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未尽,大荒之地被厚厚的黑幕笼罩着,这里没有飞鸟,亦没有走兽,天地之间一片寂寥。
老鬼的床塌上,潇允睡得很不踏实。
朦胧中只觉着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悠悠的,很远但又很清晰,“允儿,该起来了!”
是筱伯?潇允应声道:“筱伯,我在这儿!你在哪?”
那个声音蓦地顿住了,没有回应。潇允有点急了,生怕失了方向,便又喊了起来:“筱伯,筱伯?”还是没有回应,脊背已然凉了一阵,他再也顾不得声音,只一味地朝前冲去。
天sè一下子暗了下来,雷声夹道,暴雨骤如倾洪。
雨水夹杂着冷汗,惊得潇允直颤抖。疲惫不堪的他再也听不到筱伯的声音,他很沮丧,一坐到地上,提起被雨水沁湿的手,抹了抹略略发涩的眼眶。
几年了,潇允一直想象着筱伯回来的样子,那一刻,他等了好久,可事实上,逝去的人终究是看不到了!
“非也!”突然,一个诡异的声音飘来,让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是谁?”潇允隐隐感觉到,这个躲在yīn暗中的声音绝非善类。
“我的主人,沉睡了千年,是时候该苏醒了!”声音亦远亦近,尖厉可怖。
“谁,到底是谁在叫我?”
“主人,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有在你手下,我才能真正发挥实力。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难道忘了?!”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
这个声音如连珠炮般反复穿入耳中,在潇允脑海里回荡,久久不能散去。他再难忍受,闭上眼,愤起咒骂:“滚开,不管你是谁,都不要来烦我!”
声音那边陡然冷笑起来:“哼!迟早你会再次唤醒我的!”
“滚开!滚……”
潇允从床上惊坐起,全身上下汗盈盈一片,他一把拭去额上的冷汗,大口地喘着,回想刚才梦里的一切,仍然心有余悸。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作如此怪异的梦,只当是错觉了一把。
一股凉凉的感觉从胸口传来,他随手一模,一块白里透翠的玉坠子正安然悬于胸前。潇允少时陋见,对于一些名贵稀有的奢侈品大多没有概念,自己更不会随身带着它们。他又拿起来有模有样地“品鉴”着——凉彻心底的触感,jīng美细致的雕刻纹路,加之温润有泽的表面上那莹莹透透的字样,显非凡物。
……
待到静下心来,潇允才觉查到自己胸口的伤已完好如初。他又模了模胸口,没有血渍,没有伤口,甚至没了一丝疼痛之感,一切就像没有受过伤一样,但自己却又躺在老鬼床上,显然没有作梦,但也只能把这当成是一场梦。
……
这一rì,因为公主的到来,一切都变了——早起的开矿声没了,吆喝声没了,甚至连低沉苦闷的咒骂声也没了。
除了潇允,所有劳工都被叫到洞外去了,说是内侍之选开始,要从中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有人就想不明白了:“不就是选个内侍,还德才兼备!哼!就一群窝囊废,也就他妈当一条狗的料,还个个像得了天赐大赏一样,早晚让你们得意不起来!”疤头这般低骂着,借以平复寒风蚀体下糟糕到极点的心情。
在公主面前,众人也是出奇地安静,静得就像终rì浸yín诗文的雅士墨客,规矩地等待公主的决定,同时在心底默默地蓄力准备,好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从此月兑胎换骨,至少不用再整天对着沉闷空气下灰燥的顽石和那片望不到天且随时都会坍塌的洞壁。
虽然要大显身手,尽展才艺,可为了不让自己有可趁之机,疤头还是没有去掉他们手脚的枷铐。每个人心头都有怒意,这股怒意已经伴随着无数个交替的rì月燃烧了整整三年,也被疤头和那群该死的帮闲压制了三年,他们一直在等一个契机,一个可以一并发泄的机会。
……
西月翩然立于众人面前,姣若秋月的眸子始终停留在人群后面的少年身上。熬了一晚的楼笑辰显得有些疲态,所幸得到消息,潇允撑了过来,此时正安然地休养着。
