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这一拨考察调研的老领导,柳胜男算了算一共搭进去一千多块钱,柳爱民说:“往后再有这事儿不应该让您自己负担了,应该计入村里的招待费。”
柳胜男苦笑着说:“算村里招待费,拿啥出哇?村里集体有钱么?”
柳爱民无语。他太清楚风箱峪村委会的家底儿了。
柳胜男把柳爱民送回家,让他跟赵双赶紧操持建绿色食品厂的事,先弄出个预算来,先干啥后干啥心里边都要有个谱儿。柳爱民说:“老姑您尽管放心,明儿个就差不多弄出来。”
柳胜男想了想,又问他特种养殖场的事儿,柳爱民说:“打完防疫针那小鸡子精神着呢,徐教授说这一茬鸡仔应该比上一茬好,估计没啥大的自然灾害的话,两个月以后出栏不成问题。”
“那好,你们俩先盯着,我去趟省城。”
“去省城?干啥去呀?”
“找找大丫头她爸妈,让他们管管孩子。大丫头真要判刑那孩子总不能送孤儿院吧。”
“嗨,也是。您去吧,村里边有我呢。”
柳胜男见柳爱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遂放心地调转车头直接去了县城。
在县公安局,她找到了正准备把大丫头押回四川的外地警察,从他们手里把妞妞接了回来。
那小丫头果然是聪明乖巧,一路上都没找妈妈。但柳胜男一说把她带回风箱峪立刻兴奋起来,她说她想姥姥姥爷了,还说想三丫和二蛋。
柳胜男依稀记得三丫和二蛋是赵双的闺女和儿子。他们老赵家孩子都讲究大排行,一个大家族平辈的不管丫头小子,从大到小一二三四五一直到十几都排着,赵双小名就叫小十二。想到这儿,柳胜男笑了笑,模着妞妞扎着羊角辫的小脑瓜,柔声说:“妞妞,回家后咱不跟他们在家淘气了,舅女乃女乃送你去幼儿园,跟一大帮小朋友玩儿,好么?”
没想那妞妞一听说上幼儿园,立刻快活起来,眨动着酷似她妈妈的细长眼睛,大声说:“好,我去。”
见孩子这么高兴,柳胜男也来了兴趣,随即问道:“妞妞,你去过幼儿园么?”
“当然去过啦,我新爸新妈天天都送我去幼儿园。哪里有许多小朋友,还有老师阿姨。我们幼儿园可好了,老师阿姨天天给我们讲故事做游戏,还发给我们吃水果,那个小朋友乖还给贴小红花呢。”
提起幼儿园,妞妞眉飞色舞,小嘴唧唧喳喳说起来没个完。柳胜男心里不禁一动,看来这孩子在买主家里还真没受罪,而且孩子对那新爸新妈印象也还不错。
“我要让我闺女受最好的教育,成为学校的尖子生。”
她想起了大丫头投案自首前跟她说的那一番肺腑之言。
现在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咋想的,自己个儿好吃懒做不学好,却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总想着让孩子成龙成凤,出人头地。
唉——
柳胜男叹了口气。
“舅女乃女乃,您怎么啦?”
妞妞听见柳胜男叹气,用小手扒拉一下她的胳膊小声问。
这孩子真懂事,说话都有大是小的,而且满嘴的普通话,还真有点城市孩子的范儿。柳胜男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她,情不自禁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妞妞,舅女乃女乃没怎么,舅女乃女乃只是再想,我们妞妞这么乖,该送她去一个什么样的幼儿园上学呢?”
孩子天真地把一根食指放到嘴边咬着,又眨巴几下眼睛,忽然说:“舅女乃女乃,您还是送我回我新爸爸新妈妈家里去吧,我喜欢他们,他们也喜欢我,我不想去风箱峪找我旧妈妈和姥姥姥爷了。”
“妞妞!”
