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记·晏然传 116长歌临夏

作者 : 荔箫

序言

爱与恨,兜兜转转;

因与果,轮轮回回;

聚与别,疏疏离离;

生与死,从未由己…….

初识

永昭四年仲夏夜,煜都,平康坊。(百度搜索:レ库,看小说最快yd小说网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那仍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梨颜楼前。自车上下来一约莫二十来岁的男子,端得是玉冠束发,风度翩翩。他轻摇着折扇在门前驻足片刻,方抬步进了楼。

梨颜楼,煜都近年来最兴旺的妓院,一众别有风姿的歌舞伎吸引了各处的文人雅士,把坊内颇有些年头的老牌子都比了下去。

楼内的花魁、歌姬、舞姬各有奇文在坊间流传,愈传愈广,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这位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姜辽,单凭姓氏就已高人一头的姜家之后,此番便是特地从锦都赶来,要一睹楼内当□姬的风采。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他一进楼,便有这样一句美妙的歌声传入耳中,竟让他一时怔住。须得知道,姜家这样的豪门之内,也是备有技艺绝顶的歌舞伎的,能让姜公子怔住的声音,已可以说是月兑凡之音了。

曲是无甚特点的曲,词也是流传已久的词,被高台上那女子唱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姜辽抬头细细观赏着那女子,妖娆中不失清丽,清丽中隐着妩媚,却不知是梨颜楼众多久负盛名的歌姬中的哪一个。

歌罢了,他取了一叠银票交给楼中侍女算是打赏,问那侍女道:“方才那歌姬叫什么?”

侍女一福:“那是岳凌夏姑娘。”

“岳凌夏,好名字。”他笑赞了一句,又取了比方才多了两倍的银票递给她,“告诉你们老鸨,这凌夏姑娘,今晚本公子要了。”

那侍女却是一滞,没有接他的银票,反是低眉回说:“公子,凌夏姑娘只卖艺不卖身的。公子若是愿意,奴婢便将银钱转交给姑娘,请她再为公子唱几曲,可好?”

梨颜楼能在短期内将一众同行比下去,自有它的长处。这侍女答话答得不卑不亢,曼妙的声音却让姜辽心声怒意。他是姜家人,天底下除了皇宫那一块地方不说,旁的地界还没有他们姜家人要不到的东西。煜都?不过是个被弃之不用的旧都罢了,便是在锦都最好的园子里,也没有哪个歌舞姬敢拒绝他。

但他想了想,只觉得大约是煜都人并不识得他们姜家的人,便暂时按捺下怒意,近前一步向那侍女道:“歌就不必了,还是有劳姑娘去说一声,凌夏姑娘本公子今晚要定了。她既是清妓,正好,我直接带走,纳入府中为妾,如何?”

侍女刚要开口,却听他又道:“告诉她不必装什么清高,你们这小小梨颜楼,只怕还得罪不起姜家。”

侍女乍然听到“姜家”二字面色一白。当然是得罪不起,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得罪得起姜家。只得向他一福,尽量维持着镇定道:“公子稍候,奴婢去禀一声。”

片刻之后,倒是老鸨先来了。陪着笑请他坐,让他不要着急,岳凌夏一会儿就来。他也不再计较,摇着扇子落座静等,心说今晚又可以带回去一倾国美人,还有一副动人的歌喉。

岳凌夏确实很快就到了,她换了一身水墨纹的齐胸襦裙,长发在背后轻轻一扎,随意洒月兑。

随着她缓缓步下台阶的步子,大厅里逐渐安静了。

这是众人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位当□姬,不少贵公子都暗叹到底还是矮了姜家人一头,自己费了多少人力财力都没能一睹她的芳容,这位姜公子却一句话就将人请了下来。

“公子万福。”岳凌夏在离姜辽两步远的地方驻了足,款款一福。姜辽见佳人到来,便起身偶像前去,熟知佳人却退了一步,抬起双手,姜辽看见了她手中的东西。

那叠银票。

“分文未少,原物奉还。”岳凌夏又一福身,温温柔柔地道,“妾卖艺不卖身,公子请回吧。”

没有方才侍女给他留有的余地,她对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姜辽面色一黯,面对美人还是沉住了气,毕竟自诩清高亦或是装清高的歌舞姬他先前也是见过的:“姑娘,本公子为你赎身,你随本公子回锦都吧。”

他说得算是很直白了,跟他回去,过门作姜家的妾室。可没想到岳凌夏的回答更加直白:“凌夏无意嫁入高门为妾,公子请回。”

姜辽觉得颜面丢尽了。

四下依旧寂静一片。如是平常,有哪位公子在歌舞姬面前吃了闭门羹,必定会有叫好的、起哄的、喝倒彩的,可今儿个,谁也不敢。因为眼前这位刚吃了闭门羹的公子,姓姜。

姜辽看着面前佳人沉静的面庞,一阵恼意腾起,夺上一步便抓住了她的衣领,那只白皙柔弱的手慌忙攥住了他的手腕,他满意地看见了她眼里的慌张,语中温和半分不减却添了点威胁:“姑娘,今日你若不跟我回去,明天世上就要少一位绝世佳人了。”

“公子你……”竟是得不到便要毁之的意思。

老鸨在旁也是吓白了脸,强笑着上前劝道:“姜公子息怒……姜公子息怒……”又转向犹被姜辽抓着的岳凌夏,好声好气劝道,“不如……凌夏你便随这位公子回去,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这事……也是不错。”

“不……必……”岳凌夏杏目狠瞪姜辽,一字字从齿间挤出,“凌夏宁死不跟此等纨绔子弟,又自知得罪不起姜家,公子要杀要剐随意。”

破罐破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周遭众人都惊出了一阵低呼,又化作心里的一句评价:好烈的性子!

