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两人刚吃了晚饭,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时候,会有什么人?
姜佩雯挑了挑眉,一开门却迎上了一张满是笑容的脸。
“四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来人赫然是姜家四小姐姜佩丽,而她身后跟着的是脸色有些难看的李妈妈和三四个奴仆。
或许是早上的事情太过戏剧化,她这里才有动静,隔壁的门又开了。
见姜佩雯盯着自己,姜佩丽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道:“看三姐你说的,做妹妹的来看看姐姐难道都不行啦。”
她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带着无比的亲昵。
姜佩雯没有吭声,姜佩丽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三姐,你搬出来这么久,妹妹早就想来了,不过一直有事抽不开身,便拖到了现在。”
说到这,她上前两步,手一伸就想圈住姜佩雯的胳膊。
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她讪讪的收回手,僵着的嘴微微嘟起道:“三姐,你大人有大量,别生妹妹的气,我这不是来了嘛。”
说到这,她看了眼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姜佩雯,便收起了脸上的娇嗔,有些无奈的说道:“三姐,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祖母的性子你又不知道,她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这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了,等时间过了,她的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那日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其实你一走,祖母就后悔了,把表弟和大哥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就连姑母也没讨道好。不过你知道,她老人家就是拉不下面子,不然早接你回去了……”说到这她叹了口气道,“这段时日,她心里时时刻刻都挂着你,三姐,你就消消气吧。”
姜佩丽声音诚恳,带着姐妹般的推心置月复,和少女的天真烂漫,再加上那双黑亮的眼中全是真诚和哀求,若不是姜佩雯对姜家之事格外了解,怕也要对她的话相信个十成十了。
刀子嘴豆腐心?姜佩脸上直抽筋。
丫的,那姜老太婆的心是豆腐做的,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啃的动豆腐了。
姜佩丽又是说好话又是卖乖,说了好一会见姜佩雯仍然不为所动,站在门口跟个柱子一样立着,顿时恼了。
可回想到出门前母亲的话,她生生压下心中的不耐和恼怒,歪着头,轻轻撅着嘴道:“三姐,站了这么久,妹妹的腿都酸了,你让我先进去坐坐吧。”
对着姜佩丽的脸,姜佩雯轻轻皱起眉。
驶出反常必有妖,这么热情,不对!
“三姐……”姜佩雯的腰肢轻轻的晃了晃,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姜佩雯垂了垂眼眸,转身道:“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姜佩丽喜悦清脆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谢谢三姐。”
这时枫若已将院子收拾妥当,见到姜佩丽便轻轻福了福。
“坐吧。”姜佩雯指了指院子中的椅子道。
那是一张已经掉了漆,斑斑驳驳的座椅,姜佩丽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脸上泛起一阵嫌恶,怔了怔才慢慢的踱到椅子边。
视线轻轻一扫,正好看见座椅的正中有着几滴不明液体,她的腿弯了弯,硬是没坐下去。
姜佩雯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轻轻一勾,笑眯眯的问道:“怎么不坐?妹妹你不是腿酸了吗?”
姜佩丽干笑了两声,低下头咬了咬牙猛的坐了下去。
感觉到臀部传来的那丝冰凉,姜佩丽扯了扯嘴角,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三姐,祖母她……”
可话还未说完,便被姜佩雯生生打断了:“枫若,还不把茶给四小姐端来。”
“是。”
“不用了,妹妹不渴。”姜佩丽笑了笑道。
“你来姐姐这一趟,怎么可能连口茶都不喝?放心,姐姐虽然拮据,但这杯茶还是请的起的。”姜佩雯脸上全是笑容。
“那就谢谢三姐了。”姜佩丽扯了扯嘴角:“三姐,祖母她老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知道她心里一直念叨着你,听李妈妈说,她在梦里都喊着你的名字……”
梦里?姜佩雯浑身下意识的抖了抖,差点没抖下一阵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枫若便端着茶杯走了过来道:“四小姐,请喝茶。”
“先喝茶,其他的待会再说。”姜佩雯脸上笑开了花。
“好。”姜佩丽笑了笑。
但瞥瞥了眼茶杯,劣质的陶瓷,粗糙的雕花,杯缘还被磕破了一个口,微微发黑的茶叶飘荡在水面上……
“来来来,四妹,尝尝这茶,虽然没有府中的好,但也是不错的。”姜佩雯笑的格外欢畅,还悄悄的向给枫若眨了眨眼。
这丫头越来越机灵了,特地选了个这么“上道”的杯子来款待她的好妹妹。
“这……我不渴。”姜佩丽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僵硬。
“你来姐姐这,怎么能一杯茶都不喝?”姜佩雯板起了脸,“难道妹妹嫌弃我这儿的东西配不上你这姜家四小姐了?”
