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块上,盅倾酒洒。酒虽劣,却很香,加之零吃包裹里透出的烧鹅香,迷醉诱人。
然而吃酒之人已无力地瘫倒在旁,倒不是劣酒熏麋醉了人,也不是夜深困了人。只因另有他人扰了闲情,破了雅致,硬是用迅猛的掌风好好地招呼了他们,结果是眩晕还是香腻甜梦,就只有倒下之人才能体会。
楼笑辰是第一个出现在潇允视野中的,带着份欣喜与轻松的表情,微笑道:“我们来了!”
“嗯。”潇允艰难地挤出笑意,脚下的步子略略有些飘忽,刚走出一步便是一个趔趄,差点跌了出去,幸被楼笑辰及时搀住。
“还好吧?”楼笑辰边关心地问着边用手中的钥匙打开了潇允身上的枷铐。
“嗯,无大碍!”三年之间也不知道多少次了,潇允总是能挣月兑束缚,一遍遍地出逃,却又一遍遍被抓回,直至被调到疤头这,才收敛了疯狂的动作,因为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若是失败,不用说再也出不去,就连xìng命都岌岌可危。
另一边,安楚已经从身后取出那两把绣花短剑,铮铮地磨着锋刃,发出令人心悸的牙酸声。
“安兄,我知你剑法了得,却也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潇允艰难地直起身子,有些不悦地盯着安楚手上的两把短剑,“这些贼子虽也令人痛恨,可毕竟他们也是受命执行,真正该诛杀的是那些身居庙堂的当朝者。”
潇允年不过二十,涉世初浅的他却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决策者,安楚自己都有些疑问,他潇允何德何能,竟这般指点使唤,而自己却又变得如此温文乖巧。难道就因为他曾多次试图出逃未果?
安楚立刻摒弃了这个粗陋的想法,他摇摇头,收起了短剑重新推剑入鞘,冷笑道:“潇兄这般远见卓识,安某我岂会从中捣乱!”
像往常一样提着灯火,老鬼有些焦虑起来,忙上前插了一句:“你们先别说了,这里搞出了些动静,怕是很快会被人发现,我们还是快些清理一下,莫要让人发现了。”疯勺也频频点头赞同。
楼笑辰小心地搀着潇允回坐到石块边,又随手拾起那个酒皮囊子,递给潇允,说道:“喝点吧,驱驱痛意。”
潇允也不多说,仰头便灌下去了几大口酒,不知是触到了痛意还是被酒抢到了,他登时一阵怒咳,咳声沿着洞壁,也不知道传了多远。楼笑辰陡然一惊,忙不迭伸手覆住潇允犹有酒意的嘴,同时屏气凝息,静待反应。
“谁呀?”矿道一头响起一道怒问声,随后便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逼近。
“糟了,有人来了,大家快躲起来!”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声,众人也是反应极快,他们假装把潇允绑回木架子,再让那两个吃酒之人呈出一副酒酣至醉的模样,自己则各自找角落散了。
……
一个同样身着藤甲的帮闲看着眼前两个醉如烂泥的吃酒人,很是疑惑地看了看石块上杂乱的酒食,看了看仍结实绑缚的少年,然后恚怒地踢了踢其中一人,道:“起来起来!这都什么样了,人不看好倒还喝起酒来,喂!起来~”
或许是醉酒过了头,那人踢了许久都不见底下之人有任何反应,不禁有些疑惑,便蹙了个眉头,俯身伸手去探那人鼻息。登时,周身一阵哆嗦,他颤抖地收回手,眼神又落到了不远处那少年身上。
走近了些,少年身上那道道紫红sè的鞭痕在灯火下触目惊心,双眼又痛苦地紧阖着,想来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月兑了绳索,再轻而易举地干掉那两个吃酒人。
然而他没再多想,这时候找来疤头那群人似乎更容易解决问题。想毕正yù提灯回去,谁知刚转了身便有两张表情冷寂,嘴角泛着戏谑笑意的人,正像看一个将死之人一样打量着他,心头蓦地慌作一团,涩声问:“你……你们,是你们杀了那两人?”
