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晅晚膳时再次来了明玉殿,我犹是爱搭不理地应付他。浪客中文网レ?燃?文?レ他的温言相劝换来的只是我一连串的质问。
“就算是为了安抚萧家,陛下您就当真半点不喜欢她么?或者说,如不是她那样好、那样漂亮、那样多才多艺,陛下您会为了安抚萧家而那样委屈臣妾么?您不治她的欺君之罪,当真只是为了保臣妾不遭萧家记恨、还是您自己想要留他?”
我问得咄咄,好像自己是个嫉妒成性的女人。我就是要以这样一反常态的自己,让他明白那件事、莹丽仪为我带来了怎样的伤害,我要他在今后每一次见到莹丽仪时都想起我的委屈。
这是一场赌,赌的是即便莹丽仪有才有貌,如今在他心里还是我的分量重些;赌的是不是每一个倾国美人的梨花带雨都能压过金屋藏娇的允诺。
他给我的答案,“有”或“没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势必会记住这番话。因为这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表露出如此刻骨的嫉妒,这样强烈的反差,他必定会记住。
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个答案。
希望是那句“没有”,就算是骗我。
不管有没有,我都是要斗倒她的,但我不希望在她消失不见之后,他会对她情愫尚存。
“等她生完孩子,朕不会再碰她了。”他在良久的沉吟之后,说出了这句让我始料未及的话。
似乎答非所问,却让我一愕:“什么?”
“这件事……是朕的不是。”他哑一笑,“朕不知道还能怎样和你解释,再解释也还是委屈了你,没的弥补。至于你那些问题……朕说一声‘没有’你必定不会信,朕也不想去做这些无意义的回答。”
我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这样,他答“有”与“没有”,都是毫无意义的,可这样的诺……我微抬了一抬眼:“陛下还是不要轻许这样的诺了。待她成了陛下的孩子的母亲,陛下如何能不见她?”
“她的孩子……”他沉了一沉,“会交给皇后或是瑶妃。”
果然是这样,这个孩子,果然是为了萧家而存在的。
片刻无言,我静静道:“若是如此,还请陛下许她个一宫主位吧。不论她做了怎样的事,到底是一个孩子的生母。”
他一点头:“会的。”
我无声沉吟,复开口轻唤了一声:“陛下。”
“嗯?”
“您知道么……这是很让人寒心的。”我望着他,笑意若有若无的面上平添凄然,“您待她那么好、让阖宫都看到您待她那么好,居然都是在骗她的。”
他神情一僵,大约已猜到了我想说什么。
我扬起一抹艳丽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就像是被冰霜冻住的一支花朵,一字一句道出他所料到的那句话:“那么……对臣妾呢?到底是真是假?”
他陡然神色一伤,看着我半晌无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伤我,一次又一次,有意或无意。在昨天知道那些实情之后,终于也到了我忍不住的时候,他听了这些话会是怎样的感受,我已顾不得了。只要确信他断不会此时废黜或是再冷落我,我就想把这些问个明白。
“你觉得朕在骗你?”他强扯一缕笑哑然,望着我目不转睛,却好像有那么点颤抖。
“臣妾不知道。”我回答得清脆,“臣妾曾经觉得不会。可现在看来,陛下您有那么多的利弊需要权衡,臣妾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其中的一件工具。”我瞧着他,续言得淡漠,“再则,眼下看来,陛下您也不是没有理由这么做。您既然要时时安抚萧家,也需要压制着萧家吧?撇开萧家不提,也还有个姜家是您不得不顾虑的。您宠臣妾,当真不是为了能多一个宠妃压制瑶妃的气焰、让姜家行事小心?”
他不可置信地打量我须臾,笑意苦涩:“你当真这么想?”
我不留情面地反问他:“臣妾不该这么想么?”一声不屑的轻笑之后,我转而道,“其实就算是也不要紧,臣妾人轻言微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胆子拒绝陛下的恩宠。但求陛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给臣妾透个底,让臣妾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免得那一天来得措手不及。”
莹丽仪是知道萧家让她进宫的目的的,她有这个准备,但我却没有。我无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倏然失去所有的感情、圣宠、甚至是元沂的我该如何自处。
“朕就算需要有人来平衡这些,也不会是你。”他声音无力地解释,“平衡萧家姜家,那朕去宠琳孝妃不是更好?若是为了没有外戚,从前的愉妃比你更没有外戚。”
他分析得冷静,也确是如此,但我到底是不敢再次这样轻易地信他了。
他眸色沉沉,我的面色亦是黯淡的。侧目凝视于妆台铜镜中的自己,珠钗簪花,只衬托得我更加萎靡:“臣妾不知道还能不能信陛下。很多时候,晏然只希望自己还是御前尚仪,可以和陛下说笑,遇到难处的时候可以求陛下拿主意,什么顾虑也不需要有,人前人后都是同样一颗心……和六宫没有这许多复杂的纠葛,不用去嫉妒谁,也不必遭人嫉恨。”我看向他,沉下一份凄然,“更不必去担心……唯一的倚靠,是否对自己存着最残忍的利用。”
我一句句地道出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思,在我的话语之下,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退去,逐渐变得苍白。我森森冷冷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复,隔了许久,听到他勉强的一笑:“晏然……原来你如此信不过……”他长声一叹,自嘲道,“罢了,不怪你信不过,是朕不配让你信。”
“朕没想到你会多这份心。”他以极平淡的口气肃然道,“但朕会让你再次相信朕的。”
言罢,毫无等待地拂袖离去.