“怎么会?”姜佩丽干笑了两声,端起茶杯闭上眼,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苦涩的茶水顿时滑入口腔,在唇舌间回荡,隐隐的还带着霉味……
姜佩丽胃里顿时觉得一阵翻涌,差点没当场吐出来。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姜佩雯眉开眼笑,她不怎么喝茶,家中的茶叶除了她前些日子从沈远那里讹来的一小包新鲜竹叶青以外,就只有这屋子的前任屋主留下的茶叶了。
虽然她对茶叶没什么研究,但从那茶叶的颜色来看,都不知放了多久的茶叶了。
想到这,姜佩雯笑的更欢。也不知道这娇生惯养的姜家四小姐喝了这茶会不会闹肚子。
“嗯,不错。”姜佩丽在姜佩雯灼灼的目光中,硬生生咽下苦涩的茶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错就多喝点,我这别的没有,这茶水管够。”姜佩雯豪情万丈的说道。
姜佩丽手一抖,差点没将手中的茶泼在她脸上。
“快喝,快喝!这喝完了我让枫若再给你泡。”姜佩雯格外的热情。
姜佩丽放在腿上的左手狠狠的攥了攥,咬了咬牙将茶水一口干了:“不用了,够了……”
说完她一脸真诚的说道:“三姐,祖母她想你了。”
果然来了。
姜佩雯淡淡的应了声。
姜佩丽见状忙道:“三姐,妹妹说的都是实话,自从你一怒之下离开家之后,祖母就一直挂念你,悄悄派人打听到你的住处。这不,她一知道你住在此处,便派了李妈妈前来,想让你回去。”说到这,她俏脸一沉,厉声道:“你这奴才,还不过来给三姐赔罪!”
李妈妈一直在旁边木着脸,闻言忙上前几步,躬身道:“三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以下犯上,奴婢有罪。”
“三姐,都是这奴才不识抬举,祖母知道之后便立刻让妹妹带着她来给你发落。”姜佩丽脸上堆起笑容道,“三姐,你就别生气了,跟我回去吧,这祖孙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
姜佩雯歪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两人演戏,姜家态度的急剧变化,让她不得不觉得古怪。
究竟是何事?让姜府的人在短短半日的时间内,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忽然,她想起今早出现的秦一和六王爷。
难道是因为他?
因为卢琳玉和五皇子的事在泾阳曾传的沸沸扬扬,所以大家都知道当日来泾阳的徐姓公子是当今五皇子。以此类推,徐爷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毕竟能被五皇子唤作六叔的除了六王爷还能有谁?而秦一一直跟在六王爷左右,李妈妈或许不知是谁,但姜老夫人却不可能猜不到。
回想起秦一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姜佩雯猛的攥紧了衣摆,姜家的心思呼之欲出了。
姜老夫人她可是格外了解,她可以卖她一次两次,就可以卖她第三次。
原来六王爷身份不明时她都可以做出将她送与他为妾的决定,还别说现在猜到了他究竟是何人,就算不能肯定,但只是猜测,都足够姜家使出一切手段去巴结了。
皇上的亲弟弟,尊贵的六王爷,那可是一个格外肥胖的大腿。
想把她卖了去博得富贵?
把她当成了什么?
