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本来人来人往的安州城外戒备森严,严禁任何市民通过
二十余个穿着官服的男子站在大门外,仰着头,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着。
“怎么还没来?这都快晌午了……”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扯着身上四足足有四五层厚的官服道。
“是啊,也不知道皇上突然让六王爷来此究竟为何?”另外一个身材削瘦的官员望了望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人点头附和道:“六王爷一向不问政事,皇上此举着实突然啊!”
“是啊,完全不明啊!”
“也不知六王爷会不会是为了……”
“……”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忽然一个蓄着胡须,最为年长的男子厉声道:“皇上贵为天子,心中所想自然深不可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若是能猜透那还了得?你们在此妄猜君意,简直是目无君上!”
这么一顶大黑锅扣下来,方才议论纷纷的官员立马停止议论,望向说话的男子一脸的厌恶。
“装模作样的酸儒,简直不知所谓。”
“算了,这种人你越搭理他,他越张狂……”
“就是,不用理会!”
“……”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忽然响起,窃窃私语的众人纷纷转过头,便看见三四十个身穿盔甲,步履一致,透露着肃杀和自信的军士簇拥着一个国字脸、穿着长袍、两鬓有些斑白的中年男子从远处走来。
“是陈将军!”
“陈将军来了!”
“……”
伴随着一阵低语声,这些明显是安州城内的官吏们纷纷向两侧退去,很快便为来人留出一个通道。
那被称为陈将军的男子大步而来,他的模样虽然普通,但神色却极为冷峻,下巴微抬,浑身上下透露一种狠戾和傲慢。
一路走来,他的双眼轻轻的扫视着众人,直到众人退到两侧向他低声问好,他的脸上才稍稍柔和了一丝,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陈将军的到来,本来还谈论不休的众人纷纷住了嘴,老老实实的站在两侧,挺直了腰板,正色的平视着前方。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便到了晌午时分。
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军姿”,有些官员似乎熬不住了,不仅脸色有些发白,有几个的身子甚至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时间慢慢的过去,包括方才说话的肥胖男子在内的一两个官员终于忍不住了,借尿遁偷偷模模的跑到角落里从自家仆人那里抓来一些糕点和水垫了垫肚子。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报——”随着一阵高昂的呼喝声,一匹棕色的马匹飞驰而来,转眼便到了众人跟前。
骑士翻身下马:“禀告将军,六王爷已过了十里亭。”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迅速爆出一阵低低的欢呼声。
“下去吧。”陈将军背着手望着远处,眼睛轻轻的眯了眯。
六王爷,你来安州究竟为了什么?
在众人的焦急的等待着,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十来个骑着马匹、护卫打扮的青年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这些青年都穿着青衣,虽然衣着样式普通,他们的样貌不算出色,眨眼一看,似乎和平常富户家中的护院没什么两样。但若是细瞧,便可发现这些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种从容和不凡。
渐渐的,青衣人越来越近,四个骑着白马的青年簇拥着一辆黑色的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
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中,马车渐渐近了,近了。
最后在距离众人大约十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那些威武不凡的骑士全部下马,朝着马车低下了头。
除了一个人……
一个坐在驽夫旁边,穿着白色长袍的少年……
这少年大约十五岁左右,身材不高,甚至有些矮,但模样却极为俊秀,眼波流转间,除了少年人的机灵,还透着一股俊雅和清华。
这人应该就是六王爷唯一带来的小厮。
如此俊俏的小厮……
陈将军不免多看了这众不同的俊俏少年几眼,便单膝跪下道:“臣陈世及恭迎六王爷。”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的几十号人纷纷跪下,高声唤道:“臣等恭迎六王爷。”
安静了一会,一个低沉的,如醇酒般动人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接着车帘掀开,一个头戴玉冠,身着锦袍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谢王爷。”几十号人急忙齐刷刷的喊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表现,这一声吼得格外洪亮,顿时惊的周围各类飞禽走兽一阵乱窜。
姜佩雯也被这惊天动地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叫,望着眼前这群头朝下、朝天的人,无奈的伸手钻了钻耳朵……
忽然,她的衣袖被人轻轻的一扯,再扯……
侧过头,便看见秦一不知何时挪到自己身边。
姜佩雯诧异的眨了眨眼睛,低声道:“啥事?”
