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听到墙壁对面重物落地的声音,子杞才察觉出不对。细听时,那边只有一阵絮乱的呼吸声,心跳也忽快忽慢,像是病人发出。
他伸出一根指头,墙壁如豆腐般被戳出一孔,凑眼看去,不由疑惑:这不是青红岭的那个死尸脸小子吗,小冒儿他哥的奴才,怎么口吐白沫在这儿挺尸了?
不安的感觉在心头浮现,“一语成谶”的境界更深一步,这等类似于预jǐng的特殊灵觉也更为敏锐,这种不安几乎可以明确为某种不利于己的事将要或者正在发生。他此时心境格外明澈,回溯之前泥丸紫府中种种历程,便发现许多猫腻。无论是那肆虐的黑cháo,还是那个“自己”所引爆的思cháo,都是一瞬间顿起波澜,似乎有些爆发的过了头,里面总有些被推波助澜的意味。是他搞的鬼?最后还有些让人嫉妒恶心的东西溜了进来,似乎是被反涌出去了。那一波绝地反击,可带着他境界提升时的超拔之力,等闲消受不得,死尸脸小子不会无巧不巧,正好在隔壁犯病吧?
“出事了!”
他还在胡思乱想,冷不防窗外传来燕玉簟心急火燎的叫声,打了个机灵。未及回头,身旁忽诡异的飘来一阵黑烟,燕玉簟不知怎么地已到了身旁。
“咦?这人看着听面熟,快死了?”看到墙上有孔,她自然第一个凑头去看。
子杞伸手去按着小孔:“你说什么出事了?先跟我说。”
“之前,我在外头闲逛,忽然感觉到一阵极凌厉的剑气喷发,虽只有一瞬间,却真是让人寒冷彻骨。再没别人,这兴庆府里,除了冒老大还有谁来?咦?你没察觉到?那一下多大声势,恐怕全城的修士都有感应。”
子杞却真是一无所觉,含糊道:“我刚刚正巧入定,颇有所得,可错过了他的好手段。”
燕玉簟一瘪嘴,鼓着腮道:“什么好手段呐!是让人家给玩了,在那儿发泄来着!我后来赶过去的时候,看着冒老大不声不响,坐在个小二楼喝茶呢。据他说,闵水荇让人给制住了,原本留了记号,可惜他晚到一步,还是没能救下来。现在人家下了手脚在她身上,开出三天时间来,冒老大也只能干等着。”
果然是应了不好的预兆,子杞连忙问:“知道是谁干的吗?”
“好像开始是被闵水荇的姐姐引去的……别问我是谁,我哪里晓得,更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不过真正下手的是青红岭的一个人物,咱们似乎还见过?说是脸挺白的,看着比你还小,一副奴才打扮,我是没啥印象的。”
子杞哀叹一声,对着墙上小孔一指:“那不就是他么?”
连忙又凑过头去,燕玉簟看了好一会儿,才“呀”的叫了一声:“我有点印象了!”说着右手轻轻探出,触到墙壁之时,便见得好大一片墙壁开始扑落粉尘,无声无息间竟露出个大洞来!再过了片刻,那洞足可通人,她便一缩身钻了过去。子杞张着嘴,看着不堪入目的白墙发呆,只恨这厮下手太快,没有阻止的余地。
“不错,是他了。”大小姐用脚底把人家的脸来回拨弄,还嫌脏似的甩一甩,生怕沾了白沫在鞋底儿上。“听说他挺厉害的呀,怎么让你放躺在这儿了?”说完还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看他,站在墙另一边的子杞只能贴上笑脸:“凑巧,凑巧!”
“你一向倒是运气好。”燕玉簟懒得追究,又仔细把寒颜看了一遍,沉吟道:“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过来,你得想个法儿把他捆起来。你弄妥当了就带他过来,冒老大就在武陵坊的‘一品泉香’,我再去看看。”说罢也不等子杞开口,就又化作一阵烟去了。
风风火火,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这话自然只敢在肚子里说,子杞只能再次悲叹。望着墙对面死狗一样的寒颜,也不禁犯起愁来。好在此刻脑子里的灵光犹未褪去,一会儿功夫便有一路可用的符法浮上心头。在怀里挑挑拣拣的同时,他已开始在脑海里勾勒纹路。
闵素君手心里死死攥着金丸,汗水几乎都要渗进蜡封里。她想调整一下坐姿,才发现上身有一点发麻,而握着金丸的五根手指是真的有些麻木了,她怕一不小心会将之捏碎,也总是觉得金丸似乎在微微蠕动。
平静的面sè掩盖了真正的内心,不光是因为她的好妹妹,就是坐地不算太远的三个同门,也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吧?好在这是从小就开始练习的能力,几乎和吃饭、呼吸一样不露痕迹。原本以为,她现在所获得的,必然会让从前之人刮目相看,却想不到仅仅是偶然相遇的小妹,就把她过往的一切努力毁的涓滴不剩。
她还记得为什么出走,固然是因为母亲的极度强势和控制yù,可看着一个比一个幼小却一个比一个更有天分的妹妹,终究是感觉到失落了吧?或许不用多久,她将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人的强势,而是一群人的强势。
她已不记得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以这样的年纪,登上湿婆教八大护法之首的位子,亦足堪自夸。边陲之地的鬼域丝毫不比天山少,不过出身在那样的环境里,反而是她天然的优势,若论起狡诈和鬼心思,又有谁比得上闵家的女儿呢?她是一介女流,又是边陲少有的汉家女,得到现在的一切,仅凭努力是绝对不够的,期间有许多是她不愿想起的。唯一路向前,方对得起种种付出。
然而,在小妹那区区一剑之前,一切都变得可笑起来。
“哎——”
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她耳里却犹如炸雷,身子猛地一个激灵。她连忙松开发僵的右手,发现金丸安然无恙,才出了口气。她有些恼怒,那声叹息就像是一根无孔不入的针,正好刺在她回忆的间隙上,把几片不堪记忆的回忆串联起来,才让她如此失态。
她抬起头,迎上一双眼睛,那眼神里同样带着让她想要回避的针。伤疤潜藏在最深处,没有人喜欢被人揭露,那种痛往往不堪忍受。可她……怎么像是知道?为何眼神里是一种了然?是因为她们本就是血肉相连的姐妹,还是因为她们不过是同一种人?