姜佩丽喋喋不休的说着,语气真诚,态度诚恳,直说的口干舌燥。
但抬起眼,对上的不是一副感动涕零的脸,而是一双乌黑冷然的眸子。
那双眸子就这样静静的盯自己,仿佛她说的这一切全是废话。
姜佩丽只觉得一股郁气猛的冲上心头,她是姜府的娇娇女,泾阳的贵女。自小到大只有别人巴结她,求她的份,何曾有她这样放段去说尽好话,对象还是这个她不屑、不齿的堂姐。
可偏偏,一向看不起的堂姐却仿佛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在这一瞬间,姜佩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是的,就是被侮辱了。
这种无视,这种冷漠,在她看来就是**果的侮辱!
望着那双清冷默然的眸子,姜佩丽的脸色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传来,两人回过头,便见到站在一侧的李妈妈跪在地上。
“三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是好歹对三小姐不敬,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完,她双手按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
在姜家若说谁最了解姜老夫人,那自然非李妈妈莫属。因此姜老夫人让她跟随姜佩丽前来,她便知道姜老夫人要将姜佩雯带回姜家的决心。
就算自己再不愿、再愤怒,她从跟着姜佩丽出门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今儿不受点罪是不成的。
谁让她是下人呢,就算她做的太好,再讨主子欢心,那也是个下人。
所以当她见到姜佩丽脸色有变,便立马跪下请罪,因为她知道,若她想有好日子过,只有将姜佩雯顺利带回。
李妈妈的举动让姜佩丽回过神来,她拉下脸厉喝道:“这不长眼的狗奴才,祖母让你来接三姐回府,你却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啊!”
姜佩丽说的声言具厉,李妈妈的头埋的更低了:“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该死,三小姐你要罚要打,奴婢都甘愿领受,只求三小姐别再为了奴婢生气。”
说到这她抬起头,双眼满是悔恨:“三小姐,自从你走后,老夫人就时时刻刻念着你,担心你,你就别因为奴婢这张臭嘴而辜负老夫人的心意。”
“三姐,这狗奴才虽然可恶,但说的可是句句在理,你可是咱们姜家的嫡出小姐,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姜佩丽扫了眼四周,目光直直的看着姜佩雯道,“祖母这些天念着你,饭都没怎么吃,三姐,你就跟妹妹回去吧。”
姜佩雯在姜佩丽的注视中,嘴角忽然扬了扬,双手抱胸,悠悠的说道:“可是我觉得这里很好,在这里,我住的很舒服。”
姜佩丽闻言,脸上的真诚顿时垮成了碎片,心中的怒气再也憋不住了,她猛的站起身,沉着脸看着姜佩雯大声喝道:“姜佩雯!”
姜佩雯抬起手指钻了钻耳朵:“我在这,四妹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听的见。”
“你这什么态度……”姜佩丽也顾不得装什么姐妹情深了,她只觉得心中的火腾腾腾的在胸口处越烧越烈。
见姜佩丽失了控,李妈妈暗叫糟糕,忙道:“四小姐,你别怪三小姐,这都是因为奴婢。”
说到这她膝行了几步,到了姜佩雯身前,一把抓住她的的裙摆道:“三小姐,奴婢该死,奴婢知错,你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心甘情愿,只求你消消气。三小姐,奴婢是真的知错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无比悔恨般的声嘶竭力。
若不是知道原委,若不是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怨恨,就连姜佩雯都要心软了。
李妈妈嚎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姜佩雯的回应,这才抬起头,没想到对上的却是一双带着乌黑发亮的眸子。
忽然间,她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到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了。
因为那双眼睛太清太亮,还带着嘲弄,带着冷意,那样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场大戏,而戏里的丑角赫然是她——姜佩丽!
“姜佩雯!”姜佩雯眼中**果的无视让姜佩丽彻底怒了,“祖母已经不怪罪你了,而我亲自上来带你回府,你还想怎样?”
姜佩雯却没有发怒,她站起身扯了扯被李妈妈拉住的裙摆,好声好气的说道:“四妹,我没想怎样啊,我说的可都是实话,我是真心觉得在这里住着挺好的,真的,比珍珠还要真!”
“好?”姜佩丽冷哼一声,“就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姜佩雯,你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看在姐妹一场我劝你一句:今儿你乖乖的跟我回去,别想什么幺蛾子。要不然,惹恼了祖母,你这辈子也别想踏进姜家的门了,到时候你一个女子孤苦无依,我看你怎么过下去。”
说完她直直的瞪着姜佩雯,想从她眼里看到慌乱,看到不知所措。
可是看到的却是一张平静的脸。
忽然那张平静的脸笑了,笑的无比开怀,仿佛听见了一个荒诞的笑话般。
“四妹,当初是我自己要离开的,你忘了?”