秦一眉头皱了皱,低低的说道:“快下来!”
“啊?”他声音较低,姜佩雯没听清。
“还不下来,扶主子下车!”秦一双眼望了望天,怎么没好气的说道。
这个姜佩雯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就开始犯傻!难不成他这样愣着是想让主子自己跳下马车!
姜佩雯闻言先是一怔,接着立马反应过来她现在的身份,急忙跳下马车,弯着腰,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望着端坐在马车内的人,笑脸如花道:“王爷,属下扶你下车。”
徐明昊扫了他一眼,眉毛轻轻挑了挑,微微的叹了口气,下了马车。
徐明昊的身材本就高大,自然将身上的蓝色长袍穿的格外笔直挺拔。这样的他带着玉冠、如雕刻般深刻的五官沉浸在金色的阳光中,虽然因为脸上的疤痕让他的俊朗的容貌出现了瑕疵,但却没有损坏他身上的光华,反而增添几分威严和沧桑。
那个坑爹的怎么会说这样一个人面目狰狞呢?
狰狞?
尼玛哪里狰狞了?
姜佩雯站在他的身侧,面目平静,心里却在狂吼!这样的姿容风姿都算的上狰狞,那这世界面目练好的人了!
专注和迷离的视线不由的飘向前方的身影。
不知怎的,姜佩雯那小心脏又开始跳了。
曾几何时,她对他的戒备,对他的警觉不知怎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曾几何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样呆在他的身侧。
似乎这样看着他,她的心情也能愉悦起来……
是因为知道和书中所描写的不同,是个品行不错并且赏心悦目的人吧……
此时的徐明昊不知道她在这一刻转了这么多心思,现在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黑如墨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一种威严和贵气从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这种贵气不像那群官吏们用衣服和行为强挤出来出来的,也不是像那位陈将军那样用冷峻和狠戾堆积出来的,这种贵气仿佛是深入骨髓里一般,由内自然散发出来的……
这就是所谓的天生贵族吧。
徐明昊他缓缓的走向众人,脸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但却丝毫不影响前方官员们的热情。
没一会儿,不少人便屁颠屁颠的围了上来,各种恭维的话顿时不绝于耳,姜佩雯本以为以徐明昊的脾气一定会没个好脸,但没想到他虽然没有面带笑容,但却适当的点头和回话,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他的身后,马车边。
秦一望着眼神有些呆滞的姜佩雯,嘴角勾了勾,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道:“阿文,惊讶不?”
姜佩雯回过神来,瞥了眼表情诡异的秦一淡淡的说道:“我为何要惊讶?”
秦一扫了姜佩雯那张平静的脸,不死心的问道:“主子的真实身份,你难道一点都不讶异?”
讶异个屁,姐姐我来这儿第一天早就知道了。
姜佩雯翻了个白眼:“王爷威严不?”
秦一愣了愣,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的说道:“主子自然威严!”
“那冷峻不?”
“当然冷峻!”
“贵气逼人不?”
“格外贵气逼人!”
“王爷既然威严冷峻、贵气逼人,又从未隐瞒姓氏……”在秦一不解的目光中,姜佩雯斜了他一眼,勾了勾嘴唇道,“再加上王爷容貌上独特的特征和你们这群卓尔不凡的护卫,当今世上除了六王爷还能有谁?秦大公子,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自豪和傲慢,但神态和语气却带着嘲讽,仿佛秦一问这问题简直如白痴般,顿时让周围其余几个青衣人忍俊不禁。但在这种场合他们又不敢笑出声,只能紧闭着双唇,将满腔的笑意硬生生的憋下去,一张脸涨的抽筋。
姜佩雯轻轻的扫了眼张口结舌的秦一,昂了昂下巴,长袖一甩,自在从容的往徐明昊身边走去。
想看姐的笑话,没门!