西月本就把这内侍之选当作一个借口,但此时面对众人期待的眼光,她倒真不太好意思起来,起初又没准备相应的甄选之策,当下有些失措。人群中议论纷纷,都以为事情要黄,唯有楼笑辰依旧镇定自若。天边慢慢升起了金sè,洒在了众人脸上,数十副神情各异的面孔,数十双惶急错愕的眸子,赫然注视着这个芳华年岁的少女。
“大家听我说,这次要召入宫内的内侍只有一个,姑且不论你有多少本领和战胆,在内侍一职上毫无用处,倘若认为自己是德才之士,倒也不妨争取一下!”喊话之人自是小梅无疑,怕底下之人未听清楚,她还特地重复了一遍。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西月简单拟出了几个考题,都是一些诗文词赋,对句,还有一些宫廷内院须知的朝纲律例之类的,大多不赋深意,只做形式之用。
题目虽简单,却还是少有人知,就算知道,像楼笑辰这种沉默不语的人也是有的。一旁的老鬼就急了,忙凑过去提醒着:“公主,属下觉得此举不甚为妙,他们很多人原先也只是乡野村夫,哪里进过学堂书院,这些个经文字算对他们来讲是不是稍稍有些为难。”
“那依先生看,倒是有何高招?”
“依属下看,此种选拔,公平最为重要,每个人文武偏重不同,也有人能文能武,所以公主不妨将他们分成两组,文试和武比,根据自己意向选择,最后再从两组中选出优胜者进行最终比试,而且文武都比,以综合能力定断,这样也不会有人再抱怨了。当然,至于德修涵养,多少也只能由公主作下定断了!”老鬼这一通说法倒是让在场的人心服口服,他也算是做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所有人争取一次公平的机会。
“这倒是个不错的点子,公主,我们就按先生说的办吧!”小梅巧笑连连,说完便去拟题了。
纵然是要比武,疤头还是无动于衷,死活不肯去掉劳工的枷铐。他甚至还把所有的帮闲全叫齐了,为的只是如狼似虎地盯着,不放过哪怕一丝蚊蝇之隙。
分完组,两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比试。楼笑辰因为出身名门,自小文武兼修,不管是文试还是武比都难不倒他,可全场人之中,也唯他全无兴趣,独自一人干杵在一旁,留意着洞外的事物,心里却盘算着他那个看似不可能的计划。
“楼公子?”西月好不容易抽出闲隙,却不忘过来和楼笑辰闲聊几句,看到他独自一人置身事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她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你难道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吗,还是你和那个潇允真的兄弟情坚,他不走你也不走?”
其实他俩谁都清楚,这一场看似有文有武的比试不过只是个幌子,西月不好直接挑了楼笑辰就走,但是她相信他会在比试中一展拳脚笔墨,最后顺理成章地和自己回宫,哪怕只是一个内侍。可如今楼笑辰这般反应,倒是让西月再次以泪洗面,难以自持。
沉重的枷铐叮啷作响,楼笑辰提起手,牵动着枷铐发出沉重的响声,然后淡淡一笑,轻叹道:“其实就算进了宫,当了内侍,也就少了这副枷铐,却又会多出另一副无形的枷铐,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西月无言以对,她也知道楼笑辰说得没错,可能是自己太过自私,只想着和他在一起,至于编出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也觉得很惭愧,轻拂粉脸,顿时觉得一股**辣的感觉袭上脸庞。
……
“怎么回事……”
“这太阳…”
“……”
先前众人都在专心应付试题,倾注心神之余,突觉一股热cháo袭面而来,纷纷掩面惊诧,齐齐地看向那一抹妖烈的白rì——照常来说,这大冬天的,能有暖阳小照就已不错,却从不见天rì如此白透,原先的金sè早已消失殆尽,带来的是无穷尽的炽热之cháo……
……
“这大冬天的,怎么像七八月份那般热?”说话之人难耐地扯动着薄得可怜的单衣,竟是希望扇出点风,这怪异的举动也影响了其他人。
“不好,难道这……这是旱灵作怪?”