姜佩丽顿时愣了。
在她呆愣的目光中,姜佩雯轻笑着坐下,那笑声不听以往的清脆,带着清冷,似乎还透着冰寒:“还有四妹,我这人性子执拗,说话做事都喜欢直来直去,这打了人一棒子又立马凑上来递颗糖果的事,在我看来特没意思。”
说到这,她指了指大门:“我这地方简陋,实在不方便款待四妹,你还是请回吧。”
这样被人近乎赶出去,姜佩丽顿时涨红了脸,手指着姜佩雯,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你别后悔!”
“后悔?我这人从来不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姜佩雯扫了眼姜佩丽冷笑道,“至于你,请回,不送!”
“你……你这个不识好歹得的东……”她刚说到这,忽然眉头一皱,双手捂住肚子,涨红的脸刷的一下发青。
“我……我一定将你的话如实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哎哟!”姜佩丽咬着牙怒斥着,可话还没说完便申吟出声。
姜佩雯眨了眨眼,眉头一挑。
这模样,不会真闹肚子了吧?
仿佛在回答她的疑问一般,就在这时“噗噗”两声骤然响起,一股难言的恶臭顿时弥漫开来。
而姜佩丽的脸刹那间由青变红,最后涨成了紫色。
“唔……真臭。”姜佩雯捂住鼻子,摆了摆手,迅速的站起身后退好几步,“四妹,你不会吃错东西了吧?”
姜佩雯的表情更是刺激了姜佩丽,她扫了眼身后那几个躲得远远的,皱着眉的婢女,恼羞成怒的吼道:“你们还不快过来……”
也许是因为使了力气,“噗噗噗”的又是好几声,瞬间,更臭了……
姜佩丽顿时不敢说话了,捂着肚子,涨红了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而这时跪在地上的李妈妈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跳起来扶着姜佩丽,再瞪了眼后面的婢女:“还杵着干什么?快扶四小姐去回府。”
几个婢女这才争前恐后的凑上来,扶人的扶人,开门的开门,和姜佩丽一起踉踉跄跄的走了。
姜佩雯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道:“啊!四妹,我忘了,你刚坐的这椅子上,滴着我下午给树木施肥用的泔水……哎!都怪姐姐不下心,你记得回去把衣服洗洗啊!”
而这时,姜佩丽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听闻姜佩雯的话,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身子一晃差点没吐出血来。
她捂着肚子,又“噗噗”的放出两个臭屁,恨恨的咬了咬牙,厉声道:“咱们走!”
望着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听着不时传来的“噗噗”声,姜佩雯踱回椅子边,懒洋洋的坐下,右手食指在椅把上有一声没一声的敲着。
姜家!
——
太阳已经垂到了天边,只留下一片火红。
“阿雯,阿雯……”忽然一阵轻唤声响起。
姜佩雯抬起眼,正好看着在虚掩的门边探头探脑的薛正楠。
火红的夕阳,晕红的光亮透过斑驳的枝叶,照在那处于暗处的少女脸上,透出一种模糊的神秘和动人的美丽。
骤然间,薛正楠的心不争气的连跳几下。
“阿雯,刚……刚才……”
他虽然从小生长在道观,对宅门里妇人们的手段不是很清楚,但由刚才的言语中,从奴仆们的神情中,她也知道眼前的少女以前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可是眼前的少女却平静的应对着,没有屈辱、没有痛苦,也没有怨恨,就这么平静的、悠然的应对着这一切,是怎样的经历才会让她甘愿抛弃姜家那富裕的生活,来到这个破落的小院。
他的心开始有些发疼,有些恼怒。
他心疼的是她,恼怒的是自己。
虽然买下了隔壁的院子,母亲也答应他可以自由出入,但在家中总有太多牵绊,他虽然时时刻刻想看着她,但却不行!他只能这样抽空来这里一趟,看她一眼,和她说几句话。
“哦,刚才家中堂妹来了。”姜佩雯轻轻的笑了笑,对于这个少年,她总有种弟弟般的喜爱。
看见她的笑容,薛正楠的心又开始疼了。
虽然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她笑的时候很好,但在这一刻,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让她丢掉她脸上的笑容,哪怕是怒吼,哪怕是痛苦,他都觉得那样更好!