姜辽的眸光一点点冷冽下去,回瞪着她一声冷笑,又问了那老鸨一句:“这人,我买下了,行不行?”

老鸨哪敢不答应,忙不迭地道:“行行行……当然行……”

“好。”姜辽放下岳凌夏,招手叫来了随从,“脸给我划了,随便找个地方卖了吧。”

好生狠毒!

旁边有几人显了忿意,就算眼前这人不是倾国之色,也不能就这么划了一个姑娘的脸。

但到底是没有人敢发作。煜都的这些所谓达官贵人,早已比不上锦都的大世家了,何况是首屈一指的姜家。

姜辽转身离去,随从领命押住岳凌夏,将她的拼死反抗视若无物。

姜辽已走到梨颜楼门口,忽听得身后一阵惨呼,却决计不是岳凌夏的,而是男人的惨叫。不禁回过头去,却见岳凌夏一脸惊异地愕在那里,他带来的随从各自捂着胳膊倒了一地。

岳凌夏侧前几步的地方,一男子通身的黑衣,头上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姜辽却仍能感到对方眸中的两道寒光直射向自己,继而他听到斗笠下的蔑然冷笑:“姜家真是愈发霸道了,在锦都不够,还要闹到煜都来?”

“你是什么人……”姜辽向后退了一步。候在门外的随从瞧见自家公子身形不稳,都围上来想看个究竟。姜辽只觉那两道寒光在自己与随从身上一荡,沉沉的语声复又传来:“姜公子若想打一架,这些人大概是不够的。”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姜辽又问了一遍,语声忍不住地打了颤,“你可知我姜家在大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对方轻笑间蔑意更甚,“意味着欺男霸女、横行霸道?”

“你……”姜辽气结,又因对方方才转瞬间撂倒了数人而不敢妄动,略一思忖,强自镇定道,“横行霸道又如何?好歹不瞒人身份,不像阁下,连名字也不敢报。”

那人抬了手,去支了支斗笠,好像是看了看姜辽,但斗笠的阴影仍使姜辽看不到他的长相:“在下,晏宇凌。”

这个名字反倒让姜辽一震。

“燕东第一侠!”人群中立刻有了呼声,“久仰大名啊晏公子!”

大燕各处游侠不少,东西南北四方皆有人顶着“第一侠”的称号,但其他三位,旁人都直呼一声大侠,唯独晏宇凌例外。与他行侠仗义的名声同时传遍江湖的还有他晏家嫡长子的身份,故而时至今日,大家都是称他为“燕东第一侠,晏公子”。

“晏公子!收拾了这姓姜的,便算是为民除害了!”

“晏公子你尽管动手!然后到映阳去,那不是他姜家能撒野的地方!”

起哄声一阵高过一阵,在场众人无不庆幸自己今日来得太是时候,姜家人撞上了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剑拔弩张的眼见着就要开打,简直是千百年难遇的好戏。

大厅中背景再大些的人知道更多的底细,便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所谓底细,实则也是当年震惊一时的事情。八年前,御史大夫晏广越赐死,晏家抄家,男子充军、女眷没入奴籍。罪名是谋逆,这在当时的朝野民间都引起了好大的纷争,不少人心里存了疑——这位晏大人,横竖不像是会谋逆的人啊!

再后来,这事情越传越厉害,不知哪里先出的风声,说这实是世家之争,是姜家害了晏家。

眼前么,姜辽是姜氏一族族长、左相姜麒之子,这晏宇凌便是晏广越的嫡长子。至于他在充军后为何摇身一变成了燕东第一侠众人不得而知,但知他与姜家有灭门之仇便足矣了。

周遭起哄起得厉害,这位晏公子倒是没什么动作,静默了须臾,却是转向了身后不远处尚未回过神的岳凌夏,揭起斗笠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姑娘受惊了,请回房歇息。”

斗笠下的面容呈现在岳凌夏眼前之时,她只觉得一瞬间周遭都显得黯淡无光了。那张脸俊逸和儒雅并存着,朝着她和煦而笑,就像是一个才高八斗的文雅公子,而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士。可细看下去,那张脸上又分明多了几许凌厉和冷意,看得久了,就会让人周身发冷。

岳凌夏滞在了那里,旁人可没来得及理会她的反应,只听见晏宇凌方才那句话,分明是要收拾姜辽、怕岳凌夏受惊让她先避开的意思。一时起哄声再次掀起,有人财大气粗地喊了起来:“老鸨,不要拦他,砸坏了你的楼,本公子照单赔!”

另一边也响起了不甘示弱的声音:“老鸨,这一千两的银票你先拿去!打完了再要赔多少着人来我府上取就是!”

