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杰索朗的穿着跟其他人一样厚重,但是身手却不知比其他人利落了有多少倍。只见他几乎在狼群发起攻击的同一时间跳转回身,仅仅只是根据远处赤普的眼神罢了。左手匕首,右手短剑,转身的瞬间就同时伸出了双手,只需听声辨位就“唰唰”的解决了两只!
刀进刀出,两声“扑哧”,两道血柱从两条狼的月复部奔了出来,匕首和短剑变得血红。
生死只在转眼间,五只雪狼就只剩下了三条。
这一手一露,看得是远处众人是齐齐瞪眼。土司大人帅啊!
先别来得及高兴,达杰索朗依旧是沉着一张脸,刀起刀落,双脚踩在松软的雪中,镇定的和剩下的三头雪狼对峙起来。剩下的雪狼一看同伴就在眨眼间就被干掉,愤怒的嗷叫着,死死的盯着对手,它们没有想到这个猎物如此厉害。
三头雪狼慎重的和达杰索朗对视着,然而达杰索朗才没那个闲心和几头畜生深情脉脉的互看。
狼这种生物在蒙古是守护神,但是在藏地可就没有那么崇高的地位了。藏民们崇拜着草原雄鹰,在天空上长鸣翱翔的雄鹰!狼?呵,来当下酒菜吧!
于是,只听得达杰索朗冷哼了一声:“呵。”
解决条几条狼用得着那么费时间,没必要,他还要救羊呢。
下一秒,在三条狼还酝酿着怎么合力发起攻击干掉眼前这个厚厚肉肉的人时,达杰索朗一抬手,不知从哪里就抽出来了三支飞刀,随着向前飞出,三条不同的飞行轨迹在空中划过穿梭——最后“噗噗噗”三声,三条狼齐齐割喉毙命!
随着几声不大的狼尸体倒地音响起,达杰索朗已经将匕首和短剑擦干净了血迹,放回原处。
大步上前,将三支飞刀捡回来,同样擦干净收好后,达杰索朗回头:“你们……”来几个人拔……羊……
一回头,身后以他的侍从赤普为首的众人都是一脸呆滞样的看着他,个个呆愣的一动不动,就好像在雪地里面的大雪人。
赤普望着自家主子,心里面方才紧张担心的情绪还在晃悠呢,眼前收到的信息现在根本抵达不了心头。
那个……主子,呃,你身后,那个,有狼呢……
达杰索朗又道:“过来几个人,这有一只。”
赤普歪了歪脑袋,恩?有一只什么,主子你身后有五只狼。
看见赤普那走神的样子,达杰索朗蹙了下眉,一抬手,方才刚杀掉狼的一支飞刀穿过冰冷的空气,向着赤普就飞了过去!
轻微的一个响声,正正插在了赤普伸出的脚前,冷冰冰的插在雪里,就贴着他的靴子尖,不少分毫。
“啊!”赤普后知后觉的叫了一声,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将腿缩了回来。唉呀妈呀,差点残疾。
“嘿嘿,主子,这就来,这就来……”赤普反应过来回过神后,赶忙谄媚的招呼了两个人过去。主子这暴脾气,做了让人震惊的事,连给人喘息的工夫都没有,太无情了。
他现在就还没有从主子刚才眼睛都不眨一下,只需几个呼吸就解决掉了五条恶狼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五条狼啊,全都是一击毙命。他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裹得跟熊一样,为什么主子的行动就还是那么灵敏迅速?
另外,主子,看你那架势,不像是一个人拔不出一只羊的吧?
赤普带着两个同样被达杰索朗震住的家奴凑到了达杰索朗面前,赤普边动手边道:“主子,你太厉害了,五条狼都能干掉,还什么伤都没有,我太佩服了!”
