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心惊胆战的剑气终于退去了,寒颜无声的叹了口气。他用手指轻轻按住被汗水打湿的额头,忍不住“嘶”了一声,伤痕犹痛。然后他用力的一按,感觉那道将破未破的肉皮儿终于裂开了,而指尖也抵住了一点凛冽的遗意,双指如钳,猛地向外一扯。有一道淡紫sè的剑气被从伤口处夹了出来,甩落地上,将一块青石板割成了两半。
他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望向四周,不由露出苦笑。整个交手的过程短暂之极,犹如电光火石,可玉器行后院jīng致的格局已尽被破坏,像是遭了洗劫,青石地面上也到处是刺眼的创痕。如果不是要生擒,他也不至于狼狈到这个程度。不过,闵水荇的强横也大大出乎意料。
接着,他的上身忽然蛇一样扭动起来,传出一阵密集的、骨骼交错的脆响。他的脖颈猛地一摆,随着一声疑似骨头断裂的响声,塌陷的右肩重新抬到了正常的高度。
身在闹市中的冒襄,轻轻把小半出鞘的藏锋剑推回鞘中。周围川流的行人只是稍微多看了他两眼,大多以为这俊俏郎官是哪个班子里的戏子,却不知怎么把式耍到了街头。要不是那长剑冷涔涔的惹人心慌,就真有几个口味腌臜的要上来勾手了。
自然,谁也没想到适才那邪门的头痛是这哥儿引起的,至于那几达随心所yù之境的剑气与剑意,更是无人察觉得到。
下面是谈判时间,能用剑说的话他都已经传递给了对方,相信至少起到了最起码的震慑。他甚至没有抗拒所谓“二公子”的称谓,无法回避的身份,那就坦然接受,对于他,其实并无多大意义。他信步而行,走入一家首饰铺子,随手拿起一只jīng致的银镯子,是闵水荇喜欢的款式,不久前他才知道的。
“说说你的条件。”百丈的距离,对想要交流的两个修士来说不是问题。
寒颜的整个身子都松弛下来:“其实主人还是希望二公子能改变心意的。”
“你似乎奢望过头了吧?”冒襄没想被牵着鼻子走。
即使对方不可能看得见,寒颜还是向前恭敬的行礼:“奴才不敢置喙这些,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奴才斗胆扣住闵姑娘,不敢奢望其他,只想请二公子暂留城中三rì。三rì内,绝不敢有半指加于闵姑娘之身。”
“三rì吗?这是凌海越给你定的期限,还是你自作主张?”
“凌海越并没有资格对我下命令。”
冒襄沉吟起来,漫不经心的把银镯子放回货架,他没有追问城外那只给联军带来大麻烦的队伍是什么人,反正也不会得到正面的答复。而他直觉中,那其中必然有和他关系很近的人,或者说曾经很近。“这么说,我看到的所谓调动本来就是假的了?正主儿早已经出城了吧?”
头顶上隐约传来一声禽鸣,寒颜脸sè微微一变,这才想到还有手尾没有清理干净。“三rì的时间,不算为难二公子吧?”
“这三天里,你最好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不要给我留点丝毫机会。”
“不,正相反,这里有个人更适合陪着闵姑娘。”寒颜向躲在别院里的闵素君招了招手,后者不情不愿的走近前来,表情像是在靠近一只毒蛇。寒颜从怀中取出两颗枣子大小的金丸,将一颗轻轻捏碎表皮,从中爬出一只墨sè的虫子,卷曲着毛虫一样的身子,偶尔舒展,露出头部酷似人面的花纹。
看着递过来的另一颗金丸,闵素君迟疑着没有接:“这是……什么?”
“另一只虫子而已。紧要关头,你就用力把这金丸捏碎,不要留一点儿残渣的毁掉。不要紧张,捏的时候只要在手掌里密布真气,它不会沾一点儿‘脏东西’在你身上的。”
他明显强调了‘脏东西’三个字,闵素君也是见惯了风浪的,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大气的一把从他手心里抢过金丸,力气用的大了,好险没直接捏碎。
寒颜则走到闵水荇身前,失控的真息已经平息,她却还是一副失神的表情。眼神涣散,又像是在看着极远处的什么东西,可依然可以看到,目光在一点点的凝聚,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出现焦点。虫子在不安的蠕动着,寒颜深吸了一口气,掐住虫子的头,轻轻按在她的额头上。虫子触碰到皮肤,如遭电亟,打直了整个身子,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窜入腻白的肌肤中。
最后,它整个的没进去,她的额头上却没有一点伤口。
“二公子最好不要让另一位闵姑娘受惊,如果她捏碎手中的东西,只怕对闵姑娘不会太好。她不会有xìng命之威,只不过,散入脑中的浊流,恐怕一生都未必能清尽。”他即是说给冒襄听,也是在给闵素君解释。然后,他断然的斩断了和冒襄的联系。
“闵护法,你手中有暴风之鞭吧?可否借我一用,解决天上的麻烦?”