这二人一壁给晏宇凌撑着腰,一壁在说话时小心翼翼地隐去了自己的姓名,大抵是怕姜家找麻烦。

晏宇凌看岳凌夏没反应,一个响指弹在她额头上,温和地笑道:“男人打架,女孩子看不得,回房去。”

岳凌夏这才拉回神思,揉了一揉额头,朝他一福道:“晏公子,梨颜楼开到今日不容易,但求公子放过梨颜楼。再者……姜家的势力,也实不是公子能惹的。凌夏区区一个青楼歌姬,不值得公子惹上如此麻烦。”

“有你没你,我都势必要与姜家算一笔账。”岳凌夏就听面前的声音骤然一冷,再抬眸望去,见晏宇凌已转过了身,长剑出鞘,直指姜辽。

“晏公子……”岳凌夏刚要再劝,却见晏宇凌身形敏捷地一闪,剑已刺了出去。

姜辽打从出生时,姜家就已盛极,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些。一时连躲避都想不起来,呆立在那儿俨然是和等死无二。

“铛。”

一声剑与剑的碰撞声,众人都没来得及看清是哪又冒出来了个人,总之是把晏宇凌的剑拦了下来。

那人一笑:“晏公子好快的身手。”

“没快过阁下啊。”晏宇凌也语声带笑,“阁下何人?”

“姓霍,单名一个宁字。”

一阵冷气倒吸的声音。

晏宇凌敛去笑意:“骠骑将军?”

“姜家人,晏公子你动不得。”霍宁说着走近晏宇凌,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晏宇凌登时面色一阵:“在哪儿?”

众人都巴巴地好奇他们在说什么,霍宁却只是淡泊道:“公子行事鲁莽,恕在下不能再说。”

言罢转身拍了拍仍在发愣的姜辽的肩膀:“姜公子快走吧,若再惹事,左相大人问起来,公子也未必有好果子吃。”

没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一刻还杀气汹汹的燕东第一侠听了骠骑将军一句话便收了手,轻易地放过了姜辽。众人在没看成好戏的失望之余,开始了各式各样的猜测,但思来想去又推翻了各式各样的猜测。

总之后话是那晚岳凌夏邀了晏宇凌回房,留下一大厅的公子一声长叹:晏公子艳福不浅啊!如今才名不敌侠名值钱了啊!还赶什么考啊赶紧学武去吧!我为什么不是游侠啊!

在岳凌夏房里的晏宇凌,却完全没心思去观赏面前这位绝世美人,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骠骑将军那句话。

“公子是不是还有个嫡妹?今年十七岁?你若得罪了姜家,她麻烦就大了。”

阿宸!

他寻遍了锦都、煜都,寻遍了大半个大燕也没能找到的妹妹,就已这样的方式又出现了。纵使不知霍宁的话是真是假,他终究不敢冒这个险赔上妹妹的性命去杀姜辽。

“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岳凌夏柔声问他。青楼的歌舞姬多善于察言观色,岳凌夏也不例外,她当然看得出晏宇凌前后的变化。

“没事。”晏宇凌摇了摇头,起身要走,“姑娘早些休息,不打扰了。”

她这样的名妓留他在房里,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就要离开。岳凌夏有些意外,怔了一怔,又道:“听说公子是游侠,想来在煜都也没有固定的住处。眼下天色已晚,公子不如留下歇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搂住了他,脸颊靠在他后背上,缓缓言道:“公子救了凌夏一命,凌夏便跟了公子了。”

她分明感到了晏宇凌的后背一紧。

“姑娘。”他转过身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平静如常,“我是个游侠,救你不是要你以身相许。姑娘早些歇息,我先走了。”

岳凌夏觉得无比诧异。自她两年前第一支曲子唱出口,多少人慕名而来、多少人要为她赎身、多少人想带她走,她一个个的都拒绝了。如今是她主动,面前这位却偏偏能毫不为所动,半点余地都没给她留。

确实是半点余地都没给她留,晏宇凌说完那句话后,便跃窗走了。留给她一个黑色的背影,很快与夜色融成一片,再看不到了.

再见

游侠行踪不定,岳凌夏心里知道,这一别大概就不会再见了。纵有几分惆怅,可日子该如何还得如何。她是青楼歌姬,她的专长就该是逢场作戏,而非用情至深。

她仍旧可以一曲惊煜都,仍旧可以与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说尽事件风流。

可在夜半无人的时候,她总会想到有那么一个惊心动魄的晚上,她险些被人毁去容貌,是那一袭黑衣救了她,然后在她以身相许的时候,弃她而去。

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她已经注定忘不掉这个名字。

并且在她心里,尚有那么一丝期许在隐隐滋生着。他叫宇凌,她叫凌夏,她想,他们也算是有缘的吧。

既然有缘,大约还会再见吧。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期许,在她心里愈演愈烈,直到她做了那个传出去能轰动大半个煜都的决定。

为自己赎身,去找他。

她觉得自己疯了。

不过,就这样疯下去吧。所谓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当红妓院有当红妓院的好处,她赎身时没有任何人阻拦她,老鸨慷慨地放她走了。当然,也告诉她若想回来随时都可。

她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但,既是“燕东第一侠”,那么他该是在燕东吧。庖歌、璒丹、益垒、铸殷,好长的路。

所幸她不缺钱,哪怕是在花了泰半积蓄为自己赎身之后她仍旧不缺钱,一路上衣食无忧,辛苦也就辛苦些吧。她走过了一城又一城、一州又一州,日日想念那人之余,她也看到了很多先前不曾看过的风景,听说了许多先前不曾听过的故事。

每看到一处风景、听说一个故事,她都仔仔细细地记在脑子里,只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说给他听。

有时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他是燕东第一侠啊,他听说的见过的,必定比她多。

管他听没听过、见没见过,总之她要讲给他听,若他听过,就再换一件讲给他听。她这样想着。

每到一城或一座村子,她都会四下寻问“请问您见过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吗?”