孩子交给别人、位至二十七世妇安度一生,不知这对莹丽仪而言是幸还是不幸,也不知她到底为何放弃宫外的逍遥而来过这种母子分离的日子。宫里繁华的表象,难道就那么诱人……
更可悲的是,她大概从进宫第一日就知道这些,知道今后要发生的每一件事,却还是一步步地走下来了。我想如果是我,大概会熬不下来吧。
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如此嚣张,敢明目张胆地去夺各宫嫔妃的宠而毫不知避讳。因为如果一朵花知道在不久的将来凋谢以后,就是长久的黯淡、被遗忘、被践踏直至生命逝去,她就一定会在仅有的盛开时节开得极尽艳丽妖娆,压过百花的势头,方是不枉此生。
当然,也有可能是瑶妃撺掇得她如此。她树敌多了,就不得不更多地去寻求主位庇护,瑶妃得到这个孩子的机会也就更大。
她闹得厉害,事情就很快从嫔妃间传到了长辈们的耳朵里。肃悦大长公主在入宫探望琳孝妃时驾临映瑶宫,狠斥莹丽仪狐媚惑主。
于是便又起了另一个传言。据说映瑶宫的宫人怕莹丽仪受了惊伤了孩子,匆匆地往上禀,无奈宏晅正在广盛殿议政,皇后又在长宁宫服侍帝太后,便直接禀去了长宁宫。
按理说帝太后和皇后都在,总会有人出面护一护莹丽仪,谁知帝太后听完了宦官的禀报竟淡淡地说道:“叫她眼皮子浅,哀家懒得管这些事,皇后是萧家的人,不得不避一避嫌,让大长公主去说也好。你们也不必太担忧,大长公主毕竟是长辈,皇裔出了事,也没有怪罪谁的道理。”
言外之意便是“莹丽仪月复中之子出事便出事吧,无人敢说大长公主的不是”。竟是明明白白地道出了对这个孩子毫不在意、毫不上心。
上头表露了这样的意思,势必会让六宫中不肯让她生下这个孩子的人肆无忌惮。
我听着林晋的描述,用手支了额头轻轻揉着:“还没见过帝太后如此厌恶过哪个嫔妃,她开了这样的口,倒连陛下也不好说什么了。”
“但皇后和瑶妃,还是会拼力护这个孩子的。”庄聆微微笑着,全神贯注地涂着长长指甲,“蓝菊往碧叶居跑得愈发勤快了。这才几个月,皇后又连乳母都亲自挑好了,端得是要让六宫都明白这孩子日后是她的。”
皇后做得明明白白,就好像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好像理应如此,好像从宏晅到萧家都是此意……但是也可以只是个假象,让阖宫都这样相信了之后,这孩子若出了什么闪失,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嫁祸给瑶妃,是瑶妃夺子不成便要让皇后也得不到。
就算瑶妃看得明白,也难逃过这一劫,因为证据,从来都是可以假造的。瑶妃该是宫中最清楚这一点的人之一,她自己就是个中好手。
我拿过一个蜀锦的软垫垫在身后,靠在榻上将一番话说得悠悠哉哉:“可惜了,这么个路子走下去,大抵是一尸两命的可能多些,再不然就是小产活她一个。陛下还说她生了孩子之后便让她做一宫之主,照这么看,啧……横竖是坐不上了。”
庄聆轻声一笑,涂甲的花枝便不经意间涂了出来,她蹙了蹙眉执起帕子小心地擦了,冷涔涔地道:“这么算起来倒真是一死了之来得划算,起码追封到容华吧……不过活着做一宫主位、在宫里呼风唤雨,她还真不配。”
莹丽仪若就此死了,大概是定能追封至容华位的,但若失了子活着决计没有主位的位子给她做,须知道顺姬当年诞下了帝姬,也不过是晋到了美人。
“这可不像咱们温良贤淑的静修仪娘娘说的话。”我坐到庄聆身边凑近了笑侃道。她连忙笑避道:“走开走开……又要涂坏了。”
无论在她的姑母帝太后还是在宏晅眼里,庄聆都是个善解人意的贤惠嫔妃,她说过的这些狠话,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听过。我知道,这是瑶妃逼的。初嫁入太子府的时候,她只是个娴静的世家贵女,端庄高傲,是瑶妃处处的强势迫得她本就要强的性子愈演愈烈,终于迫得她也要下狠手了。
“说起来,你和陛下究竟是怎么了?”庄聆忽而道,“听说你已很有些日子不去成舒殿伴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