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缺收起了玩笑的神情:“他一直挡着我的路,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可我还没想到过去的办法。”
“他只是不想损失太大而已。”毕方反而为他解释:“金翅鸟血脉,加上天下绝顶的‘无脉剑灵’,又岂是能被人看轻的?”
毫无疑问,这是雷霄安插在西疆的另一枚旗子,而且分量之重,和寒颜那样的角sè自不可同rì而语。昆仑山为万山之祖、天下龙脉,天地灵秀钟于斯地,其间灵怪不知凡几。毕方者,古之神鸟,独腿而如鹤,虽为木jīng,却以火为食,为火神之化身,又为个中翘楚。
即使在蛮荒时代,这也是一支稀少到只能用个位数衡量的族群。而自chūn秋战国以来,人类修士爆发式的jīng进,从妖兽神鬼手中夺过cāo持天下的权柄,原本凌驾于众生的jīng怪也rì渐稀少。活动的范围被一代代的人类压缩,数量也在这样的进程中渐渐稀薄。眼前这一只能够生存至今,甚至修chéngrén身,修为自然强悍之极,而他直接以“毕方”为名,也或许只因为,这世间再也不存在同类了吧?
“大公子也不是能事事预料的,至少他就没料到,你会来趟这个浑水。”
“他要的到底是什么?”冒襄沉声问道。
毕方夸张的瞪大双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当年之事,不管罪魁祸首是谁,天师道至少是握着屠刀的那一个,说满手血腥不为过吧?大公子对当代天师报复,岂不是天经地义?依我看,你还更该向他天师道报仇!哼,当初圆明把你抱走,难道是安的什么好心?你是昆仑山的子孙,身体里流着雪山之神的血统,让一只狼被圈养在羊群中,本身就是对狼的侮辱!而现在,机会来了——”毕方朝他伸出手,掌心上猛然升起一簇炽白sè的火焰,他的双眼中也有烈焰在燃烧:“和我联手,我们大可以把山中的天师道全部杀光!如果你对天山的那群蝼蚁看不顺眼,那我们就顺手把他们也都杀光!”
“哦,是吗?”冒襄一扬眉头,挑衅般说道:“可我有一点疑惑之处,阁下何以教我?既然阁下武力如此强横,当初昆仑山之役,为何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竖子!”
毕方面目扭曲,可见这句话杀伤力之大。只见火sè光影一闪,毕方瞬间趋近,一掌向冒襄印来,掌心处犹有那簇炽白到近乎透明的火焰!
冒襄早有防备,却是不避不让,单掌迎上!
双掌尚未击实,雷电和火焰就率先遭遇,紫电撕扯白炎,火光吞噬雷光,能将钢铁瞬间煮沸的高热将两人身边变成炼狱!盈缺怪叫一声,闪电般飞到十几丈外。然后,沉闷的掌击声才响起来,水波似的涟漪向四方滚过,毕方身后的灌木丛发出一阵阵“噼啪”的声响,犹如竹子和木头在燃烧。山坳里的群僧无不把木棍死死插在地上,才能艰难的稳住身形。声波之后,则是骇人的热浪随后卷过,数十丈内,积雪瞬间蒸发,除了那一小片灌木林,其余范围内光秃秃的树冠无不燃起烈焰,犹如一支支巨大的火把。
“阿弥陀佛!何苦如此!”盈缺嘴里叫苦,僧袖飘飘,一阵清风拂过,将众多火把一一熄灭。
待得热浪散尽时,中心处的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只是两人之间的土地焦黑一片,已瓷化成一整块坚硬的陶瓷。
毕方脸sè铁青,右手不停地握住又松开,掌心不停地冒着青烟。他显然没能占多少便宜:“你已能自如运势雷珠中的雷力了吗?嘿,雷神之主的宝物,果然名不虚传!”
毕方本就是天生神鸟,生具火焰之体,加上千年修行,一身火功深如九渊九阙,虽只是一掌之力,其中蕴含火力足可焚尽半片城池。冒襄在顷刻间调动的澎湃雷劲竟然能不落下风,自然不可能是天然生就,也只有“雷珠”这一个解释了。
而品相上,白炎固然是火中至尊,紫雷又如何不是雷电称王?
“阁下现在肯让路了吗?”冒襄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哼,雷家的人,可不是仅仅有这点手段。”
冒襄一把抓起连鞘的藏锋剑,横握胸前,道:“我赶时间,一招定胜负如何?”
毕方大笑道:“你这狂傲的劲儿,倒有几分雷家人的本sè!好!左右大公子也没有明确的交代,我便擅作主张一回,你若实力不济,可别期望我会手软,与其让你以后丢了混元道的脸面,还不是就死在我手里!”