安楚缓缓拨开绣花剑鞘,冷冽的剑意从鞘里生出,透过火光肆溢在那人脸上,深深地钻入他的骨髓。
“你……你想干嘛?”他哆嗦地问着,右手却偷偷向腰际的钢刀探去。
谁知有人好不利索,举起一掌拍向那人颈脖,呜咽一声,那人便倒了下去。
“像你那般耍法,倒不如这样来得更实在些!”疯勺收起掌风,有些鄙夷地看了看安楚,嘲讽道。
安楚也不怒,又把短剑收回鞘内,淡淡道:“我知道你霍大厨手上功夫狠得紧,所以我那些瞧不上眼的把戏就当没看到吧!”他撅撅嘴,有些不耐地说道。
“走吧,这边迟早会被人发现,但我们只要保证明早之前没人发现,就可以实行下一步计划了。”潇允压低嗓音道。
众人不再计较,各自回去原先的地方,等待明rì的太阳。
……
翌rì清晨,天幕被厚实的云层笼罩,没有阳光,甚至连冬rì里最常见的西北风好似都只徘徊在云端,无力地推动着云层慢慢挪动。
离矿洞不远处有一队人马,中间那匹jīng壮黑梭的马上,疤头正拧着眉,有些不耐烦地骂道:“这死猴子,先前还争着抢着想要去洛城来着,如今给了他机会却又拖拖拉拉,就TM一龟蛋!”
他敏捷地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又往洞口赶来,一边还没好气地喊着:“猴子你这龟蛋,你若再不出来,老子可没耐心等下去了?”
洞口的木梁子一大早便被人收掉了,疤头此时一喊,洞口下聚在一起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登时眉头一紧,一颗悬着的心像是被人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顿,实在痛得紧。
“你,去把猴子给我找来!”听到疤头的呵斥,身旁一帮闲忙跳下马,转头就朝洞口走去。此人身形略显单薄,虽然身着藤甲,可那条瘦削的胳膊肘露在外面,细细看去,竟有几道慑人的疤横躺其上。一阵微弱的凉风拂来,那人单薄落拓的身子颓然一抖,露在风中的手臂不住地抽动着。
片刻后,那人匆匆赶回,低着头走到疤头面前,脸上的表情微不可觑,说话声音亦有些轻微怪异:“疤头,洞里的弟兄说猴子今rì一大早便出了矿洞,不知道去干什么。”
“出了洞?”疤头有些疑惑地暗忖着,“三年来他好像都没不告而别过,怎么今rì这般怪异了!”
疤头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看着有些眼生的手下,好似要把他看穿一般,逼问道:“你?我记得没招新人,你看着怎么这般眼生?抬起头来,让老子瞧瞧!”
那人眉头一紧,黑瘦的脸上似有缕惧意,他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如赘千斤,怎么都抬不起头来。
“嗯?”疤头略一沉吟,不悦道,“你小子,老子让你抬头没听见?羞什么羞!”
“疤头!疯勺说有情况要说。”疤头正yù上前批骂,不料另一名帮闲匆匆带着疯勺赶至,打消了他上前的念头。
然而一听又是疯勺,疤头脸上那道横躺的疤又开始不住地挪动起来,似在配合那骇人的笑意。他知道自己值得浪费这须臾时光来听听那老头嘴里蹦出的一个个小道消息。
“说吧!”疯勺大大咧咧地坏笑没有讨到疤头任何笑脸,反倒令他有些腻烦。
“那位大哥说得没错。”疯勺指了指先前那个微瘦的帮闲,再次咧嘴笑道,“昨rì猴子替我解开枷铐那会提了一句,说是要去菜头杨那儿,搞一些货带回洛城,好堵了他那捍妻的嘴。”
“哦?”疤头自然是不相信这荒唐的借口,想他猴子若是要带回去些好吃好用的,为何不等回了洛城再买,刻意去找了菜头杨那便只有一个目的——玉坠子。他知道猴子嗜财如命,却又空有一身筋骨,若不是前些年侥幸进了军部,被派至此处当一个小军卒,定是免不了沦为马匪山贼的命。想及此处,疤头便不在计较,悻悻道了一句,“算了算了,我们先走,让他自己跟上来吧!”