有人摇头告诉她没有,也有人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可她还是一个个地问了下去,不管别人怎么看她。

直到有个开茶庄的老伯对她说:“见过,前些日子刚从这儿走,帮我要回了别人欠的茶钱,还买了不少茶叶。”老伯乐呵呵地答道,岳凌夏一阵兴奋,又问:“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老伯却摇了头:“不知道,游侠的行踪,谁能知道?”看了看她,奇怪地问道,“姑娘你打听他干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她是他什么人?她一怔,也对,这大概就是旁人看她奇怪的原因。她一个女子,天天四处打听一个游侠的下落,实在莫名其妙。

于是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很自然地月兑口道出:“我是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老伯一诧,不相信地看着她,“倒没听他说起过。”

“儿时定下的亲事,后来他家里落罪也就作罢了,但我这辈子只嫁给他一个人。”她迅速将仅知的关于他的事情拼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老伯恍悟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姑娘,你去璒丹的栗合等他吧,很多游侠冬至时会在那里聚上一次,他大约也会去。”

于是她便启程往璒丹去了,一路跋山涉水,沿途仍在不断地打听下去,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与他重逢的机会。不同的是,她每次打听时都会主动告诉对方,她是他的未婚妻。

这么做太傻了,她不知道江湖险恶,也没有想过晏宇凌在行侠仗义的同时必定会得罪人,直到一柄发着寒光的钢刀夹在她脖子上。

“晏宇凌的未婚妻?正好,杀了你给我大哥抵命。”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总之凶神恶煞地不怀好意,“倒是一张俏脸,不如先让哥几个享受享受。”

她瞬间窒息,觉得自己错大发了。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否认自己是晏宇凌的未婚妻这回事,宁可做刀下冤魂。要是他们非礼她,她就咬舌自尽。她想得很是明白。

老天不愿意让她早死。就如上次半道杀出了个晏宇凌一样,这回也是在最后关头杀出了好几个人,三两下撂倒了图谋不轨的几人,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满是疑问:“晏宇凌的未婚妻?”

她点点头:“是……”

那人便笑了:“别怕,他是我们的结拜兄弟,托我们来接你。”

岳凌夏顿觉错愕:“他知道我?”

她想问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我这个未婚妻的存在?这是我编的啊!”几人听了却只能理解成“他怎么知道我在找他?”

于是其中一人就笑答:“你一路打听过来,他想不知道都难。走吧,到了栗合,你自能见到他。”

她满心欢喜地跟着他们上了路。路上得知这三人是燕北第一侠杨临、燕南第一侠尹捷、燕西第一侠秦轩启,不禁感慨这一趟真是走得太刺激,见遍了如今江湖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到了璒丹栗合,她终于在一家客栈里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他。他很是客气地向三人道了谢,待得房中只有他二人时,神色复杂地问她:“你是我……未婚妻?”

“我……”她一噎,一下子红了脸,看着他满月复疑团的神情,知他大概已不记得自己了,一边沉吟着如何解释,一边不住地嗫嚅着,“晏公子我只是……”

说不清的忐忑。

“岳姑娘。”他忽然开口这样称呼了她,让她一阵惊喜,只因为他还记得自己,可他的先下一句话却是,“我不知道姑娘为何如此,但我想我当日已把话说得很清楚,我救姑娘不是图什么报偿,更不需要姑娘以身相许。”

她心里陡然一冷,紧随而来的便是不甘心:“可是……晏公子。”她狠一咬唇,低声道,“凌夏已为自己赎身了,一路追随来此,公子若不要我,我便无处可去了。”

“姑娘……”晏宇凌颇感意外地长舒了一口气,“你我不是一路人。”

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的家世吧。纵使他是个游侠,与她相比,他的日子颠沛流离,他也未必愿意娶一个青楼歌姬为妻。

她在心里寻找着理由,俄而缓缓道:“公子,凌夏虽然自小在青楼长大,但凌夏的身子……是清白的。”

他一愕,知她误会了。他也瞧出眼前这位艳名远播的煜都歌姬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多么地放低了姿态,纵说不上怜香惜玉,但也有几分不忍,微微一叹,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们江湖上的人没那么多繁文缛节。但姑娘……游侠的日子不是姑娘能承受的,姑娘还是好好回煜都去,嫁个值得姑娘托付终身的人。”

“那公子呢!”她不依不饶地问他,“凌夏一路打听着公子的事而来,知道公子是前御史大夫的独子。公子说我受不得游侠的日子,别的姑娘就受得了吗?如若都受不了,公子难不成要终身不娶断了晏家一脉?”

晏宇凌听得明白,她心底的那份自卑自己消不去,她必定还觉得是他嫌弃她出身青楼。沉默地睇视她良久,她也始终不肯服输地与他对视着,他终是长长一叹:“姑娘,我不仅是晏家独子,还是晏家嫡长子。我的三个妹妹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我要找她们。在找到她们之前,实在无心成家。”

他句句诚恳,觉得解释得到位了。可他的这份心思,没有经历过此等事的人是做不到将心比心的。便如岳凌夏,她不能理解已然分离十年的兄妹为何还能有如此的情分;又或者是她的经历所致,她只觉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便该顺水推舟。那么,晏宇凌的理由,就只是个理由。

她觉得荒唐,荒唐得让她生了一声冷笑:“那公子若是一辈子找不到她们呢?就一辈子不娶?”

“是。”晏宇凌答得笃定,“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必须找到她们。”

“容不得别人帮你找吗?”她又问一句,口气近乎乞求。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放□段,待回过神来时这话早已出了口。她好像只是极度渴望他接受自己,其他一切面子、名誉都不重要。

“是,容不得。”他半句也不松口,“我不能拖累旁人。”

“我心甘情愿,何谈拖累?”

