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疾雨,少年蜷缩在草屋的一个角落,望着潺潺滴水的屋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间草屋是少年昨rì偶然间发现的。他在白rì里转悠了一整天,黄昏时分才找到这间草屋。少年当时心中充满了惊喜,忍不住大发感慨:“天无绝人之路,居然有个落脚的地方。”
草屋很是旧陋,里面除了几个瓦罐、一个灶台和一堆稻草外,再无他物。灶台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土,想来这里已许久无人居住。
少年顾不得破旧和简陋,他在这片林中行走有些rì子,除了偶尔遇到的飞禽走兽,就只有那些动辄数十人粗细的参天古树。这树林有些古怪,里面的飞禽走兽尽是些野鸡、狍子、梅花鹿等xìng情温和的动物,不见凶狠的虎豹豺狼。入林的头几rì,少年还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行走,但连着几rì下来也无危险,他的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
少年姓周名方,年方十二。此刻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有数道血已凝固的伤痕,乍一看来倒像是乞丐。这少年来自随州,是随州周氏的三公子。
周氏是当地的望族士绅,坐拥数百顷土地,有上千佃户帮忙打理。周氏治家甚严,族中少有纨绔子弟,代代皆出名望之士。周氏也乐善好施,每逢天灾之年,周氏便减免租金,又广施善粥,活人无数。风调雨顺之年,修桥搭路,开家学劝进,很是得当地百姓称赞。
周方是当代家主周老爷子的幼子,自小就很得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疼爱。这周方自幼聪慧,七岁时便通阅经书,引得那个据说是中过乡试的夫子连声称赞。周老爷子又请随州里有名的武夫来教导幼子,这周方也颇有天分,经过几年的打熬筋骨,把十八般武艺学得有模有样。十二岁的周方,比同龄孩童高壮,又负有“神童”之名,随州城的人提及他,都赞一个“小周公子”。
教授周方的夫子是个怪人,他本姓陆,周氏家学的孩童都叫他“陆夫子”“陆先生”。每次听到这般称呼,陆夫子就板起脸,大声反驳道:“我乃方外人士,凡人界诸事已与我无关。如今我道法大成,举霞飞升指rì可待。尔等可唤我‘陆道师’。”每当这个时候,孩童们就哈哈大笑。陆夫子训斥过几次,见无人听从,也不以为意。
这陆夫子,据说中过乡试,本来要外放去做地方父母官。只是他生xìng淡泊名利,又迂腐不知变通,因此一直候补等官。后来久等无望,他又在京城里耗尽了家财,只好四处漂泊做西席,赚一点糊口钱。三年前路过随州,得了一场大病,又身逢异乡,无依无助,几乎死去。幸得周老爷相助,才侥幸得以活命。这个陆夫子是个实诚人,受人大恩,就落脚在随州周氏族学,教授周氏子弟以及附近的学子。这陆夫子大病一场后,仿佛顿悟了一般,不再喜好读儒学经书,每天空闲时间都研读黄庭道卷,求长生之道。
周方是夫子的得意门生,每当闲暇空余,夫子总让周方读一些如《道德经》《太上感应篇》之类的道经。但十岁左右的孩童哪里懂得出世之道,每次研读道卷,周方便草草应付。陆夫子对此无计可施,只得让他牢记书中内容,待rì后慢慢感悟。
古语有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周方十二岁这年,与随州接壤的幽州发生战乱,北方敌国鲁威趁尚越新帝登基时rì尚早,政局不稳之际,派出十万大军悍然入侵。鲁威军有备而来,一时间势不可挡,先锋大将呼延立更有万夫不当之勇。尚越朝边防毫无防备,军中主将赵九善又在都城万晏,军中群龙无首,将士于仓猝间迎战,自然是大败而归。呼延立于阵前连斩尚越三员猛将,震破尚越三军胆气,自此尚越边军便如同山崩般溃败。呼延立连下幽州十七城,一时间风头无二。而尚越军则军心涣散,人人自危,已如丧家之犬一般。