跳上马,一挥手,几人几骑寻着小道往官道赶去,一路纵马飞驰,扬起的霜尘轻飘肆扬,一时间竟淹没了几个落在后面的人骑。
“快,今rì傍晚之前务必赶到!驾!”疤头冲在最前面,厉声吼道,吼声震天,其势恍如沙场点兵,劲道十足。众人齐声挥鞭,紧随其后。
然在队伍后头,在扬起的乱尘飞霜之间,有一骑白马混着霜白的景致偷偷歇下骏蹄,渐渐消失在队伍后头。驾马之人竟是先前那个行为略显古怪的帮闲,他环过缰绳,调转马首,轻击一下马月复,一人一骑冲破天霜,径直往回赶去。
……
天sè开始亮了起来,矿洞口那两个看守的士卒帮闲一扫平常慵懒惺忪之态,打起万分jīng神,留意着周边的动静。因为他们知道,疤头不在之时若是出了事,那后果就都摊到他们头上了,谁也担不起这后果,因此徘徊在矿洞里窄道上等待时机的一小簇人不禁忧心暗叹,机会总是茫如飞絮,一晃即逝。
“吁~”马上之人轻勒缰绳,白马嘶鸣一声,驻足甩尾,直打响鼻,那人纵身下马,小心翼翼地朝洞口附近走去。
……
“鬼叔,鬼叔?”
有轻微的呼声自身后传来,老鬼谨慎地转过身,喉中假意轻咳几声,随后同样小声地回应道,“小楼,你……”
“鬼叔,允哥出去那么长时间,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既然外面没动静,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但愿如此……”
两人正yù继续,忽闻不远处有人挥锄如雨,喝声大作。像是怒到了极点,又好似有意而为之。
“你!发什么颠!”正在巡视的监工注意到那人反常的表现,想都没想就一鞭子抽下,怒骂道,“别以为疤头走了你们这群蝼蚁杂碎就可以掀翻天,告诉你们,在这洞里面,有鞭子就是老大,你若不服,可以过来亲我的鞭子!”说罢,又一怒鞭抽下,那人终于歇了气,闭了嘴,老老实实地继续干活。
待那监工踱至别处,老鬼这才靠过去,低声问那人:“安楚,你刚才那是?”
“哼!”进洞三年来,安楚作为洞里的神医,倒是少有被打的时候。他冷哼一声,随后伸出那双白净得有些可怖的手,轻轻地抚模着臂上突出的血痕,眸子里似有股难言的怒火,“若不是为了你们,我可没兴致做这等自讨苦吃的事。”
“记得下次在闲聊的时候多看着点身后,这种幽冥之地,你若还不防着点,到时候被哪个恶鬼咬了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多谢!”渐渐地,老鬼看向安楚的眼神也有了些许变化,不管是为了顾全大局还是为自己,相对于那些外人来说,这被称为神医的劳工骨子里还是透着南苑人的不屈斗志。
“别光想着谢我。”安楚指了指四周四周,提醒道,“此刻最重要的怎么摆月兑他们?”
“你是说其他劳工?”老鬼迟疑道。
安楚眉头一挑,无奈道:“若是白天出逃,就算能摆月兑那些巡查的监工,可他们呢?那么多双眼睛,难道会全作视而不见?”
“呵呵,若是为此小事,你大可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老鬼,你不会真糊涂了吧,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很想出去,若是这等好事不分杯羹给他们,会有你出去的机会?”安楚有些狐疑,更是有些微怒地盯着笑意疏浅的老鬼,“难道……”
看他这副难堪的表情,老鬼也有些笑不下去,无奈还是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很快,安楚那张紧绷难看的脸终于渐渐舒展开来:“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一招,看来派他出去倒是没错!”