“姑娘……”晏宇凌被她步步紧逼得没辙,无奈地一声哑笑,“我不知道今后会遇到什么。实不相瞒,那日未杀姜辽,是因为骠骑将军告诉我,我若杀了他,我的妹妹便会有大麻烦。我不知道她在哪,也许是姜家手里、也许是其他大世家手里,但我要找她,注定危险难免。姑娘,你才名艳名遍及煜都乃至整个大燕,何苦讨这个苦头吃?”

一个穷追不舍,一个一躲再躲。他们的对话,注定无法愉快地结束。

“所以……如果找不到她们,公子您当真终身不会成家了么?”

“是。”

“恕我冒昧,那若是她们死了呢?”

“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呵……好个负责的兄长,您的妹妹们,真是好福气。”

“嗯……”晏宇凌不做置评,取出一把刀递给她,“带着路上防身吧。”.

不再见

岳凌夏没想到这一番的苦寻,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告终。她回到了煜都、回到了梨颜楼,继续做她的当□姬。

哪怕她已是自由身,她也懒得离开梨颜楼一步。所谓心如死灰。

她仍以惊世的歌喉取悦着客人们,享受着众人的赞赏。但那张脸,她还是忘不掉。

一个想法在她心底不断成型,又被她一次次压制:也许她可以帮晏宇凌找到他的妹妹们,然后待她们去见他;如若她们的处境不允许她们去见他,那她也许可以杀了她们,带她们的尸体去见他。

就像他说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她竭力压制着这番想法竟然并非因为她怕自己的双手沾血,而是仅仅因为她知道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他是燕东第一侠都没能找到她们,她更加做不到。

但……不知该说“天不遂人愿”还是“天遂人愿”。那个人的出现,于她而言是意外之喜。

萧家嫡长子萧郅的出现,与她而言是一份天赐的厚礼。

他说:“听闻姑娘在打听燕东第一侠的妹妹的事,在下知道他的嫡妹在何处,姑娘可有兴趣?”

岳凌夏惊喜极了,茫茫人海,她从未想过她真的能找到他的妹妹。

“她在宫里,是当今天子的贵姬。”萧郅毫无隐瞒地告诉她这句话,端详着她的震惊和颓然,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姑娘……”

她看向他,他犹豫着说:“姑娘你……不恨他的妹妹么?”

她一怔:“为何?”

他理所当然地道:“若不是因他妹妹,姑娘兴许已是他的妻子。”

这与她先前那个想法不谋而合。若她不能带她们去见他,就杀了她们去见他,因为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种想法在她心里不停地撞击着,又被她一次次压制,萧郅却风轻云淡地继续说着:“他那个妹妹,根本不值得他如此。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晏家是被先帝下旨抄的家?她倒好,做了陛下的贵姬,也不想想她父母在天之灵如何能安。”

他轻摇着头不屑地嗤声一笑:“也亏得他这个威名远扬的燕东第一侠如此不明事,为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妹妹,放着姑娘这样的好妻子不要。”

“那女人啊……在宫里狐媚惑主的本事学得好,早忘了这个哥哥。若不然,她得宠至此,晏宇凌何苦这么多年漂泊在外?”

萧郅边是说着,边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恰到好处地一点点激起她心底的不甘、嫉妒与怨恨:“姑娘你是痴心错付,你废了再多周章,也敌不过他们骨肉亲情……不过听说晏宇凌在找她是不是,呵,这么个人,搞不好到时候要为了自己的前程除掉这个当游侠的哥哥。”

她知道,游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自然少不得得罪人,包括官府,包括宗亲,想杀游侠而后快的人从来都不在少数。他的妹妹……

岳凌夏心中一阵恐怖的恶寒。他在苦心找她,她却已不是当年的晏家嫡长女了,她不配。

她不配。这三个字在岳凌夏心中反反复复。

既然分明不配,那她凭什么?

淡看着她眉目间的激愤,萧郅一缕诡笑沁出。

他成功在岳凌夏的心底种下了仇恨。

此后的一个月,萧郅时常造访梨颜楼,出手阔绰不凡,但只点岳凌夏。人们常常听到一缕清婉的歌声从岳凌夏房中传出,但最多两曲,便化为安静。

人们想着,她的歌虽好,但实际上琴棋书画也是颇为精通的,二人相谈甚欢无心听曲也不足为奇。

“相谈”确是“甚欢”,却无人猜得到他们在谈什么。

他们谈的,只有两个人:燕东第一侠晏宇凌、宫中的宁贵姬——晏然。

萧郅一点点告诉她晏然的事情,让她知道那是一个何其恶毒而虚伪的女人,言语措辞间,时常似不经意地感慨一句晏宇凌如此实在不值,又或是夸赞岳凌夏比晏然要强得多了。对此,岳凌夏表达出来的是微笑淡淡,心底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怨恨如海浪掀起。

有一天,萧郅告诉岳凌夏,他有一事相求。他要她帮他寻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必须是清妓,他说是要献入宫中,为天子宫嫔。

岳凌夏不解:“公子的两个妹妹不都在宫里,为何还要进献嫔妃?”