“不行!不行!冒兄,你可不能一上来就抢了我的风头,这一阵该是我的!”盈缺大步走来,本来与毕方对峙的人是他,如今强援在侧,他也有了力拼的底气。
却不料毕方斜眼觑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小和尚,想要接我的全力一击,你还差些火候。”
盈缺被一口气憋得脸面通红,打从进了西凉之地,便是诸事不顺,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rì。能遇上簇簇是他的幸运,一离开她仿佛幸运就离他而去。
可是他又不能不从她身边逃离,和她厮守的越久,心中的爱意就越是充盈,充盈到足以把那些他平rì嗤之以鼻的佛理排挤出去。他向往情爱和欢愉,却更害怕丢失信仰和执着,这世上几乎没有能牵绊住他的事物,簇簇却似乎成了唯一可能的沉溺。
边疆沦陷,中原群起而响应,大千阁寺、灵隐、普济等东南八大名刹招募乡勇,成立个三千来人的队伍。盈缺偷偷加入进来,在义军里冲了个马前卒。且喜义军中无人识得他,这数千里路来,任他自在逍遥。这却也没甚奇怪,认得他的无不是一方名僧,如今西凉之地尽入敌手,这义军西去前途未卜,寺院里的大佬们如何肯拿自己的xìng命来玩笑?里头多是些当地有些血勇的青皮,本没把自己一条命当回事儿,若果真能活着回来,且杀几个胡狗,也不枉在世上走一回。也有那自愿跟来的和尚,在寺院里没有品轶,只想一路历练,成就善果,未必不能在地狱道里见真如。
只是世事严苛,十有仈jiǔ不如人意,当初民间九支义军奔赴西凉,转眼间各自转战,终究是难成气候。却说他这一支,宣化府陷落前,曾提供了不少有用情报,辗转南北,打了几场小仗。说起来,战场上佛家子真不济事,虽然个个有神通在身,见了血却人人手软,还比不上青皮们顶用。结果没杀了几个胡人,却把自家渐渐逼入绝境。
后来招来羯人和羌人的一支万人联军大部,给冲了个七零八落,还是盈缺危急时刻大展神威,才为残部抢出来一条活路。可惜他一身修为惊人,带兵却是个糊涂蛋,带着千来号人狼奔彘走,眼见着人越大越少。他这才想起朗山中还有个救星,带着残部前去投奔,到了连峡诸堡时,已只剩下八百来人。
这连峡诸堡为西疆高氏占据,其族人笃信佛法,堡中也有一大名刹,名为金裟寺。唐时玄奘从天竺东归时路过此地,赠与当地信众三十部手书佛经和一袭金面袈裟,遂有此寺名。盈缺早年游历天下时,曾在此修行半载,与寺中诸僧和高氏的许多居士们关系都是极好的。
可还没等他喘匀一口气,高氏那头儿又传来个天大的消息。邬堡的眼线探到胡兵有在朗山大量集结兵力的意图,且是李延庆本部兵马,兵锋所指正是朗山西南的重镇白马城。白马城位在西凉心脏之地,若然再失守,则已经占据了兴庆府的胡人就几乎相当于拿下了整个西凉!
白马城已变成西疆人最后的希望,连锁反应下,黑山镇带足粮草、倾巢而出。甚至连峡诸堡也派出了近万jīng锐,驰援白马。
高氏部族不愧是自隋唐屹立至今的大族,整个西凉之地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个角落里发生的值得关注的事情,都会在一rì内送入邬堡的军机之所。随后,高氏得到了更多的情报:那支近来极度活跃的天师军在突破封锁后,从贺兰山中出来不久,又一头扎入了朗山之中;而在南边,零散的吐蕃军队正在行进中集结着,每天都有数股小队汇入到这支渐渐显露真正底牌的大军中,而其兵锋所向,正是传说中矗立在朗山之中的黑山镇。
而另一条情报也引起了高氏的注意,在东边黄河一线,鲜卑的军队正在架桥渡江,向西进发。众所周知,在西北胡军的序列中,鲜卑族向来亲近党项,是李延庆手中制衡吐蕃和回鹘的最大筹码。
高氏对此迷惑不解,然而深知天师道与中原道门渊源的盈缺则洞若观火。他虽然不知局中之人具体是怎样实施的,却推测出一种难以置信但可能非常接近真相的结果——
敌人和敌人联手,布下了一个各自针对己方势力的局:一面是要借助对方的硬骨头,让不听话的盟友蹦掉几颗牙齿;另一面则是要拿来敌人的屠刀,把久yù拔除的附骨之疽连根剜起!
或许天师军还梦想着能在黑山镇里稍作喘息吧?吐蕃人则可能在幻想着,以摧枯拉朽之势扫尽残兵游勇,继而坐拥偌大军镇的所有财富。
而当时机成熟时,从容赶来的鲜卑部将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唇亡齿寒,当时冷汗直流的盈缺没有再多的思考时间,提点本部与金裟寺百五僧兵,直奔黑山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