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面对拔刀怒喝的铁甲侍卫,几个契丹勇士毫无惧sè,口里叫着侍卫们听不懂的言语,大步往前走来。
“呔!”适才说话那人倒竖剑眉,大喝挥刀,只见一道惨青sè的刀气从五尺长刀上飞出。那人不愿真个流血,刀气贴着契丹人的脚尖,斜切进土地上,留下一条深达数尺的刀痕。几个契丹人均觉脚面一凉,低头一瞅,饶是一身悍勇,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两方于是对峙起来,一面是六个披着半身甲、块垒分明即使在寒天之中仍着臂膀的契丹战士;另一面则是装备全套羽林天军银白盔甲、长刀斜引于地的中原侍卫。侍卫的身后便是座披金挂紫的华丽巨帐,在四周众多粗布牛皮结成的军帐衬托下,更显得华贵难言。他就守护在华帐紧闭的帐门前,半步不退。
远方走来一名契丹人,他从一顶dúlì的军帐中步出,全身包裹在狰狞的黑甲中,显然与寻常士兵有所区别。六名契丹战士恭敬地让开道路,他先是皱眉盯着帐前的中原武士,两人目光交错,几乎在空中撞出火花。然后他才回头对几人说了些什么,有几个还想争辩,被他目光一扫,立时噤声,都狠狠的瞪了那侍卫一眼,才不甘不怨的去了。
侍卫见黑甲武士仍未肯走,半点不敢松懈,长刀反而又握紧了几分:“公主殿下喜欢清静,阁上的杀气太重,速速退下,免得惊扰了殿下!”
黑甲武士的目光穿过侍卫,落在大帐的门面上,微微躬身,以生硬的汉话道:“我家大王说,王妃既然自愿随军,就要守军中的规矩。王妃身份特殊,在军中难免会受些闲气,大王虽然能保得王妃平安,却也不是事事都能弹压的。”帐中无人应答,他却又侧头向那侍卫道:“在契丹国境里,只有王妃,没有公主!”说罢转身而去,一身甲叶偶尔碰撞出声,带着肃杀的寒气。
侍卫的眼神一直锁定黑甲武士的背影,直到他拐过一片军帐,消失在视野里。他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说不出的难受。
“国佑,你进帐来吧。”
大帐里幽幽传来语声,侍卫身子明显一绷,旋又松弛下来,他只是微微迟疑,便掀开厚重的帐帘走了进去。帐内出乎意料的寒冷,当然比起外头是暖和的多了,然而以女主人平rì的作风,这里该是温香细软、和风送爽宛如江南的。可依然有一种冷澈的香气萦绕,让人的头脑更加清醒。他只是抬眼急匆匆的向前一瞥,看到榻上半卧的女子,一袭白衣,仿佛不染尘埃。
那想法只是在脑子里闪了一闪,他就想起了本分,单膝跪地道:“殿下,天气冷了,您要多加衣裳,保重玉体。”
榻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不敢抬头去看,不一会儿,手臂上传来触感,即使隔着铁甲,他仿佛仍能感觉到一丝暖意。他慌忙的抬起头,看到一双安静的眸子在望着他,心里头不由得就“突突”的跳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搭在他手臂上的力量那么柔弱,他却根本不敢有一丝违逆。
“我说过很多次了,以后不准再跪我。肯和我来到这北荒的,就是我的兄弟、亲人和倚仗。我从前的名分在这儿没有意义,我只是个要想办法活下去的女人。而你们,是要给与我力量的人,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的跪拜呢?”
国佑张了张嘴,却被毓漱抬手虚掩住,她转头轻笑:“这一点,你应该和颜白学一学。”那长榻下首,有一位裹着狐裘的青年男子垂手坐着,面容文雅,人如其名,脸sè真的白如素宣。
国佑没有去看那男子,只是有些慌张的道:“谨……遵吩咐。”
毓漱有些无奈的摇头,牵着他的手臂,示意他坐在一张椅上,才问道:“方才那人,是瀚海骑吧?”
国佑想站起来,又被毓漱一把按回座位上,值得捧拳道:“不错,而且那人是瀚海骑六大统领之一,名为耶律合津。据卑职所知,其虽为统领,其实也不过只管着十名瀚海骑的核心成员和略多一点的外围成员。然而瀚海骑是契丹国之重器,全员虽不足两百之数,却抵得上千军万马,统领也是等同于二品的大将军衔。”
毓漱眉头微微一簇:“其战力若何?”
“我若和他放对,则任他甲马俱全,我只凭手中这把刀便不惧他。可瀚海骑素善合击,他若带上两个瀚海jīng锐,我便不是敌手。而若他尽起手下之兵,若依着我对羽林的了解——”国佑沉思了许久,才凝重的说道:“我至少需要一千五百羽林,才能和他战个平手!”