达杰索朗看都没看赤普一眼,拔腿继续向前走去。
区区五条狼。
看着狼正在流血的尸体,他的眸子有些模糊。
那年,他与她初见。
同样是积雪漫过脚踝,但是却风雪交加,情况比起这时更为恶劣。外出拉巴茸家巡视的她受到了刺杀,孤自逃入了汪觉家的地盘,而他那时是因为被阿爸派出查看受灾情况,所以也到了辖地边境。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厚重的衣物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
她那时应该还只有十一岁吧,竟然那样坚强。一个人在雪地里面匍匐前进着,双眼被风雪刺激的紧闭,小脸也早已被冻僵,只是不知道被从哪里来的信念支撑着,僵硬的重复着向前爬行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那天自己是着了什么魔怔,外面分明是风雪漫天的,他却很是心血来潮的想要打猎。明明心知此时外面是不会见到一只野兔的,但是就是压不住行动的手脚。装备好了武器,就找借口支开了赤普,独自偷偷出了帐篷。
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她,窝在雪地里的她。
他看见了她,但是她却因为睁不开眼睛而不知道他就在她的眼前。直到慢慢穿过了风雪爬到了他的跟前,戴着手套的手模到了他的靴子。
她抖了一下。明明之前那么冷,她都没有力气在抖,可是这会儿却抖了。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一双眼睛不顾雪花的打扰,瞪得十分的大,愣愣的看着他。眼睛里面没有惊喜,就好像不相信她在这种地方遇见了一个活人,她就要有救了一样。
她那时候很难看,很难看的。她满脸的血污被雪水抹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本来是美丽的氆氇袍子,却被她活生生穿出了乞丐服的模样。除了脸蛋,整个人的大小看起来瘦瘦巴巴的,根本没有分毫日后成为草原女王后的光辉,一点也没有。
但是,他却一瞬间被那双眼睛吸引了。
为什么不惊喜呢?
见到他难道不应该跟见到度母一样,欣喜若狂的以为到了天堂,立刻俯首参拜吗?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在风雪的映衬下,更显得黑幽的动人。她就用这双能够勾引魂魄的眼睛看着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并没有张口求救,好像……是在打量他有没有能力救她一样。
后来才知道,她那时确实是在评估着他的能力。如果他没能力救她并且拦下之后的刺杀,那么她宁愿孤独在漫天雪地中死去,也不愿意拖累一个无辜的人。
只是那时他不甚明白她眼中的深意,而且也没时间明白,因为不知何时,他和她被一群狼给围住了。
是的,一群狼,十二条。
这十二条狼应该是跟着她许久了,以着逗弄猎物的心态想要等着她饿死、累死、或者被大雪冻死后再享用大餐,可是没想到,她在死之前,她还能再给它们带来一块肥肉。
他第一时间走在了她的身旁,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搂进怀中,紧紧的将她护住。
他从来不是一个热心的人。
他知道,当时如果放弃她,那么必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的狼放弃他,去选择到手的猎物来填饱肚子。而凭他的身手,顺利逃月兑不在话下。可是,他当时却没有选择独自离开。
后来想想,应该是被那双带有魔力的眼睛勾引了罢,真是一时头脑发热。
然而,他由衷的感谢他那时的头脑发热,仅有的一次头脑发热,便让他拥有了这一生最美好的宝物。
十二头狼,大雪天,笨重的身体,怀里保护的伤员。战况是怎么样的,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在他依然固执的抱着她,拖着一路的血迹回到驻地帐篷里时,赤普那大叫的声音,让他有一种想把赤普舌头给拔下来的冲动。
赤普大叫着“快叫喇嘛来,少爷受伤了”!而他在昏迷前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是:“先照顾好这个小东西。”
他有菩萨般的心肠吗?看过他亲自剥人皮的家伙肯定不会这样想。
那么他有一双容易被美色迷惑的眼睛吗?只要是知道她那时有多脏多难看的人,肯定,也不会这样想。
还是……他有一颗容易发软的心呢?经历过他将叛变头人一家老小全部砍头场面的人们,就更加不会这样想了。
所以,至今,他对于当初昏迷前说的这句话自己也依然想不明白。也许,就跟他莫名其妙的要外出打猎一般,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也是魔怔了。
魔怔的好,真是好。他此生都会庆幸。
当他醒后,她全身上下都已经焕然一新了。她就坐在她的床边,面容整洁散发着光亮,衣物虽不华美但却被她穿出了尊贵的气息。她双手捧着一碗热热的酥油茶,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吸溜。”她突然抿了一大口,被烫到的赶忙伸出舌头来呼气,然后不经意的一瞥眼,便看到已经醒来却没有吭一声的他。
一般人,他的意思是正常人,在见到伤患醒来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惊喜的吧,就算不是惊喜也应该是着急上前询问并表示着担忧,顺便说一句“恩人”或者“你终于醒了”什么之类的话吧?