“阿雯,今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薛正楠抿了抿嘴,“阿雯,再过几天,我便跟着母亲回去见师父了,只要见了师父,我便告诉母亲……你放心,我……我一定会护你周全,无论是谁,我都会护着你,有我在,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听着这近乎表白的话语,姜佩雯有些发怔。
前世,她不是没听人表白过,但从未有一人像这个少年般让她无话可说。
她只知道在这一刻,她的心底有些触动了。
两人就这样直直的望着,薛正楠只觉得心在砰砰直跳,他的脸刹那间红了,而这片红色迅速蔓延到耳根。
“阿……阿雯……”不知怎地,他有些结巴。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嗓音划破这片美好。
“少……少爷,你怎么还不回来!这时候不早了,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吃晚饭呢!”
话音刚落,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妇人蹬蹬蹬的出现在姜佩雯的视线里。
“少爷,你怎么来这儿这么久,你看着院子破的,你怎么能来这里。”妇人脸大眼小,双眼看着姜佩雯,透露出来的除了敌视以外,有的只是轻蔑和不屑。
她瞪了姜佩雯一眼道:“少爷,奴婢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姑娘名声不好,又被赶出家门,你少跟她来往。再说,就算她还在姜家,也只能给你做个妾,你怎么就不听呢?”
“够了!”薛正楠沉声道。
可那妇人却没有住嘴,反而扯着他的胳膊道:“少爷,你别怪奴婢,奴婢也是为你好,你的身份,这样的女子是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
见那妇人还在喋喋不休,薛正楠脸黑了,他甩开妇人的拉扯,低喝道:“别说了,我跟你回去!”
说完,他怯怯的看了眼姜佩雯,那眼神带着歉意,带着后悔,还带着丝丝恐慌……
迎上这样的眼神,姜佩雯灿然一笑,轻轻挥了挥手道:“再见。”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笑容依然的淡然,可不知怎的薛正楠却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小姐……”耳边传来枫若轻唤声。
姜佩雯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屋。”
说完,理了理布裙,气定神闲的往屋内走去。
就算她还在姜家,她也只够资格给他做妾!
那些话,那妇人摆明了是说给她听的,是在告诉她,她家少爷身份尊贵,她别怀有什么痴心妄想。
想到这,姜佩冷冷一笑,心中刚刚的那丝触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尊贵的身份,复杂的家庭,难缠的母亲,刁钻的下人……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看来,她和这个光华的少年注定只能做一对相视一笑便各奔东西的点头之交而已。
——
明远书局
姜佩雯心不在焉的拿着毛笔在账本上画着,权力富贵在姜家人的眼中可是比什么都重要,要他们放弃这个攀富贵的机会,那是几乎不可能的。更何况姜佩丽在她面前出了大丑,依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姜家一定会有后续的动作。
想到这,她放下笔走出隔间,视线轻轻的扫过正在招呼客人的沈远和小六,心里满是不舍。
虽然作者当初为了让卢琳玉行事更为方便,将整个背景做了些设定,在这个时代民间和朝堂对妇人的管制并不是很严,但也并不没有达到唐朝那种地步。
就算是女主卢琳玉要经商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也是隐藏在他们卢家的一个庶出的堂哥身后……虽然在泾阳人人都知道卢二小姐是个经商奇才,但卢琳玉也没有公然出门与人谈过生意。
女主都是如此,何况是姜佩雯这个炮灰。
姜家的人既然找上了门,就断没有就此放弃的可能。威吓劝解都没有奏效,那很可能会出招直接断掉她的生计。
姜家人并不知她为殷家做事发了笔小财,那她在书局的这份工就肯定会成为她们的目标。
到时候她是女子的事也就瞒不下去了。
虽然她并不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也不认为女子做事有何不妥,但她却不想因此给沈远带来任何麻烦。
姜佩雯轻轻的叹了口气,既然她早已决定这个月完了便离开的,早点辞职也可以,总比姜家的人是时不时的上来闹上一通的好。
正想着,招呼完客人的小六回过头正好看见站在那发愣的姜佩雯,便笑道:“阿文,算完帐啦?”