赵九善匆匆赶回幽州,已无力回天,他只得收拢残兵,在幽随边境筑起防线,坚守不出,同时向朝廷求援。他又令幽州随州百姓南迁,坚壁清野,以缓敌军攻势。
随州周氏是地方世族,难免被战乱殃及池鱼。幸好周老爷子早做准备,早在新帝登基之时,他便变卖了大部分家产,待到赵九善驻兵随州边境时,他和其他地方绅士一道捐出名下财产物资。又遣散了大部分佣人,将田地分发给佃户。待一切收拾妥当,便携带了家眷和细软,往京城万晏逃去。
谁想到那赵九善虽威名赫赫,但久疏战阵,麾下兵马又皆是新败之卒,胆气皆失。因此幽随的防线仅坚持半月就告破。赵九善于乱军中丧生,尚越边军经此一败,已十不存一,至此尚越朝北方门户大开,鲁威国兵锋所指,直向京城万晏。一时间尚越朝野震动,君臣皆惶恐不安。
尚越边军脆败,北地局势急转直下,一时间尚越北方风声鹤唳,诸州百姓皆举家出逃,大多数人都逃往都城万晏。
只是逃亡的人一多,便良莠不齐起来,便有心怀不轨之人趁火打劫,这逃难之时无官府捕快缉拿,歹人得手了数次后愈发胆大,只苦了这帮逃难的民众。
周氏一族尽管在路上小心翼翼,也被有心人盯上。难民中有认出周氏的流氓地痞,这一rì便找到周氏头上来。
周老爷子jīng于世故,见了这副情形也不多说,让周老夫人取出些银钱,就要打发走这帮流氓。怎料到此时鲁威军的斥候追到,对众难民一通厮杀,顿时难民大乱起来,所有人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只顾拼命奔逃。
混乱之中,周方和家人失散。他慌乱之中只顾着埋头狂奔,等停下歇气时,才发现周围皆是陌生面孔,家人已不知去向。他大惊失sè,正要到处寻找,哪知鲁威斥候又追赶到,当下也顾不得太多,只得撒开脚力,尽力狂奔。慌不择路间,就误入了这处密林。
周方进入树林后也不慌乱,他毕竟是习武小有所成之人,在林中晃荡了七八rì,他每rì采些野果裹月复,也不会饿死。但晃悠了七八rì后,他仍未走出这树林,这才隐隐间察觉到不对来。
逃入山林时,他只觉得身边突然冒出一道浓雾,只是他当时赶路心切,未曾想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出了那白雾。如今想来,定是那道浓雾有古怪。
他在草屋中仔细搜索了一番,在灶台上找到了火引。少年大喜,连续几rì的奔波,已经让他苦不堪言,林中虽有野鸡狍子等野味,但不可生食。少年急忙奔入林中,捉了两只野鸡,拔毛剥皮后架上火,然后美美地饱餐一顿。两只野鸡下肚后,少年长长地打个饱嗝,剔完牙缝里残留的肉,这才重重地躺在稻草堆上。
不多时,少年便沉沉步入梦乡,这几rì奔波他已疲累不堪,今rì有了遮身之所,又饱餐一顿,他松懈下来,多rì的疲劳涌上心头,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祸福相依,正当少年睡梦正酣时,天空飘起了大雨,这阵雨来势甚凶,也毫无征兆,只把睡梦中的少年浇了个落汤鸡。少年醒来时发现已无干燥之处,只有草屋那塌的一角,尚可遮一遮。少年便抖抖索索地躲在那一角,又将些稻草遮住风口,他就蜷缩在里面。若从外面看来,很难察觉那角落还躲着一个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少年暗骂一声倒霉,正想举头大骂老天一番,却发现外面月明星稀,空中也无乌云遮顶,偏偏就大雨滂沱如柱,怎一个奇怪了得。
少年百思不得其解,正怔怔发呆时,林间突然狂风大作,这风来得甚疾,直吹得人睁不开眼,中间还隐隐带着奇怪的啸声。周方乍一闻这怪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间直窜脑海,令他头皮阵阵发麻。他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屏气凝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片刻后这道狂风就停了,一个黑sè身影出现在草屋外。说来也怪,风停后雨也停了。这时就听到那个身影冷冷道:“还要躲到何时,还不现形?”
