进地底的巨鬼,和枭阳对战的那一头如出一辙。众人看她之时,她正握着出鞘的龙津剑,在脚下巨鬼的喉咙上一划而过,没有血光喷溅,可那鬼物已被夺去了所有生机。
未等众人惊愕的嘴巴合拢,又是一声巨响,从头上的大洞中又掉下只巨鬼来。“嘭”的砸在地上,动也不动,显然早已殒命。
燕玉簟兴奋异常,欢叫道:“不愧是岚姐姐,真是厉害!竟然一个人杀掉了两头巨鬼!”
岚徽倏地飞到近前,这一次生离几如死别,见两人无恙也极欣喜,笑道:“哪呀,要不是有人相助,我早就没命了。”
子杞讶道:“嗯?怎么还有人帮你吗?在哪?还有,你怎么从上头——”
“先别说这个。”岚徽挥手打断他,忽伸出双指在自己瞳孔上一触,仿佛有两点水色被她从眼中提出来,覆在指尖上。冲着子杞喝道:“张开眼来!”
子杞一愕,瞪着眼睛看她,却见她伸出双指在自己眼眸上一点,便觉瞳孔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渡了进来。他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只觉视界仿佛明亮了些,却也没甚异常。
“什么东西啊?刚见面就往我眼睛上乱戳。”
“这是‘止幻瞳’,据说是你们中原的好宝贝呢!”
子杞越听越是迷糊:“中原?不是你的?那你从哪儿得来的,又干什么给我?”
“这止幻瞳能助你梳分条理,涤清脉络,更能让看到的符纹禁制直接刻进神魂之中。”岚徽冲着殿中那金色禁制一指,道:“我要你看懂那禁制的思路,把上面被挖出来的洞给补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