姜佩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还没,我出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这会客人不多。”小六摆了摆手道,“你先去把活做好,若是有事需要你我自然会去叫你。”
小六年纪比她略为长,今年十六岁,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做事却从不含糊,对姜佩雯小小年纪就会算账,可是崇拜的紧。
姜佩雯见他好学,便在闲暇时教过他打算盘,这一个多月下来,他也打的有模有样了。
这年头,打算盘是种技术,若不是亲人或者师徒关系,是不会有人将自己所学这样白白给人分享的。
因此小六对姜佩雯感激的紧,就差没跪下拜师了。
平时他将所有的活都揽在身上,时不时还从家中带着他母亲做的小吃……
哎,多好的同事啊,可是……
姜佩雯垂了垂眼眸道:“已经差不多了,我出来透透气。”
说完便走到柜台前,低低的说道:“掌柜的……”
沈远正在整理货品,听到声音便道:“何事?”
姜佩雯抬起头,望着一脸和煦的沈远,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不出口。
说实话,沈远这做老板的对她是极为不错,工钱在行内比也算是挺好的,性子又好,还送给她笔墨纸砚,让她练字……
见她许久没有开口,沈远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道:“阿文啊,有何事?”
“我……”姜佩雯抿了抿唇道,“掌柜的,我要辞工。”
她的话语刚落,沈远还未开口,一旁的小六子倒是急的跳了过来:“阿文,你要辞工?为什么,为什么啊?”
而沈远眯了眯眼,定定的看着姜佩雯道:“阿文,为什么?”
“这……”姜佩雯垂下头,心里琢磨着应该怎么说。
而沈远虽然表面上一脸的平静,但心里却是炸开了锅。
大小姐,你倒是快说啊,为什么辞工啊?如果你不说,那位问起我,我岂不是遭殃?
就在姜佩雯沉默不语,沈远焦躁难耐的时候,门外呼啦啦的冲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旁边还跟着个十来岁的小孩。
正是姜家的二夫人、姜家大姑女乃女乃姜凌云和陈子华。
姜佩雯挑了挑眉,来的可真快。
沈远见到姜家众人,顿时心中一阵了然。
因主子对姜佩雯的注意,他对姜家的事曾细细的打探过,里面的弯弯道道也知道一些。
明远书局在西部,和姜家距离较远,又是个小店,按理说姜家的人来此买东西的几率很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这么多人,摆明了就是专门找上来的。
而一旁的姜家人仿佛只是无意中进来买东西一般,几人在店里晃了晃,才瞪直了眼看着姜佩雯。
陈子华更是叫道:“母亲,那不可是表姐!”
他的声音尖利,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只见姜凌云瞪大了眼,纤细的手指颤悠悠的指着姜佩雯惊讶的说道:“雯……雯丫头?”
接着二夫人便上前一把拉住姜佩雯的胳膊,低喝道:“你在这儿做什么?还穿着这样!”
姜佩雯淡淡的看着二夫人道:“二伯母,你说我能做什么?”
昨儿姜佩丽一回家便跑了好十几趟茅厕,到最后连哭闹的力气了没了,只是躺在床上直哼哼,不停的哭诉着姜佩雯的恶行。
见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罪,二夫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见姜佩雯这么不咸不淡的说着话,更加恼了:“雯丫头,母亲让你回家你不回,难道就为了呆在这鬼地方,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一旁的姜凌云更是捂着嘴,惊诧爬满了整张脸:“雯丫头,你放着好好的姜三小姐不做,难不成你是为了这个男人?”
她的声音很大,一旁的陈子华更是冲凑到姜佩雯身边,朗声道:“阿雯,你不要脸!不要脸!”