——
安州位于大周中部靠西的位置,往西北走,出了安州地界不远便可以看到大片广阔的草原,而南下便是京城和南部繁华的城镇。
从安州出发,若是快马不需两日便可跨过大周朝的边境,达到狄国。
狄国主要以游牧民族为主,生活方式和后世古代的匈奴有些类似,民风极为彪悍。
自古以来,两国便一直征战不休。特别是前朝末年,狄国更是挥兵南下,长驱直入,几乎侵占了二分之一的土地。
直到徐明昊的先祖不堪忍受朝廷昏庸和战乱之苦,佣兵起义,赶跑了狄国人,建立了现在的大周,城市才恢复了平静。
而从安州出发往南走,若是快马加鞭,只需三日便会到达大周北部最繁华的城市津州,从津州往东,不需五日便能到达大周的心脏——京城。
因此安州自古以来便是兵家要塞,是国家西北部的重要防线之一,历代皇帝都对其格外看重。
而先皇对安州更为重视,一即位便花巨资绕着安州城外修建了坚固巍峨的城墙,还派了重兵驻守。
虽然这些年大周国势日渐强大,通过通商、安抚、分化等手段将狄国消停了下去,但当今圣上却从未有一日放松过对安州的重视,无论财政多么紧张,安州的军费都从未拖欠,对待长期驻守安州的镇远将军陈世及也是礼遇有加。
也正因为如此,徐明昊此时的贸然视察便耐人寻味起来。
——
徐明昊进了城便被一群屁颠屁颠的官员们簇拥着走了,秦一等人自然相伴左右。而姜佩雯这个小厮自然没人放在心上,便和秦五和几个护卫在人的带领下来到安州中部的一个宅院里。
这宅院不大,但里面的布置十分精美,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看得出屋主付出了很多的心思。据说这是安州一个富户的宅院。
本来陈世及时想邀请徐明昊在自己家中居住,但却被徐明昊拒绝。陈世及不便强求最后便选了这个宅院来做为徐明昊下榻之地的。
徐明昊来之前,早已有护卫提前来到安州打理他的衣食住行,再加上有陈世及这个地头蛇已经基本安排妥当,所以秦五等人根本没有花任何心思。
姜佩雯站在院子里,看着周围繁华茂盛、姹紫嫣红的花朵;波光粼粼的湖水;精美别致的楼台……不由的撇了撇嘴,NN的,特权阶级就是特权阶级,出来视察一下,就立马有人屁颠屁颠的将自家房子让出来给他住。
不过那陈世及倒是挺会做人的,找了这么个美丽精致,又赏心悦目的宅院。
想到这,姜佩雯微微皱起了眉。
若她没记错,这陈世及将军的封号是镇远,镇远……镇远将军……
那岂不是她的姑母,姜家姑女乃女乃——姜凌云的公公!
那算起来,陈世及岂不是自己的亲戚?
姜佩雯嘴角抽了抽。
陈世及出生平民之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也因为如此,他在军中威信颇高。自从十几年前当今圣上派他镇守安州,他便携家眷来安州住下,这一住就是十几年。
所以若说陈世及时安州军中的最高统帅,还不如说他是这的土皇帝,不过陈世及此人出生贫寒,又极为爱惜羽毛,所生的子女也没有什么恶名,所以他在朝中风评极为不错。
但是若是没问题,皇上又为何会让徐明昊会来此?
其他人皆以为徐明昊是个性格恶劣,不理政事的闲散王爷,但凭借前几次和他相遇所见所闻,姜佩雯敢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来打赌,这六王爷绝不可能如他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样无所事事。
若是如此,当今皇上派他来所为的绝不可能只是视察这个简单。
安州,陈世及……
姜佩雯嘴角轻轻勾了勾,看来这个地方不会再平静下去了。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阿文,来这边。”
姜佩雯抬起头,扫了眼那张憨厚的脸,笑道:“好的。”
初次见到秦五时,她也有些吃惊。
虽然时间隔了大半年,但她还是清楚的记得这个和他曾在泾阳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记得那时的她刚离开姜家,正在为了以后的生活而找工作,却被人赶出来,差点摔倒,还是他及时扶起了她……
至今她都还记得他马虎丢了东西的情景,没想到他竟然是六王爷的人。
这世界还真是小,到哪里都能遇到了熟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很快便来到一个厢房前。
秦五笑了笑道:“阿文,进去吧。”
姜佩雯点了点头,抬头走进厢房。
房间很大,里面的布置极为精美,就连姜佩雯这个不识货的都看得出里面的家具摆设都不是便宜货。房间的角落里点着香,屋内挂好了幔帐,在吹进来的风中飘荡着,让这间本来就奢华的房间增添了几分雅致和梦幻。
“这……这是我的房间?”姜佩雯喉咙有些发干。
不会吧,她现在的身份只是六王爷身边一个小厮,连护卫都算不上,能住上这么好的房间?