萧郅轻摇折扇无奈而笑:“你有所不知,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虽和陛下相敬如宾,但从来也不得宠;瑶妃娘娘么……”他一叹,“前些日子也失宠了。”

岳凌夏不禁好奇:“哎?公子不是说瑶妃娘娘多年来长宠不衰么?”语出即后悔,她历时噤声,沉静地望着他不再语。

“还不是那个宁贵姬!”他顿生恼意,折扇摔在桌上一声闷响,“她自己保不住孩子,怪到瑶妃娘娘身上,陛下还偏生什么都听她的。”

他懊恼不已,她却倏然冷静,沉吟了片刻,问他:“所以,公子您进献宫嫔入宫,是为了斗倒宁贵姬?”

萧郅哑声一笑:“哪敢奢求那个?但求有个人能与她抗衡便罢了,否则我萧家越发没有立足之地。”

萧郅低头坐着,没见到岳凌夏的眸光一亮,只听她清清冷冷地问她:“那若是有人能要她的命呢?”

萧郅抬起头,眼中是无尽的茫然和疑惑:“那自然好,可是……姑娘认识谁这么有本事?”

“我。”岳凌夏绝然道。直迎上他目中的不信任,森森一笑,续道,“公子您知我善琴棋书画,但容凌夏坦白说一句,自小到大,我最拿手的从不是这些。”

萧郅眸中的疑惑不由更深,岳凌夏语中一顿,方说:“是取悦男人。”

这当然是她最拿手的。琴棋书画固然重要,但既是青楼女子,若是不懂如何哄人开心,何能成名?

她还是名满煜都。

“陛下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去吧。”她声音中的恨意分明,“宁贵姬不死,便是我死。”

正合了萧郅的意。

夏末秋初,萧家嫡长子萧郅入宫面圣,进献煜都歌姬岳氏入宫,帝喜,遂封良使,秩正九品。

很快,她就见到了宁贵姬晏氏。

头次见面是在她得封的当日,六宫都备了礼送来以示庆贺,包括这位宁贵姬。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架子,也不在意自己一个贵姬亲自向这个新良使道贺是否有失颜面,带着宫人携礼便来了。

“良使小主,簌渊宫的宁贵姬娘娘来了。”

听到宫娥的这句禀报,她一瞬间有些紧张。宁贵姬移步进来之时,她很容易地就从宁贵姬的神情中寻到了震惊。

震惊于她的容貌。

她便立刻不再紧张了,带着三分的傲气行上前去,施施然一福:“臣妾岳氏凌夏拜见宁贵姬娘娘,宁贵姬娘娘万福金安。”

宁贵姬伸手一扶她,和颜悦色:“恭喜良使晋封。”

岳凌夏淡视着她,她敏感地觉出,自己全然没必要怕她了,在自己面前,她是自卑的。自卑的女人从来不赢不了。

她很快就得了宠,且很快就宠冠六宫,一举盖过了当年的瑶妃、如今的萧修容的风头,也盖过了宁贵姬。虽然只是个宝林,仍属散号,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风光。

即便是站在宁贵姬身边时,她也能分明地感觉到宁贵姬的失意,她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最享受的就是皇帝对她的好,那是无尽的宠爱。有时候,她也会凄然感叹,这般的好,到底不是那个人给她的。可这个想法总能被她很好地控制住,她知道她现在是宫嫔,宠冠六宫的宫嫔。

她倾其所能地抓着皇帝的心,让他看到她的美、她的好、她的温柔、她的聪明,她不想让宁贵姬那么快的死去,她要借皇帝的手先让她感受到痛苦。

就像当时晏宇凌让她感受到得痛苦。

她赫然发现,她对晏宇凌……也是有恨的。

岳凌夏头一回在皇帝跟前碰到宁贵姬是在成舒殿里,彼时她刚为皇帝沏好一盏茶,宁贵姬便来了。宁贵姬也品了那茶,在皇帝道出是出自她之手时,她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宁贵姬的失神。

于是,她便刻意做出了大方的样子,友好地说要去宁贵姬宫中拜会、讨教茶艺。

不过,皇帝拦住了她,让她先告退。

她很知趣,没有半分不讲理的撒娇或是抱怨,清清淡淡地施礼告退。

她知道这样显得贤惠大度。

当然,她本不是奔着当贤妃的目的来的,自始至终,她想的只有一件事:要了宁贵姬的命,让她受尽痛苦然后要了她的命。

于是在她去簌渊宫拜见时,她第一次出了手。她先行打听好了皇帝什么时候会去簌渊宫,然后在皇帝到前向宁贵姬告退,离开簌渊宫。她知道随居的良美人所住的地方离簌渊宫的宫门最近,随便寻了个由头传了出去,便与她起了争执。

她是客,良美人是随居宫嫔,争吵起来宁贵姬就必须出面。

她早就旁敲侧击地让皇帝知道了宁贵姬不喜欢她,不多时,便见那玄色身影出现在了宫门边,却不入内,静静看着。

她也装没看见,抬了抬眼皮,口唤了一声“娘娘”,便又低眉不言。她这般的神色,宁贵姬自是当她有什么话要说,疑惑着移步过去,她带着快意低低问宁贵姬:“娘娘知道么?有时让一个男人讨厌你,并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什么错,只要让他认为你犯了错,就足够了。”

她欣赏着宁贵姬的诧异和不解,幽幽续言:“娘娘您说,如若陛下知道您因为嫉妒我得宠而伤了我,会如何?”

