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胜男看到王大为,特别是听到他说自己的那些话,心里边就像吞吃了一只苍蝇,翻心咯乱挺不是个滋味儿。同时,她骨子里蓦地生出来一股子豪气,什么老娘们儿管老爷们儿,我柳胜男今儿个还就要赌这口气,不但要管你们这些老爷们儿还要让你心服口服不得不服,哼!
想到此,她转身再次来到老村长家门前,大大方方推门就进。
老村长柳爱民刚刚送走王大为,进屋还没坐稳当呢。一抬头见柳胜男来了,先是一愣,但随即起身笑呵呵说道:“哎呀呀,老姑来了,刚才豹子峪王村长过来串门时还提起你呢,说你从打上学那阵子就跟别人不一样,敢想敢干处处拔尖儿,从来不甘人后,还说过几天要专程拜访你呢。”
“是么?看来你们俩这关系不错呀。”
“呵呵,啥错不错的,经常一块儿开会干啥的,这阵子听说我不干了,跑过来看看我,一起喝顿小酒儿。”
“哈,好事儿。俗话说,喝酒越喝越厚,耍钱越耍越薄。往后哇,咱没事儿也花插聚聚喝一壶。”
“那好哇,你这个没出息的老侄子没别的能耐,就是没事儿爱整两口儿。”
“这就对咧,爱民呐,我这人说话就喜欢直来直去,咱娘俩也别绕弯子,今儿个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出山。你也知道,我这么多年也没在村里边呆过几天,大家伙儿撵鸭子上架把我轰上来咧,我总不能让大家失望吧?可在这方面我毕竟是生手儿,所以呀,我想请你出来还当你的书记,毕竟在风箱峪村官中你干的年头儿最长,经过的事儿比我要多得多,对不?”
“唉——”
柳爱民看着柳胜男长出一口气,不说话,慢吞吞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来一支点上,猛吸一口,抿着嘴让白白的烟雾顺着鼻孔徐徐冒出。
柳胜男看着柳爱民那张瘦骨嶙峋的脸,眨巴眨巴眼,也不说话。
这时,柳爱民的媳妇王大花扭着肥硕的从里屋出来,见了柳胜男,一惊一乍极夸张地嚷嚷道:“哎呦喂,我当是谁来咧呢,原来是老姑哇,真是稀客呀,咱娘俩得有一年多没看见了吧?您呐真是越来越年轻咧,这小脸蛋儿白女敕白女敕的比小姑娘都水灵呢。”
柳胜男正憋得难受不知道说啥好呢,被王大花这么一咋呼,立刻来了话题,当即接过话茬儿:“哈,还是我侄儿媳妇会说话儿,竟捡老姑爱听的说。呵呵,我是想着越来越年轻呢,哪有那事儿啊,这愁都愁死咧,还年轻得了?”
“哎呦呦,您吃穿不愁,大老板当着,小汽车坐着,万事不求人儿,咱风箱峪谁能跟您比呀?”
“呵呵,真的么?我眼下可就求人来咧。”
柳胜男见缝插针,看着柳爱民将了他一军。
王大花不知内情,端起茶壶一边给柳胜男倒水,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哎呦呦,老姑喂,您有啥事儿求我们呐,还不竟是我们大家伙儿求您。”
“嘿,侄儿媳妇,还真让你说中了,我今儿个就是来求你家爱民的。”
“哼,求他?整个儿一软包窝囊废,拾不起个儿的凉粉坨儿,如今风箱峪好歹抻出来一个人都比他硬实。”
柳爱民显然被媳妇戳中了要害,脸一沉嗔道:“一边儿呆着去,老娘们儿家家的你知道个啥?”
王大花被丈夫叱责一句,脸一红,不服气地反驳:“哼,耗子扛枪——窝里边横,有能耐你跟外人厉害去。”
柳爱民见媳妇越说越来劲儿,有点儿挂不住脸儿,眼一瞪骂道:“哎呦呵,妈拉个巴子的,说你两句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欠揍了吧?”
柳胜男一瞅这两口子越说越多,赶紧从中打和儿:“呵呵,我看你们两口子还样儿上来了,要打架被窝里面打去。大侄子,我刚说那事儿就那么定了啊,明儿再找找赵会计,咱们仨碰个面儿先把摊子支起来,有啥事儿咱慢慢商量。我还有别的事儿,先走了啊,你们两口子也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柳爱民答话,站起身就往外走。
出了柳爱民家,拐过胡同口,柳胜男回头看一眼仍然站在门口树根儿底下抽烟的柳爱民,忍不住抿嘴一乐。都在一个村住着,她早已模透了柳爱民的脾气,那是个胆小怕事儿敢想不敢做的主儿。脑瓜筋转得比谁都快,点子主意比谁都多,就是不敢动手干,前怕狼后怕虎生怕自己漏里头。他媳妇为此长讽刺他,说他空长了个男人坯子,老天爷白白在他裆下多赐了一块肉,整天娘们儿唧唧,活得忒憋屈。
此时,柳爱民看着大步离去的柳胜男,心中颇多感慨:想自己当了十多年风箱峪的书记兼村长,可村子到头来也没啥变化。老百姓始终过着两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儿的日子,该种地种地该摆弄果树摆弄果树,撑不着也饿不死。这期间,他也想干点啥,让老百姓富起来,自己这村干部脸上也增点光。那年,乡里号召栽葡萄,建千亩葡萄园,他带头响应,鼓动着全村百姓栽得满山遍野都是葡萄。可没想到那葡萄是喜水的,而他们风箱峪缺的就是水。山下还好办,山坡上本来就土薄石头厚,再加上那年老天爷也跟着起哄,干旱少雨,葡萄苗栽下去浇不上水,没等到开花结果就晒成了干柴。就指望土里刨食吃的村民没了收成,家家户户怨声载道,纷纷找上门儿来跟他讨说法儿。他说:“乡里让咱干啥咱干啥,我有啥辙呀,我家的葡萄不也都旱死咧?”
老百姓从他这找不到说辞,就找乡里。可乡长说,我也不知道咱这儿栽葡萄不适应,是县里布置下来的。于是,大家伙儿就成堆打蛋去找县里,不知道县里是咋说的,反正大家伙儿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这次老百姓闹事儿是栽玫瑰,也是乡里布置的任务,要在靠山镇乡建万亩玫瑰花基地。他琢磨着上次栽葡萄失败咧,这次就没敢死气白咧要求大家伙儿栽。可是,不知谁听说别的村栽玫瑰花政府给补贴了,风箱峪为啥没有哇?是不是村干部给贪污了?柳爱民受了天大的冤枉,就跟村民说了实话儿,可大家伙儿就是不信。于是,就有那看热闹不怕事大儿的主儿,起哄架秧子怂恿那些不明真相儿的群众一级级告状,最后告到人民大会堂。在于是,上边一级级查下来,就归结为村干部工作不得力,有渎职行为。柳爱民一听,心里边比那窦娥还要冤呢,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
如今,柳胜男挑起了这个烂摊子,他觉得风箱峪的穷帽子该摘了。因为,柳胜男有那个能力。想她连三四百人的大厂子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利润一倍倍地往上长,管个小破村子还不玩儿似的。其实,他鼓动大家伙儿选柳胜男当村长还有一条最主要的,就是柳胜男手里有钱,哪怕是让她先借给村里呢,等村里发展起来再加倍还她都值。当然啦,这些背地里数手指头的小算盘,只是柳爱民自己躺在炕头上瞅着房顶琢磨出来的,柳胜男是不知道的,也不能让她知道。此时,柳爱民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盘算其实挺小人的,嗨,谁让咱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