这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围上了一大群人。
姜佩雯在明远书局做了一个多月,街上有不少人都认识她,如今却听闻她原是女子,还是传闻中的姜三小姐,顿时心中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无数探究的视线就在深远和姜佩雯之间游荡着。
这年头没什么娱乐,平时听说书人说有什么富家千金看上书生云云都要激动半响,还别说这真人版了。
于是没一会儿,明远书局便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的水泄不通。
姜佩雯神色还算平静,一旁的沈远却是心急火燎。
他和秦一有些交情,曾悄悄的打听过主子为何对姜佩雯如此关注,虽然秦一没有说什么,只是古怪的笑了笑,但他却明白这丫头八成是入了主子的眼。
可如今被这两个妇人两嘴一张,就把他和她扯到了一块。
若是这流言传到主子耳朵里……
沈远的心不由的一沉,脸色更加难看了。
而姜凌云很是满意这个效果,她轻轻的低下头,给自家儿子递了个笑容。
虽然姜老夫人的意图她很明白,但一想到姜佩雯在姜家对她的无礼,她就气的牙痒痒,怎么能看着她攀上高枝?
依她看来,自己母亲想的太好了,先不说那姓徐的是不是六王爷。就算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上这样一个粗俗不堪的丫头。
八成是李妈妈那奴才慌了神,会错了那人的意思,现在将这丫头送去,最后伤的只有自家的面子,上次那徐爷不是就拒绝了吗?
姜凌云斜着眼,极力保持着脸上的痛心和惊诧,但那飞扬的眼角却泄露了她的心里。
说起来她的算盘打的不错,这样轻轻淡淡的描写一句,再配合姜佩雯原来的名声,足以让她的名声臭的整个泾阳街知巷闻,就算他们今儿把她押了回去,姜老夫人也得好好思量一下将这种人送给那人所要面临的后果。
毕竟现在的一切都是姜家单方面的猜测而已,那位可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所以她双眼直直的盯着姜佩雯,等着看她羞恼,看她发怒,最好来个泼妇骂街,让众人都知道她那让人厌恶的嘴脸。
她这这样盯着,盯着她转过身,朝那白净的掌柜道:“掌柜的,所有的活我已经做完了,整理好放在了桌上……”
她的平静让姜凌云有些愣了。
姜佩雯没有理会姜家人,她弯子道:“掌柜的,因为我的家事扰了你店里的生意,阿文万分抱歉,这些日子你的恩情阿文永远记在心里,若不是你心肠慈悲收留我,给我一份活儿,阿文不知道如何活下去,掌柜的,多谢了!”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声音中还隐隐有些发颤:“掌柜的,阿文不是有意隐瞒,只……只是……阿文被家中长辈厌弃,孤独在外,实在是没有办法……现在还连累了你……真实对不住……”
她的声音充满歉意,似乎还带着无边的委屈。
阳光下,那身穿布衣,弯曲的身影显得无比的孤单和凄凉,和一旁穿着绫罗绸缎、带着珠宝首饰的姜家人简直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远先是一愣,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明亮。
这丫头……
“阿……阿雯,你这是干什么,快,快,别这样!”沈远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柜台道,“我雇你做事,给你工钱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你在我这儿做了这么久,一直勤勤恳恳,没出过半点差错,是我捡了便宜才是,就算你是女子又如何,在那种情况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比起那些被关心亲人生活、只会随意猜测、恶意中伤的人,你值得我们尊敬和赞扬,我相信大家都会理解,绝不会听信那些荒谬的无稽之谈……”
“掌柜的,谢谢!”姜佩雯头埋的更低了。
NN的,说的真好!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这嘴皮子都比别人厉害几分!
沈远说的真挚,再加上围观人中有不少人都认识两人。
渐渐的,众人望向姜凌云和二夫人的眼光有些不同了。
世间众人都是如此,对弱者有种天生的怜悯之心,比如一只老虎和一只受伤的鹿在一起,就算那只老虎老的牙都掉光了,对鹿根本没有半点威胁,而那只鹿身上的伤根本不是老虎造成的,但旁人却会先入为主认为老虎是凶手。
所以只要姜佩雯露出弱势,舆论自然会倒像她这一边。
稍稍扳平了一局,姜佩雯瞥了眼门边站着的几个强健的婆子,双眼轻轻的眯了眯,出门带这么多婆子,难道想直接押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