话音刚落,一个白衣男子就从水雾中露出了身形,这个男子星目剑眉,鼻似悬胆,唇红齿白,端是一副好皮囊。只是他身上的衣服不甚整洁,甚至还有几处破败,显得狼狈不堪。
“拜见师叔祖!”那白衣男子刚一现身,就作了个大揖。
“好,好,果然长了本事,居然敢偷你这宗的法典。”黑影语气冰冷地说道。
“师叔祖,徒孙有难言之隐。还请师叔祖宽宏大量,放我一马。”那白衣男子不敢抬头,语带苦涩的回答道。
“嘿嘿,既然被我撞上了,便无逃月兑之理。”黑影不为所动,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白衣男子打了个寒颤,不再开口,仿佛认命了一般。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黑影“嘿嘿”冷笑了一会,突然问出一句出人意料的话来。
“师叔祖,你难道不知道吗?”那白衣男子慢慢挺直了腰,语带讥讽地反问道。
“哼,看来你也知道了,这是虚灵道兄静心潜修的地方,莫不是你也来寻找那千箓蒲团的?”
“虚灵道兄?千箓蒲团?”白衣男子惊道。
“告诉你也无妨,虚灵道兄证道前在世俗界游历,在此顿悟后就遁走海外,寻求那长生大道。据说他留下的法宝中有几件颇为难得,其中就有千箓蒲团。”
“我先前只是这林中一只梅花鹿,虚灵道兄在此顿悟后点化我,我受道兄点化后便入了门派。只是你等小辈怎知道?”
“法典上说……”那白衣男子急道。
“闭嘴,你想让凡人知道这秘密吗?屋内那小子也躲了一段时间了,难道你连我们修仙界的规矩也不遵守了?时间不早了,早早上路吧。”黑影呵斥道。
“是,师叔祖。”白衣男子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出声。他虽然敢偷自己宗门的法典,却不敢在这个异族师叔祖面前有一丝不敬。眼前这个师叔祖,就是掌门师祖也对其客气有加。
今rì得知这师叔祖的本体竟是一只梅花鹿,已经是天大的秘闻了,如今只能跟着这个师叔祖乖乖回山门,也不知要受何种处罚,但这些毕竟是在他偷法典时都预料到的后果,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
“还想要拿千箓蒲团,真是不知道死活。你可知道这世俗界这两个国家为何开战?”那黑影冷冷道,“至少有三方势力介入这场世俗界的战争,世俗界的事情我们不便插手,所以那些家伙就培植世俗势力。我只能告诉你,这千箓蒲团不是你能染指的。”黑影冷哼了一声,语带不屑地点破了那白衣男子的心思。
“师叔祖,那个屋子的小子……”那个白衣男子突然开口道。
“嘿嘿,我当然用了些许手段,要不这等秘闻让凡人知道,岂不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今rì你我露面,让一个凡人见了,已经是大大的不妥,我们这便离去。”
那黑影说罢,转过身来,对着草屋说道:“相见是缘,那小子,这里有颗丹药,可以固本强源。你我相见即是一场因果,这便是你的造化。你服下之后便下山去,由此向南走百里就可下山。”那黑影说完,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晶莹通透的玉瓶,他从中倒出一颗橙黄的药丸,用指一弹,那药丸便如闪电般shè入屋中。
周方见此,大惊失sè,正当有所行动,谁料到那丹药瞬间便shè入口中,顷刻间化为津液入月复。周方急忙向外呕吐,又怎能呕得出来。
那黑影轻笑一声,便大手一挥,就带着那白衣身影消失不见。
周方干呕了一会,也不见有丹药吐出。他情知遇上了方外高人,能活下来已是一番际遇。他借着月光在四处模索了一番,找了根木枝,带上火引,顺着那身影所指的方向,便下山去了。
只是周方不知道,他无意间遇到的是怎样的人物,又得了一场怎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