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锦记 九、浑货

作者 : 奥雷连诺

()浑浊水面上,一条粗大水柱排空而来,长龙一般,且水柱中犹有波涛滚滚,恰如一片片翕和的龙鳞。子杞哪肯和他纠缠,剑锋倒转,御剑便退。

后头漫天哗哗水声里,响起一声愤怒的叫嚣:“贼人休走!”就见个大汉踏水而来,一头编成细辫的头发随风摆舞,犹如蛇发,当真威风的紧。这人外罩着一件丝绸衫子,看起来像名贵货sè,胸口却敞开一大片,露出里面黑sè的贴身皮质水靠。阔口深目,却原来是个胡人,从水中来,衣服上却丝毫不见水迹,当是此道行家。

子杞回头瞅了一眼,见是个穿着不伦不类的胡人,理也不理,脚下剑光一展,眨眼间拉开距离。眼见着水龙去势用老,那汉子更是怒不可遏,大叫道:“鼠辈,就只敢做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敢与某家堂堂正正一战吗?”双手向上一提,脚底的水龙如炸开了锅,数十道水剑汹涌shè出,声势虽盛,可惜追不上飞剑,只溅了几滴水珠在子杞衣上。

“真可怒也!”未能建功,这人又聒噪起来,子杞心里直犯嘀咕,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吧,不知这身神通是怎么来的?

许是野史传奇看得多了,xìng情不知给转成了什么样子,这人怒气发泄完,又是一叹:“哎!某家常听中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都道是中原人物如何如何英雄了得,数量更是如何如何浩如星辰,却怎地某家来时,竟一个也未见得!?真真见面不如闻名,可也难怪江山不保,要被咱们占了去。”反正已然追不上拆了浮桥的鼠辈,他干脆御水停在河面上,摇头晃脑,“英姿”勃发,大有“平生所愿但求一败”的孤独。

子杞在逃,心中却如有一镜,数里方圆的风吹草动都在其中映照。河对岸正有流星似的一点剑星拽尾而来,光芒暗弱的几与夜sè混淆,然而心镜剥开了伪装,倒映出的是难遮难掩的锋芒!河水滔滔,任那一抹流星划过,未在江浪上留下丝毫痕迹。

胡人汉子犹在顾盼自雄,等觉察到自家大营里飞出来的煞星时,几乎只剩下个转身的时间!

子杞忽然福至心灵,逆风大喝道:“留个活口!”

话未入耳,剑芒已至。水幕倒卷上天空,如同立起一排琉璃的屏风,胡人汉子双拳猛捣,在水幕上击出两道涡旋。骤然的空洞引领水流疯狂注入,一层层水幕旋转着、压缩着,在前方布下铜墙铁壁,像是流入深不见底的洞穴,刹那间,他脚下的河面上便现出直径数丈的水坑。

暗淡的剑芒划入水幕,悄无声息,好像一下子又没了痕迹。胡人汉子只觉冷的刺骨,出于本能的恐惧沿着脊柱急窜。他看不出剑的走势,却知道那剑气就在水里,直觉也在提醒他,命随时可能不再属于自己。水幕以比汇聚更快的速度被切分,一片片华丽的水流在空中曼舞,丝毫不受控制——那水之莲华越灿烂,屏障离支离破碎就越近。

睚眦yù裂,横下了心,汉子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几作碧sè。那血一触在水上,便发出“哧哧”之响,四周被切的纷飞的水流也被吸引回来。只听他怒吼一声,万万斤的河水轰然内缩,继而再一炸,凭空里卷起骇人巨浪。这么一下子,就算内里进去了什么东西,怕是也被一拍而碎了吧?分明只是一口血,却将这许多水都染上了一层赤sè。

“啪——”的一声轻响,完全被水声淹没,落在胡人汉子耳里,却如同一场灾难爆发的信号:一点深紫sè落在水流中的某一点上,微微跳动,在他阔大的瞳孔上占据一席之地;紧跟着,紫sè中探出一支细小的触手,在水流中传递;没等第一个触手爬远,就钻出了第二根,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啪、啪、啪、啪……”

紫sè的电火张牙舞爪,水流成了绝佳的舞台,一瞬间赤sè就尽被取代,全然成了它的领域!汉子惨叫一声,慌忙从水中抽身而出,却仍旧被紫电爬上来,蔓延全身。暗淡的剑光紧随其后,穿过凌乱的水幕,在他身上连续跳动了几下,汉子便即停止了挣扎。