和她对面而坐的闵水荇轻声道:“看了大姐这样,才想起过去曾经有人说过的一句话,印证起来,真实不虚。”
闵素君几乎无意识的接口问道:“什么话?”
“女人再强势,归宿终究还在男人身上的。”
闵素君脸sè一寒:“你别忘了,现在是你在我手里!”
“何必动怒呢?大姐没觉得过的辛苦吗?这样子博来的一切,到底又有多少分量?我也不是凭空去说呀,至少,有个男人肯让我把他当作归宿。”
闵素君嘿嘿冷笑:“这样的归宿,旁人还真是不敢要呢。冒公子诚然名震天下,却也是——天下皆敌吧?”
没有即刻回答,闵水荇闭着眼揉了揉眉心,那里还有些许的暗青sè未曾消去。虽则醒来,可神情依旧萎顿,说几句话也有些jīng力不济。一直到眉心上的小硬块被揉开,她才睁开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对面的女子——
“可是大姐啊,你的心里,却不是正在嫉妒吗?”
“你!”未曾爆发,闵素君忽的摇头,紧绷的上身也松弛下来。她忽然有些想笑,并发现,心事被人戳穿也并不是件多么难堪的事。虽然不能说真正的放松了,可至少对比过往近十年来与人相处的岁月,她此刻确实有放下重负的感觉。即使只有短短的片刻,能够不拿腔作势的面对别人,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她看着闵水荇甚至有一些感激:“所以我开始就说,我始终说不过你呢。那时候你才不过是个小丫头,却往往能让大人也对你吐露出心事。”
“只是因为你还未碰到可以让你随便说话放肆的人吧,我很知足,我本以为我永远也碰不到的。谁又愿意一直活在虚伪里呢,一旦遇到对的人,就会被毫不犹豫的丢弃在身后罢?就像这桌子底下的yīn影,不就是因为桌子也向往阳光,才被抛之于脚下吗?”
“yīn影吗?我却觉得,我似乎一直与之为伴。”闵素君忍不住抚模石桌,于是在地上留下和桌面相混的影子。太阳已有些沉斜,矮矮的石桌也拉出一条狭长的影子,和不远处的另一边连成一体。就在她将握着金丸的右手也放在桌面上时,一道yīn影从石桌的影子里“跳”出来,内里包裹着一抹闪亮的光,一划而过,血腥顿起!
闵素君意识到危机时,已经太晚了。她忽然响起寒颜的话,像是要握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一直待命的右手狠命的攥起来,然而,却没有意料中捏碎蜡封的感觉,反而喷涌出铺满整个石桌的血雾!
直到这时候,她才感觉到无法承受的剧痛,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原来,她的右手已被齐腕斩断!
“她是我大姐!”闵水荇猛地站起身来,对着yīn影大吼。
“跳”出的黑影一把卷过赤红的断手和紧握在手中的金丸,像是仙鹤都掉身上的水珠,yīn影四散,燕玉簟已半蹲在石桌上。她回头狠狠地瞪了闵水荇一眼:“可要不是你分她的心,我也没机会下手呀!”
闵素君知道大事去矣,急急后退,身子没入别院之中,同时左手按住断腕止血。她的三个同门见了这光景,想到的第一件事也是跑路,竟无人再向闵水荇看上一眼,便分别往三个方向上开溜了。
“别追了!”闵水荇轻轻喊住作势yù追的燕玉簟,又嗔怪道:“为什么下那么重的手?她到底是我的亲姐!”
燕玉簟回头看了看她,一脸的不屑。她用轻如蚊呐的声音说道:“得了罢!冒老大不在这儿,你跟我故作姿态个什么劲儿?”
闵水荇也稍稍凑近了她:“你不要乱说,我可是个改过自新的好女人呢。”
“哼!你可别忘了,这个金丸还在我手里呢!”
闵水荇忽然坐回石凳上,无力的靠着石桌边儿,柔柔的呼道:“冒郎,我在这儿呢!这一回多亏了簟儿出手,不然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呢。只是我大姐,恐怕……要残疾度rì了。”又回头偷偷瞄了燕玉簟一眼,好像在说:有本事,你不妨捏碎了看看?
甫奔入后院的冒襄看到两人都安然无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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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们的闵水荇,终于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