宁贵姬闻言悚然一惊,知她绝无好意,抽手便要避开。便是她宁贵姬手中一动的同时,她一声惊呼倒了下去,摔向了旁边的假山。

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宁贵姬推了她,比如皇帝。

她的额角受了伤,用帕子捂着仍隐隐作痛。她表情痛苦,心中却觉无比畅快,掩饰着得逞的笑看着皇帝对宁贵姬发火。

可惜了,皇帝很快就吩咐人送她回宫,传太医。

但她低估了宁贵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除却当面的几句责怪,宁贵姬居然连位份也没有降。

不过,失宠了。

宫人们都私下议论着:“陛下竟然这么久没去过明玉殿,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岳凌夏很快位晋婉华,位列八十一御女,更加春风得意了。

可是晋封的当日,帝太后就传召了她。她匆匆赶去长宁宫,被帝太后身边的邱尚宫拦下:“帝太后旨意,娘子先不必进去,在这儿跪着就是了。”

她不敢硬碰硬,只好依言跪下。

接着,帝太后传了六宫妃嫔。

就如宁贵姬失宠一样,这同样是难得一见的事。每个人从她身边经过时,都是或轻蔑或讥讽的一声冷笑,总之,充满了敌意。

不久,宁贵姬到了,和顺姬一起。二人经过她身畔时,停也没有停半步,就移步进了殿。

她很快听到殿里传来的声音,帝太后指责她惑主独宠,又说起了宁贵姬失宠的事。

“天寒了,长跪实在伤身,岳婉华进宫不久,不懂事也是有的,求太后宽恕。”

这是自宁贵姬口中说出的话。

“太后,臣妾等入宫久了,自然知晓六宫相处之道。可婉华刚入宫不足月余,自然难免思虑不周……”

这也是宁贵姬的话。

结果很是简单,帝太后盛怒之下,把宁贵姬也赶了出来,一并跪着。

岳凌夏不由得月复诽宁贵姬这是矫枉过正,想装贤惠却装过了头,反惹得帝太后不快。

可宁贵姬却淡笑着说:“自本宫跪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在陛下心里,婉华妹妹你就已经输了。”

皇帝到时,在她二人身边说出的第一句话是:“送婉华回去。”

任她膝盖如何地酸痛,也难掩面上那一缕得意的笑。皇帝还是在乎她多。

走出不远,她听到皇帝对宁贵姬说:“你添什么乱?”

那厌恶的口吻,却让她觉出了一丝不对。那话中分明有不忍。

她立刻回头看去,正看到宁贵姬随着皇帝进殿。

宁贵姬翻盘了。

回到疏珊阁,她顾不得膝盖上的伤,一次又一次地让宫人去打听成舒殿召了谁。

没有召谁,皇帝留了宁贵姬。

那因为前阵子的得意而逐渐淡去的嫉妒,随着宁贵姬的复宠再次燃烧起来。她所爱的人因为这个妹妹不要她、她所嫁的人又在她同样受了苦的时候去关心那个人,对她不闻不问。

宁贵姬到底凭什么?她好在哪儿?不如自己漂亮、不如自己有才,却偏偏每个对自己重要的男人都更在乎她。

她几乎要被这样的想法逼疯了,恨不能一刀取了那女人的性命。她甚至已经备好了毒药,断肠草的毒汁,她想她早晚会要了宁贵姬的命。

可她竟在这样的时候,有了身孕。

无论她多想要宁贵姬的命,都要先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她向萧家承诺过,若能有子,便交给萧家,做萧家的助力。

岳凌夏再一次占尽了风光。她甚至有资格在皇后和萧修容间做出挑选,决定将孩子给这两姐妹中的哪一个。

每个人都在向她示好。她成了才人,还有个很好听的封号——“莹”。

她淡看着这一切,盘算着今后的日子。无论是将孩子交给皇后还是萧修容,她都可以借着这个生母的身份上位,坐到一宫主位,甚至是九嫔、四妃……

总有一天,她可以有本事杀了宁贵姬,然后呢……大概是想个法子让晏宇凌知道吧,让他知道不娶她是怎样的大错。

萧家又布了局,弄死了已被废黜的纪庶人,接着……闹起了鬼来。宫里一时人心惶惶,纵使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是让萧修容复了位份。因为在这事中,萧修容实在表现得很是贤惠,当然,也少不了岳凌夏的配合。

纪庶人按着贵嫔礼葬了,这事却远远没完。已经闹到了这么大,也就不怕再大一些,譬如借此除掉宁贵姬。

瑶妃找了高僧高道,让他们委婉道出和贵嫔的冤魂是冲着宁贵姬来的,但因岳凌夏月复中之子是宁贵嫔从前失去的孩子投胎,故而寻仇寻到了他身上。

换言之,宁贵姬不死,皇子难安。

当时她不在场,悠悠然地在自己宫中安着胎,猜测事情已经进行到了哪一步。素来皇裔为重,宁贵姬逃不过的。

结果颇令她意外,宁贵姬竟是……毫发无损。她全然不知出了什么变数,问皇后和瑶妃,竟也问不出任何东西来。

不仅如此,皇帝待宁贵姬的态度,居然还愈发地好了。

冬至大傩,她没想到自己会遇到那样的险。抬轿的宦官脚下不稳让她摔了,当即动了胎气。那样剧烈的疼痛,在月复中一阵又一阵着侵袭着,所谓的“如刀绞”,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痛得让人害怕,好像再多疼一分就会一命呜呼。

她觉得眼前无尽的黑暗与明亮交叠,这错综地交叠中,她看到了他,晏宇凌。

“公子……”她无声地喊着,那张脸在她面前那么清晰,以半是命令的口气微微笑着对她说:“男人打架,女孩子看不得,回房去。”