……
安楚推着那辆堆满碎石的破旧矿车向洞口处走去,老鬼也在一旁跟着。底下小道不平,多有碎石从矿车上颠簸下来,“啪嗒,啪嗒~”的落石声夹杂着叮当而至的挥锄声,或淹没附壁,或清脆入耳。
他本想借着推车找寻疯勺和楼笑辰,却发现两人正在洞口天梯下合力搬动着巨石,还不时小声说着些什么。
“他们来了!”疯勺yīn沉着老眼,继续道,“现在……就等那小子了。”
“嘭啪~”两人重重地放下巨石。轻轻拍下手上的尘垢,楼笑辰抬头望向天梯外的一片yīn沉,自言自语道:“差不多该来了……”
……
“快来人呐,失……火了!快!快来……救火!”轰然而至的慌乱叫声惊到了洞口那两个帮闲,见来人惊恐错愕地大叫,口中含糊不清,其中一人讶异道:“小林?你不是随疤头赶去洛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先别管这些了,救火要紧!”那名叫小林的军卒才来这半个多月,关系虽不错,可平rì里也少有照面,而此刻小林那夸张至极的表情更是和平rì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军卒大有不同,那帮闲也就没多注意,而是同样惊恐地回道,“你说着……着火?”
那人枉然四顾,却见东边不远处已升起道道浓厚的黑烟,脊背一凉,瞳中惧意悄然而至:“不好!那是疤头的住所,怎……怎么会?”
“刀子,你留下!小林,我们快去救火!”
“火势大起,怕是人手不够,来不及,要不刀子也过去吧?”小林此时只想着救火为先,倒也顾不得去管洞里那些南苑劳工了。
“不行!若是全去救火,这些劳工岂不是无人看管,搞不好……对了!”那帮闲忽然想到点什么,连忙窜至洞口,对着天梯下劳作的四人喊道,“你们几个,快上来!快!”
下面几人搞不清什么状况,但听那帮闲恍若吃人的呵斥声,不由都心神一怔,忙放下手中的家伙,三三两两顺着天梯向上爬去。
几年来,能出到洞外呼吸zìyóu的空气,这种机会少得可怜,刚爬到洞外的四人不由放眼四顾,虽然抬头还是那片yīn沉不霁的天空,却显得那么可爱,那么招人喜欢。
“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那边救火!”
看到不远处的滚滚黑烟,和之中夹带的熊熊火光,几人这才明白过来,当下不再犹豫,匆匆赶去救火。
……
“不行啊,水源太远,来不及,人手不够!”一大桶水泼去,刚刚窜出来的火苗嗤嗤而灭,小林把空桶扔给身后那人,大喊,“奎哥,要不你再去叫几个人,这样下去怕是不行!”
那个被小林称为奎哥的帮闲微微一怔,犹有疑意地道:“我怕一来一回这就毁了。”
“你若再犹豫不决,就真的毁了!”
小林急中带怒的喊声恰如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奎哥的脸上狠狠地剐上了几刀,他想不通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子哪来这么骇人的气势,竟把他一个老手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且不说是情急所致,之中的那种锋芒毕出之感大有所蕴。奎哥干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回过身就往矿洞奔去。
……
待到人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众人才长舒口气,随后便是一阵狂喜。就连此刻的天宇间都有金sè的微光透露出来,显得极为喜气。
众人拿出钥匙,齐齐去掉了枷铐。
“妈的,还不是让老子把这破玩意给去掉了,哼!”疯勺取下手脚上的枷铐,一把扔进熊熊大火之中,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你这死疤头,下次若有机会再见着你,定要让你也尝尝这枷铐束体之苦!”
“别抱怨了,时间不多,按原计划进行!”说话之人竟是小林,他随意去掉身上的藤甲,又抹了抹脸上覆着的少许黑泥,露出一张青稚俊朗的脸,赫然就是潇允无疑,“快,大家快往这边走!”
他从怀里抽出老鬼的那卷地图,望了望东边依稀显露的晨光,一抹久违的笑意展现:“走吧,车来了!”
众人正踌躇间,却见一辆马车驾着晨光踽踽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