“堪称帝国第一jīng锐的羽林天军,也差的如此悬殊吗?京师不过五千羽林,而瀚海骑却有六队……”毓漱说到这儿,却忽的一笑:“九哥儿啊九哥儿,你真是不晓得,自家卧榻之侧,睡着怎样一只猛虎!”
她又转身向帐内的另一个男子:“颜白,那你也说说,他们用的是怎样的名分呢?不会是些抢人抢地之类直接的让人一目了然的东西吧?”
“清君侧,靖王庭。解民倒悬,天下混同!”
毓漱的神情明显的窒了一窒:“——他的志向还真是在意料之外啊!我还真是嫁给了一个了不得的男人呢。九哥儿,那就看你是否应对的来呢?”
元圣六年冬月初一,司职谍报的四方司可谓忙翻了天。三道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先后被送入京师,每道相隔不足一个时辰。从版图上看,这三道急报行经的路线几乎穿凿了整个北方。辽东因为离京师最近,自然也是最先到的;上京道是军务最吃重的边疆,反应速度亦不会慢;然而远在西川的瓜洲府报竟也不过比上京道慢了一个时辰,那就不得不称赞四方司的效率了。
然而这些用鲜血和无数细作的自我牺牲换回的情报,落在官家手里,也不过是略看几眼罢了。直到收到第三封军情,赵济才略微有些动容:不管怎样,塞北、契丹、西羌诸族同时异动,有大范围的军事调动迹象,都有些不同寻常。可他想了一想,仍是批了个“疥癣之疾”,和前面两封同样下场,驳回给了三司,让阁辅们自行商议去了。
二rì之后,诸蛮叩边,狼烟与烽火不分先后的在北方的边疆上点燃。契丹族为“清君侧”的倡议者和共推的盟主,自然是第一个举起战刀的。十万虎狼之师在上京道的草原上等待了一rì,直到耶律瀚海率领数十瀚海骑驰入军中。他只是极jīng简的说了几句话,作为战前的动员。其实他本人的出现,就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当他冲锋在前时,随后的契丹儿郎就不再需要任何其他作战的理由!
上京道只在名义上归于汉家的管辖,这片草原是牧者的天堂,其中胡汉杂居,凡是契丹人居多。契丹人轻易冲垮了草原上不多的驻军,只有在遇上有城墙保卫的城市时才稍微费些力气。女真人则率领塞北诸族直入辽东,这片他们平rì不敢染指的肥沃土地原来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难以攻克,只是在大定府前,他们才被钉住了脚步。而党项人自然是回到了他们魂牵梦绕的西凉之地,在瓜州他们就碰上了顽强的抵抗,可他们却越战越勇,因为他们决不允许让卑贱的吐蕃人和回鹘人率先克复自家的失地!
其实,直到了三rì之后,赵济才陆陆续续的知道这些。当他大叫“蛮夷敢尔”之时,殊不知边疆的将士正浴血杀敌,却无奈敌我悬殊,眼睁睁看着入侵者在同胞的尸骨上踏过;当他大骂“军官无用,尽养了群饭桶”时,却不知那些他几乎未曾拨过一银一锭军费、任他们自生自灭的边塞之地,正被犁庭扫穴般的清洗,汉家将士虽死而不退。
阁辅大臣们一次次被召集起来,雪花般的军情落在这些敦厚长者手里,却也波澜不惊,惊不起几片水花。此时却看得出平时温养的涵养功夫如何厉害,任他千里之外的军情如何急迫,身在枢密之人犹在从容议事,据典而论,侃侃而谈,真个是泰山崩于前而其sè不变。到底是皇帝年少气盛,受不得这些陈腐之气,急火火召集军戎出身的阁臣。然而许是变法时打压的太过,又或是承平rì久尽剩了些廉颇老矣之辈,偌大京城却找不出几个知兵之人。
这期间,“清君侧”的名头进了朝廷大臣们的耳里,主持变法的王老大人也曾告请去位返乡,避了这嫌疑,也不给那番邦落下口实。赵济自然是坚决不允,君臣间上演了一番肝胆互现、鱼水相得的好戏。
冬月初九,朝廷终于决议,尽起北方九路兵马,痛击来犯之敌,要叫诸方蛮夷认清楚天朝上国的威仪!此时耶律瀚海已经扫清了上京道上兵力最多的一旅汉军,面前到达西京路甚至到大同府,都已尽是通途;西羌联军也攻陷了瓜州一地,兵锋直指肃州;只有塞北联军被大定府缠住,虽困住城池,却也南下不得,这大定府中的领军将领则是名震北疆的辽东路安抚使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