可是,她却没有。
她眨了眨眼,然后扭头对着碗里的酥油茶吹了几下。
递到他的眼前:“喝吗,一点也不烫。”
胡说,他刚才明明看到她被烫到舌头的,他才不会相信只被她吹几下,茶就能从烫嘴变成温和。
于是他冷冷的看着她。
将血污洗掉的她大方的向这个世界展示了美丽。
她那时的年纪还小,眉眼之间都是稚气满满,脸蛋也圆圆润润,下巴都隐隐有点小肉,不像后来尖巧的要钉钉子一样。但是眉眼乌黑分明,一眨眼,便有一抹流光飘出,亮堂了整个世界。小孩子的嘴巴也是红红润润,看起来嘟嘟的,十分可爱。
他比她大六岁,恩,已经是知道女人美丑的年纪了。不过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算是女人吗,才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罢了。可是,她对他的吸引力却比寨子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要来得强烈。
呵,真是好笑,她说他是想“老牛吃女敕草”,这个比喻真是烂透了!
达杰索朗看着地上倒下的雪狼尸体,抬头望向遥远的天空。天之上,是不是有她的存在?这一片洁白苍茫的世界,将她的一切都掩埋了,都掩埋了……只留下一点无聊的东西在他的心里,扎在那里,怎么赶也不会走。
“主子,主子?”赤普看到身前主子突然停住的脚步,疑惑的开口问道。
达杰索朗回神,头颅微微向上抬起,已经要溢出眼眶的什么东西被他生生的逼了回去。什么懦弱,什么眼泪,什么失败,什么放弃,这些不会是他人生里的词语,也不会是她喜欢的东西。
拉巴茸家,旦真贡布!
他的双手死死握紧,两眼之中的伤痛里涌上了无尽的恨意。等着吧,背叛的罪人!
一连忙了有十几天后,达杰索朗终于将这次遭受白灾后的安排事项下分完毕。
这次还算是老天爷留了条活路,下了巨大的风雪之后,接下来几天里温度上升的很快,牧场上面的积雪没有变成冻冰之类的,反而是融化的更好,都化成了雪水浸润到了土地里,实在是万幸。
并且在白灾来临前的一个月,达杰索朗就很有先见之明的贮存了大量的草料,牧民百姓们生活必需的粮食,过冬的柴火,还修建了诸多的棚圈。
此前所有的未雨绸缪都带来巨大的回报,除了有大量的牲畜被冻到,尤其是可怜的小羊们更是被冻傻了不少外,汪觉家百姓的生活并没有被破坏多少。这让所有汪觉家的百姓们都在称赞着新的土司大人的英明领导,对达杰索朗更是拥护。
达杰索朗从辖地边境处回到了官寨,汪觉家的管家卓巴立刻给土司大人汇报到,有来自东边雪贡家的信使来了多日。
达杰索朗接见了雪贡家的信使,看过了雪贡土司的亲笔信后,达杰索朗沉默了。
安排雪贡家的信使先入住客房,他去找了前一任的汪觉土司,也就是他的阿爸商议此事。
老汪觉土司虽然可以说是被达杰索朗“逼”下土司之位的,但是也着实的会计谋,会盘算。此番给达杰索朗“招亲”的想法就是他想出来的。他年轻的儿子一表人才,又如此优秀,当得起这世上最美最尊贵、最有地位涵养最温柔大方的女人!