冒襄这才从水的另一头一跃而出,一手接住藏锋剑,一手拎起那汉子的衣领,动作一气呵成,踏着尚未落尽的水花,从容跑路。

“说罢,为什么让我留他一命。”踏营回来,却没得到丝毫线索的冒襄没好气的问。

子杞指了指被随便仍在树根儿上的胡人汉子道:“我只是忽然有这么个直觉,具体怎样,那可得问问他了。”

闵水荇笑眯眯的走过来,一边打量着瞪大眼睛却动弹不得的汉子,一边点头:“我正好刚调出几味香毒,还不知作用如何,这人怎么就这么凑巧呢。他要是还能稍稍硬气一点,那更是再好也没有了。”

可惜她的算盘没能打响,还没等她施为,相貌威猛的胡人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倒了出来。据他自己说,这可不是某家怕了什么严刑逼供,只是今天终于遇到了中原的英雄,正所谓英雄惜英雄,某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也是应有之义了。

原来这胡人是天山龙尾宫门下,算起来辈分是凌海越的师弟。他名叫拓拔臬,算得鲜卑拓拔氏中的贵族,只是这一族四处迁徙,数百年在夹缝中求存,也说不上什么尊贵。他在天山修行二十载,受龙尾宫中汉人衣冠熏染,脑子里才多了这许多英雄念头。

就这么个草包脑袋、棉花xìng情的浑人,自然是没人敢给他重任的。准备渡河的这支军队总数一万有余,在诸路兵马中也算劲旅,大多为鲜卑人,凌海越把他安排在这队伍里,只吩咐他见机行事,平rì里听从鲜卑的统领调遣便好。

“原来是个没用的东西,留着费事,不如宰了。”听到这儿,冒襄直接转身走开,扔下这么一句。

这拓拔臬“哇啊啊”大叫一通,只恨身不能动,不然真要猛扑过去,抱住大腿死不放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这一急,竟然坐起身来:“还有!还有!某家那rì没走时,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子进了师兄营帐,好奇心下,就凑过去听。原来是两个中原的狗……啊不,修者,是跟我师兄密谋来着!”

子杞摇头道:“凌海越何等手段,怎会让你这半桶水靠近,肯定是没说重要东西。”

拓拔臬挺起胸脯道:“师兄对某家信任有加,有什么话向来都是不避人的!”几人对望一眼,心想浑人也有浑人的好处,凌海越知道这是个蠢货,才不顾忌他吧?

他那rì听到那两人与凌海越密议,要合力剪除敌人云云,说是虽则各为其主,却不妨碍jīng诚合作,且只论利益不论交情,他rì战场相见杀个痛快不迟。又说少则二十rì多则一月之后,那共同的敌人必会北上,又说莽莽朗山地势复杂,若无人引路可是麻烦的很。凌海越要求对方对此点提供帮助,那两人却提出凌海越必须先期做好军事调动,配合他们将黑山镇的主力调离,才好成事。

算起来,这密议之rì,不过在张泯然等人进入西凉后第七rì而已,其响应之迅速,可见一斑。

最后拓拔臬犹在摇头晃脑,道:“某家等那两人出来后,就偷偷的跟了一段,不忿这样的小人出卖同族,当时便想好好教训他俩一番。待到无人处,觑见那俩人御剑要走,嘿,某家岂是背后偷袭之人?当下大喝一声‘看招!’,待那人回身,一条水龙卷拔地而起,向那人噬去。想不到那小子看着年纪不大,手上竟然不弱,一双肉掌上忽地显出大片红光,被他真气一摧,更是耀眼之极,却奇怪没发出丝毫热力。两厢一撞,‘哧哧’之声不绝。那一招……嘿,却是个旗鼓相当,某家见他也算个少年英雄,起了爱才之心,便放他两人去了。”

他嘴上说的旗鼓相当,只是看他那讪讪表情,众人便无不了然于心。子杞对长白山上那场改变他命运的大战记忆犹新,墨阳的成名绝技更是历历在目,不由咬牙道:“大rì熔金掌!果然是纯阳宫在搞鬼!”至于胡人汉子说的那个少年,众人却不知是谁,拓拔臬虽然千般不是,一身化水之功却颇为不俗,那人能在反掌间以火克水,这份修为绝非无名之辈。

“好了,事情已然清楚,咱们启程!”冒襄说罢,顺手扯起拓拔臬衣领,如提个麻袋,大步而行。拓拔臬哇哇大叫:“英雄哇!您这又拉上我干嘛?我知道的可都说了啊!难道,你是想让我带路?那个什么鬼朗山,我连听都没听过啊,更别提认路了!您老人家这么提着我,可不是自己给自己填个累赘?”

冒襄不曾稍停,冷冷说道:“不是说凌海越对你信任有加吗?那你就好好期待,自己在同门心里,还有些做交易的价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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