“旱灵……不……不会的,听说那东西千年才遇一次,怎么可能会这么巧!!”
“有人说,千年之前洛川之枯就是因为旱灵下凡作怪,结果搞得生灵涂炭,堪比灭世……”
众人猜忖之余,白rì霍然变大,烧得也是更加炽烈,台面上那几纸雪白的文书在热cháo之下已微微皱起发黄,显是快被烧着了。
“太热了,快,快回洞里!”有几人惊叫出声,纷纷掷笔弃兵,拔腿便冲向矿洞。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但身上难忍的炽热使他们轰然觉醒,也都没了心思比试,当下往洞里逃窜。
“噼啦!”疤头习惯地抽出一鞭,好似除了这个单调有用的动作外再难施以同样有效的措施来管制这群异国浪子,“都干嘛,一个个东奔西窜的,赶着去投胎!”
这其实也难怪,斯诺远离中州大陆,无论如何那场足以灭世的灾祸是传不到斯诺国人那里的。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他只有一个感觉——热!但这也不至于对劳工们这种肆意妄为的动作置之不理,于是这一鞭还是重重地抽碎了干裂的石砾,因为公主在场,倒也不敢下狠手抽在劳工身上,但也跟抽在他们身上一样,那些奔走逃命的劳工们皆驻足以待,盼着先安然度过眼前的灾祸,热cháo总是比鞭子要好受些的。
疤头还想发狠,却看到西月似乎也跟着其中一人匆匆地往洞里赶,就随了那群人怎么捣弄,自己追身上前,拦在了楼笑辰和西月面前:“公主,属下不明,为何你也要跟他们赶去洞里?”见西月纤手遥指天际,也不自觉看了过去,乍看之下以为是错觉,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是到死都不会忘了——或许是太阳离自己近了,又或许是自己离太阳近了,总之,疤头这辈子都没有看到过如此大的太阳,白sè,死一般的白,白得像是夜半悬于天宇的碧月,却是少了冷霜的基调,白似月,更白于月。最摄人的却是无穷尽的白焰妖娆跳动,恰似风月之地里常有的那些扭动细女敕腰肢的舞女,只是之中凝了世间少有的热,纷纷繁繁地从天而降!
须臾即过,洞外一片大乱,平时争着想要出来的劳工们,此时各个如狼似虎,蜂拥入洞,洞里的yīn寒恰恰给了他们放松和舒爽之感。众人惊魂未定之余,暗叹世事多变如斯。
……
昆山山麓,枯竭的洛川之畔,一身着青袍的老道抚须长叹:“西北之地,白rì异变,犹有倾吞天地之势,难道这灭世轮回要提前来了,看来得助那天狼一把,尽快集齐天弓,好赶在那之前阻止异变!”
“爹爹,既然要阻止的也是天狼,为何不直接把他杀了,免得rì后危害人间!”老道身旁,一个娇美的少女正疑惑不解道。
“诗诗啊,你有所不知,若杀了宿主,天狼便会另择良栖,此消彼长,怕是永不会完,唯有待他成型yù出,才能借那天弓之力shè杀,再封其魂魄,像大荒时期一样永久困之于南天之疆。”老道微微敛目,蹙眉续道,“但这永远不是最终目的,因为这尘世之间尚存真正的恶魔——尢,倘若能循循善诱,将天狼良xìng逼出,倒也不失为一件对付恶魔的利器。所以,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其中一小步,成与不成,且看天意!”
少女贝齿紧咬,顿顿地望向西北之地,嘟囔着:“潇哥哥会在那吗?”
“去了就知道了!”老道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安之sè,“命之所系,天人难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