秦五憨厚的脸上泛起一阵古怪的笑容:“阿文,你不会认为主子让你来安州就是做个小厮吧。”
姜佩雯闻言,猛的抬起头,下意识的退了两步,戒备的的看着秦五。
他这话什么意思?那位徐大爷想干嘛?
虽然她承认她对他不再厌恶,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好感,并不代表她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他那个啥了!
顿时姜佩雯的心情恶劣到极点。
扫了眼姜佩雯黑如锅底的脸色,秦五咧嘴一笑道:“阿文,想什么呢,小厮只是对外的身份,你来安州的任务主子可是另有安排的,跟我来。”
姜佩雯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应了声,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跟了上去。
另有安排,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提的能干什么!
踏进门槛,在秦五的带领下,姜佩雯往右一拐,便看到房门紧闭的侧间。
“进去吧。”秦五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笑道。
姜佩雯疑惑的扫了眼笑的格外灿烂的秦五,抬脚进了侧间。
顿时她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她张着嘴,瞪圆了眼,结结巴巴的说道。
“这是账本啊。”秦五笑的依旧灿烂道。
见他一副敦厚老实、笑的格外实诚的模样,姜佩雯气不打一出来,没好气的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账本,问题是,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干什么?”
秦五拿起一本账册轻轻的摇了摇道:“阿文,这就是主子交代给你的任务!怎么样?简单吧!”
简单!姜佩雯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嘴角直抽!
这时,秦五拍了拍手,门外迅速走进几个青年。
“这几人是主子派来协助你的,你这五日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账本按照你的方法整理完,并看看里面有没有问题。”说完他轻轻笑了笑,那憨厚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狡黠,“阿文,主子这时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完美的完成任务,不会让主子失望的。”
接着他嘿嘿一笑,将钥匙在姜佩雯手上一塞道:“若是房间没人,记得把门锁了。”
说完大步跨出门外。
姜佩雯愣愣的看着堆得密密麻麻的账本,只觉得脑子一阵发涨。
那个该死的瘟神,该死的特权阶级!
五日!五日啊!
这么多账本!
还让不让她睡觉了!
剥削!这时**果的剥削!天啊,那家伙还有点怜香惜玉的心没啊!
她可是个娇滴滴的花季少女啊!
在原地捶胸顿足了好一会,姜佩雯瞅了眼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的青年,狠狠的咬了咬牙,安静了下来。
抗议是抗议,咒骂是咒骂,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生活还要继续。
于是姜佩雯低下头,重重的叹了口气,举起犹如千金重的脚,踏进了侧间……
苦逼的加班生活,悲催的被压迫的日子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姜佩雯都是在无比忙碌中度过。
虽然一日三餐姜佩雯等人都去饭厅用餐,但秦五却从问在屋子以外的地方问过她账本的事情,再加上房门外一直有人守着,除了秦五之外没有任何人进来过。姜佩雯也顿时心中有所了然,看那些账本时也更加仔细……
那么多账本,光靠她一个人整理那是不可能的,还好秦五找来配合他的人都是埋头做事、手脚麻利之人。
但是现代的记账方法最为先进的除了记录格式以外,最重要的便是阿拉伯数字。
但这一时间,姜佩雯也很难向这几个人解释清楚。
于是她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他们按照自己做好的样本画好格子,填上进出项,最后由自己来填上数字。
尽管如此,当姜佩雯等人将桌上的账册全部整理完毕已是第三天深夜了,而将账册消化查看完毕已经到了第六日凌晨。
她除了前几日晚上到隔壁床上趴着睡了两三个时辰,便几乎一直埋着头趴在桌子上认真工作。
到现在已经累的差点直不起腰来。
吩咐几人将东西收拾好,把门锁好,姜佩雯人便觉得头晕脚软,迷迷糊糊的走到床边,人一倒,便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了那张精致的大床上。
还好这床够舒服,不然她这腰……
姜佩雯咧了咧嘴,眼睛一闭,便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