梨颜楼……怎么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手忙脚乱的宫人们无比惊诧地发现,她在这样的剧痛中,竟然露出了一缕笑意。

因为她面前的那个人对她笑着。

只在一瞬间,那温和的笑意化作了一声长叹,他说:“姑娘,我不仅是晏家独子,还是晏家嫡长子。我的三个妹妹皆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我要找她们。在找到她们之前,实在无心成家。”

她就陡然失去了全部力气。

她的孩子没了,她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却意外地没有痛苦。她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了,她的眼前,仍是那张脸。

恍惚间,她听到宫正女官说,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扣下待查了,她登时明白了这些都是出自谁之手。

宁贵姬。

然后,瑶妃被禁足了,再然后……被废了。

宁贵姬备了礼来探望她,一如她刚入宫时见到的那个看似寻常的宠妃。可小产后在榻上休养的她,却形容枯槁,声嘶力竭地朝宁贵姬吼着:“你害了我的孩子!你害了瑶妃娘娘!”

相较她的疯狂失态,宁贵姬却是仪态端庄,微笑着告诉她一切真相,一切都是瑶妃做的,因为瑶妃以为她的孩子会给皇后。

她霎觉无助。入宫之后,她最信任的两个人,一是皇后,一是瑶妃。最后,她却因为她们间的斗争失了孩子。

但其实,这并不重要,她本就只是为了要宁贵姬的命,别的都不重要。

“臣妾自入宫那日起,敌人……就只有娘娘您一个。陛下心里有臣妾没有,娘娘您会看到。”

岳凌夏仍有这样的自信,哪怕宁贵姬已经直白地告知她皇帝宠她只是因为萧家。论才论貌,她到底强宁贵姬太多了,她有资格有这样的自信。

她要让皇帝对宁贵姬生疑,让他觉得她小产是宁贵姬所为,追查下去,宁贵姬必定逃不过干系。

皇帝却清清淡淡地告诉她:“不会是贵姬。”一句话,断了她的希望。

她还以为,皇帝到底还是对她有感情的,或者……是对她失去的孩子有感情的。原来半点都没有,他只在意宁贵姬。

他说:“才人,朕因为你已经委屈过她一次,断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指得莫不是……她陡然一颤,反是质问他:“那臣妾呢……即便臣妾比不过她,那臣妾的孩子呢?陛下,那也是您的孩子,您全然不在意是谁杀了您的孩子么?”

他还是只护着宁贵姬。

岳凌夏觉得自己可怜透了,她爱上了晏宇凌,宁可舍弃名利去找他,他却不要她,连一句软话也无;她嫁给当今天子,可……这么多日子的相处,竟是这样的结果。

她曾经迷倒了多少贵族公子,怎么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果。

都是宁贵姬的错。若没了宁贵姬,晏宇凌会娶她,宫里也没有人能盖过她的风头。

碧叶居外,冷风簌簌地刮着,她取出了那把刀,取出了断肠草的毒药。

既然不能借皇帝的手除她,就只有靠自己了。

她端详着刀柄上的纹路,仍记着那人冷淡地将刀递给她,说了一句:“带着路上防身吧。”

她要用这把刀,取他妹妹的性命。

岳凌夏如常地步上步辇,吩咐去簌渊宫。在宫门口,她碰上了刚刚离开皇帝,默不作声地见了礼,径直往明玉殿去了。

“我们作歌姬的,素来是贵客不喜的曲儿就不会再唱,换别的就是了。”

“臣妾的‘贵客’从来不是陛下,是娘娘的性命!”

她这样说着,挥刀刺去,宁贵姬与她不过几步之遥,她纵使不曾习武也不会失手。谁知竟有个伸手颇好的宦官,眼疾手快地推开了宁贵姬,还与她过了两招。

她自知不是对手,不与他多纠缠,避开两步,直逼着宁贵姬去了。

宁贵姬吓得忘记躲闪,眼睁睁看着她的刀刺过来也动弹不得,她心底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快意,尽管她明知得手之后自己也必死无疑。

“晏然小心!”她听到一声低喝,一个人影从她面前晃过,她手中的刀来不及躲避地刺了下去,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皇帝他……替晏然挡了刀。

她仿佛看到了当初肯为她得罪姜家的晏宇凌。

她立刻被宦官制服了,仍旧愣愣地回不过神,她看到皇帝的后肩受伤了,于是他对宁贵姬说:“有点冷,去给朕取件斗篷来。”

他是不愿让宁贵姬知道。

她想告诉皇帝,那刀上有毒,可当她想到他是为了护宁贵姬而受伤时,她忍住了。

“为什么要杀她?”皇帝冷声问她。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宁贵姬,宁贵姬说:“我没有害你的孩子。”

“我恨你……”她终于有机会道出了这埋藏心底许久的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无关孩子、无关萧家、无关圣宠……从我进宫的第一天我就想杀了你……”

皇帝的声音冷极了:“到底是谁的意思!”

她听得出来,他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他的宁贵姬,她忽然一阵得意,一阵幸灾乐祸。

她到底还是有机会报复的,报复宁贵姬、报复晏宇凌。她知道他们二人的存在,她就可以不让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

就让他们继续各自活着,继续苦苦寻找——就算宁贵姬根本没有去找她的兄长,晏宇凌却是实实在在地再找这个妹妹。

就让他承受这番痛苦,永远寻不到心中重要的人的痛苦。

因为是他,误了她的一生。

“没有人指使!我一早就想取她性命!”

她给了皇帝答复,低首间,红菱般的美丽嘴唇轻轻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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