听孩子这么一说,柳胜男不由得心头一颤,失态地惊呼一声。这孩子太不可思议了。她感觉这孩子有点早熟,简直就是个小人精。就在那一刻,她决定立马去一趟省城,跟大丫头的父母哥嫂见一面,都是自己亲生亲养的儿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这么鬼精鬼灵的孩子可不能再让她走偏了。
心念至此,柳胜男当即把车停靠到路边,掏出手机给赵双打了个电话,问清了大丫头哥哥家的电话以及他们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赵双问:“柳村长,您是不是想去找他们呐?”
柳胜男说:“是,我琢磨着这孩子太缺少亲情了,应该跟她姥姥姥爷和舅舅说说,在城里给她找个幼儿园上学。”
赵双说:“我觉得戏不大,他们一家子都恨死那个大丫头了,您这时候把她的孩子送过去,肯定没人管,弄不好那小两口还得为这个打架闹别扭,我听说那个石头媳妇挺刁钻的。”
“刁钻?嘁,那可是她亲外甥女啊。”
“亲外甥女算个屁,大丫头还是他亲妹妹呢,你问问他管不管呐?为这事儿,柳红霞我们俩这几天光电话费就花进去一百多块钱了,那家子人个顶个都不进咸淡儿。”
“亲戚?到事儿上都他妈的不敢沾边儿了。”
柳胜男又想起了大丫头说的话,几多无奈几多愤懑,这就是所谓的亲情么?柳胜男攥着手机轻轻合上了。
那孩子起初还瞪着眼睛看着她,后来见她攥着手机不说话了,就慢慢合上眼睛打起盹儿来。
柳胜男回到家里,径直奔到客厅,伸手到沙发底下一模,果然有个软乎乎的小包裹,拽出来一看,真的是一条内裤包着的塑料袋,她脸瞅都没瞅,胡乱塞进自己的小挎包。她早就想好了,到大丫头哥哥家以后,她父母和哥嫂如果通情达理地把孩子留下来,她就把这些钱交给他们,让他们供孩子上学。如果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把孩子领回来,在县城找个幼儿园让她上学。
这么想着,她跟婆婆念叨一声说出趟门儿,然后就拉着妞妞直奔省城。
三百多里地,走高速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出了高速路口,柳胜男把车停到路边就给大丫头的哥哥打电话。她哥哥一听是老家风箱峪的村长柳胜男,显得非常淡定,说了声:“柳村长您等着,我这就去接您。”
柳胜男刚要说不用接我,我找得到,对方已经‘吧嗒’把电话撂了。
果然,不到十分钟,柳胜男就看到一辆黑色广本擦着路边缓缓地开了过来。柳胜男打开车门下了车,没等站稳当,就见从广本车里钻出来一个体态魁梧的年轻男子,径直朝她走来,嘴里亲热地叫着:“大婶子,我是石头。”
石头?哦,这不就是大丫头的哥哥么?
柳胜男上下打量着对方,感慨道:“哎呀,一晃该有十来年没见着你了,你不说话我还真认不出来了。自打你考上大学离开风箱峪,就没再见着过。”
石头挺不自然地搓着手说:“可不是呗,其实我也挺想家的,就是太忙,回不去呀。”
柳胜男笑着说:“是啊,这年头儿有的忙就好哇,忙就是忙钱呐,不忙该下岗咧。”
石头显得更加不自然,看着柳胜男的车说:“柳村长啊,中午的时候我表姐夫给我打电话,说您到省城来了,让我在这儿等着您,您到省城是……”
柳胜男听出来赵双可能没告诉他自己来省城的目的,于是开门见山地说:“石头哇,我此番进城就是找你来啦。”
石头此时似乎已经完全明白了村长找他的含义,但仍然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找我?”
柳胜男笑道:“对呀,不找你咋巴巴结结给你打电话呢?”
石头尴尬地笑了笑,当即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好像自己那鞋上藏了什么秘密。
柳胜男不管那一套,返身从车里抱出妞妞,指着石头说:“妞妞,快叫舅舅。”
妞妞怯生生抬起头,看了石头一眼,立刻把脑袋扎进柳胜男怀里,带着哭腔说:“女乃女乃,咱们走,他不是我舅舅,我不喜欢他。”
石头听罢,当即窘得满脸通红,站也不是走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