而不仅是老汪觉土司这样想,相信这片草原上听过达杰索朗大名的人都会这样想。
新一任年轻的汪觉土司,在八岁时就猎杀了人生的第一头狼,十二岁独自踏上前往拉萨朝拜的路,并且荣耀的带回了藏王的赞赏和对汪觉家的赏赐。十三岁亲自带人追杀叛逃别家的头人,十四岁培养出一批难得的好马,并且献到了汉地京城,获得了皇帝的赞赏和嘉奖。十六岁帮助落难的拉巴茸女王坐稳土司之位,然后二人更是将两家发展壮大,吞并了更西方不少的土司领地,差点惹得藏王亲自制止。
这一件一件的事情累加起来,难道还不能为达杰索朗在众人心中竖立起一个难以望其项背的形象吗?
天呐,所有的汪觉家的适龄姑娘都想嫁给他,但是……
幸好那朵雪莲花死了,姑娘们灰灭的爱情之火很快的又熊熊的燃了起来。
“阿爸,这是雪贡家的联姻信。”达杰索朗将雪贡土司的亲笔信交到了老汪觉土司的手中。
老汪觉土司接过后,仔细看了看。
“恩……是雪贡土司的二女儿呐,”老汪觉土司想了想,“听说他的大女儿是个傻子,还算他有自知之明,不拿一个傻子来糊弄我最优秀的儿子。”
达杰索朗不在乎,只是说道:“雪贡土司的大女儿糊弄给了麦其土司的二儿子。”
老汪觉土司哈哈一笑:“这事我听说了,傻子配傻子,真是绝配!你说那麦其老不死的是怎么想的,他儿子就算是再没用,也犯不着破罐子破摔,再娶个没用的媳妇吧?”
达杰索朗不说话,他管那些。
弹了弹手中的信纸,老汪觉土司道:“就雪贡土司吧,其他的我看着没一个好鸟。”
一想到现在汪觉家所处的危境,老汪觉土司就想在他儿子头上狠狠的敲一敲。
“你说你想给梅朵报仇就报嘛,干什么一定要跟拉巴茸家对立。你说你好好的把自己养肥,然后再猛地从背后给他们一刀子,让他们猝不及防!你说这不好?恩?傻小子!”
“不愿苟合。”达杰索朗只是简单的道。
老汪觉土司一挑眉:“嘿,你这臭小子,还敢跟老子咬文嚼字了。会个酸巴巴的词了不起啊!”
达杰索朗看他话题扯偏了的阿爸一眼,是的,了不起。
“恩,雪贡土司的夫人是嘉吉家的,咱们家北边就和嘉吉家接壤,你娶了雪贡土司的二女儿,咱们也能跟嘉吉家搭上,而且说不定还能搭上麦其家。要是能和麦其家结盟,什么德钦土司,拉巴茸土司,咱们就根本不用怕了!”
老汪觉土司很快的便分析清楚形势,他说给达杰索朗听,达杰索朗心中自然也相当明白。两人商量了半个时辰后,最终决定同雪贡家联姻达杰索朗立刻就写了回信。
在送走了雪贡土司的信使后,达杰索朗站在官寨的最高一层,再次望向天空。
“梅朵,不要因为我负你而伤心。若有朝一日我能为你报仇雪恨,必定亲自向你请罪!”
远方,落日的余晖将漫天的云彩染上了橘红色,温和的光芒带着深情的誓言退居到了大山深处。有人的心意永远不变,哪怕相隔天地之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