“只怕不妥吧?非有我教秘法,先生恐怕无法驱动此鞭。”闵素君婉转的拒绝。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鄙主人在昆仑重开六天混元道,同在藏边一地,rì后与贵教少不得要多多亲近。”寒颜不冷不淡的说,让人很容易忽略话语里隐藏的威胁意味。
闵素君恨恨不平地咬了咬牙,和另外三个同门交换了几个眼神,才从怀里扯出扎成一捆的青sè鞭子,不言不语的甩给寒颜。可当看到寒颜挥动出层层鞭影,毫不费力的引动出道道风暴时,她才真正是瞪大了眼睛。
接着,他如一道离弦之箭,笔直飞入天空。天空中开始闪烁长条形的青影,如一道道单sè的彩虹,偶尔则会有一两声尖锐的鸟鸣响起,却又旋即被风声掩盖。没过多久,他又落回地上,手中多了一团青气包裹之物。
他把另一只手上的鞭子甩给闵素君:“还好这小东西很懒,省了我很多功夫。呵,它似乎睡着了,真是二十八宿里的异数。”他将青气稍稍放开一线,内中便有一道闪光飞出来,落入闵水荇的发间,化为一支簪子。
“小哥儿,麻烦把这对镯子给我包起来。”店家殷勤的招呼着,冒襄礼貌的回应,其实神思还在外游荡。被单方面的切断联系,他只能得到残缺不全的信息。当店小二将打包好的银镯递来时,他没有忘记付账,而寒颜则刚好跨出一道门槛,在他的感应中彻底消失。“五蕴寂灭法”善于藏形匿迹,要在茫茫的兴庆府中找到他,殊非易事。这个自甘奴仆的人,出人意料的难缠,难怪会被委以重任,跻身于联军之中。可院中的其余诸人,却逃不出他的锁定。
于是已走出店铺的冒襄忽然回身,一脸和煦的问道:“小哥儿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清静点儿的茶楼?”
而同在一城的子杞却没办法放松下来,宣称要回屋睡觉,可左翻右滚、直到把床铺拱成猪窝也没能如愿。嘈杂的人声从窗子里涌进来,平时可以轻易隔绝于耳外的声音,现在却让他心烦意乱。
心里却反而空荡荡的,像是有一层冰包裹着,杂音只在外层来回的游荡,在冰层上投shè出斑驳的影子,于是内里也是层层的魑魅。脑宫里的两头妖怪也在叫嚣着,素来猖獗的幻妖也就罢了,连一向寡言的痴妖也开了口,让他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该受宠若惊。
无非是拿些千年前的底子压他罢了,只是妖物口里的东西,对半打个折扣都嫌水分太大,而那所谓“指点”背后,又能安的什么好心?反而痴妖所提很有一点建设xìng,它的本命神通是为“不灭心灯”,说白了就是个死不放手的法门。据它自己说,当年自己不过是蜀中一只不入流的小妖,天赋亦差,只是机缘巧合下开启了这么一个神通。后来它又在峨眉山上得了一本佛典,虽说佛门普渡众生,然则这一门佛经实在艰涩至极,且需修得罗汉果境方能研习。当年这痴妖也真是个百折不回的主儿,全凭着一腔心气儿和那“不灭心灯”,全靠自己把那佛典吃个通透,由此而悟,继而月兑胎换骨,再而问鼎王途。期间,小劫廿九,大劫八次,刀兵水火雷齐齐来到,却到底没能让一代妖王折在半路上。
那个“痴”字,自此名至实归。
这一点,幻妖倒是能给他作证的。当年被那比妖怪还像妖怪的张道陵追杀,手底下的妖兵们星流云散,逼得几乎制霸天下妖界的六大妖王也不得不联起手来,要在妖气最重的蜀中与之决战。可惜最后也是一败涂地,六个大妖里,痴妖那档子血泪史是顶出名的,可相应的,它那实力也被公认为最差的。谁曾想,撑到最后的却也还是它,错非张道陵雷法天下无敌,几乎要被它翻盘去。
痴妖只是将一句话印在他脑子里:任他天风海雨,我自有一点心灯朗照,千般万般,也都只应在一个“进”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