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记 第二十九章 巴中虎

作者 : 潇湘怪客

()袁伯拨开信纸,但见纸上字墨寥寥,却是笔力遒劲,诸字生辉。他缓缓地抚模着纸上整齐划一的笔致,额上的疏眉猛地蹙起,脸上亦是yīn晴巨变,心中显是起了不小的波澜。

潇允霍然上前道:“袁伯,信上怎么说?”

“三年之期将至,贫道若没猜错,贵岛血姝或有大难当头,巫人诡术,岛周异变,加之神玉之患,诸多变数必将接踵而至,若不施以良策,调配神兵,恐遭翻覆之变。

请恕贫道暗藏私心,当初未将今rì局面一一详述,使得贵岛如今境遇微妙难堪,甚为棘手,若追究起来,实乃贫道之过。

为补以过错,贫道亲命徒儿和爱女前来解围。徒儿名潇允,正是在三年前偶然识得。虽这徒儿初识未久,探其天赋,竟是世间少有的可化四境,破玄壁的修行圣人之才,然其却被轮回宿命所寄,亟待有缘人相助。若袁老不吝相待,或得一良才,剿巫驱邪,收土复疆,‘他助谓我助’,岂不快哉!

不过……贫道本非圣贤,虽能稍加预言,却也不能逆转乾坤,徒改命运。徒儿潇允命中有命,若得袁老相助,或能开灵破魔,初感力魄,而到那时,你袁老自然也能事半功倍。然事有仈jiǔ,必难除一二,若生变故,望袁老以大局为重,勿因他们是贫道亲人而有所犹豫,致乱事局。

寥寥言语终难表我心中愧意,只望袁老能借以避祸,亦能授我徒儿三二,以备他rì之患。你我虽无缘再见,便以徒儿及爱女代之,不敢愧过三分而乱初衷。

——林川愧留!”

“原来……原来道长早已预料到今rì之变,才会令你们前来助我血姝一族。”袁伯回道,“道长真是良苦用心!”

信纸传到潇允手上,几人二话不说,纷纷围拢细看。然而最为惊讶的不是潇允,而是羽易寒。

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从中州大陆的入海口遇到潇允一行开始,以至去寻找血姝岛途中有意无意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早已注定,也早已步入命运的轨迹之中。而自己此行的目的,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淡了,若问及缘由,便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对了,潇兄,我记得你们刚上岛的那刻遭受巫族铜鹫血鹜的攻击,那时你被巫人所抓,但据岛上人所说,巫人冷水宫耳目众多,守卫森严,你又何以月兑逃?”施易轩依旧轻摇折扇,似乎这摇扇的动作并非为了取一时凉快亦或作潇洒之样,而是常年即成的习惯,但其每每摇扇之际必定言语相伴。

潇允闻言倏地蹙眉,眼波激流,瞬息万变:“说来也是奇怪,我在那什么冷水宫的地下敝室内遇到巴前辈,我潇允虽与其素眛蒙面,却一次次得其所助,就连出逃的路线都是他告诉我的。”

“巴前辈?”袁伯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而后目光陡然一亮,“是他!”

“是谁?”施易轩问道。

“他是我们血姝人……曾经是!”说话时,袁伯的记忆之渊随着黯淡下去的目光而变得异常汹涌……

——五年前,岛上形势颇为严峻,几乎所血姝人,甚至连老幼妇孺都被迫加入到与巫人的战斗中。

那时,为了扭转这种被动的形势,作为血姝长老的我便派出了我们族中最强的队伍前去战斗,而之中便有老巴,当时的他也是作为策划者参与了那场惊世骇俗的战斗。然而战斗却是以悲剧收场,大部分人战死不说,还有许多人惨遭虐杀。

那些巫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凭着巫族特有的邪恶巫术肆意地玩弄我们血姝人,而老巴本身年老体衰,又迫于巫族威势,终被其俘虏。

虽然以后的战斗中经常见到他的影子,可他却并非是那种丧心病狂,数典忘祖之辈,有时甚至还暗中窥敌薄弱,企图反正。巫人们都很厌恶老巴,唯有冷水宫老宫主对其恩宠有加,百般青睐,甚至还将其提调为身边的军师,主策前方,没人知道老巴为何如此得宠。

然而待少宫主继位之后便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老巴的消息了,我们都以为其被巫人所害,如今看来尽是无据猜想罢了。

……

经袁伯一讲,潇允才敢证实宫中巴老确无二心,只是他在那种幽深yīn暗的环境呆久了,致使自己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显得有些yīn仄,甚至不可捉模。

楼笑辰拉着西月走近道:“看来……早在允哥你逃离冷水宫的时候就已经被那些巫人跟踪,他们就是在等你找到我们,然后伺机而动,好一并将我们缴获。我有感觉,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袁伯冷眉微蹙,表情骤僵,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袁伯?”施易轩疑道。

“他……他难道要……”袁伯神情大动,便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微颤,“其实这五年来,我们并没有怪他,他更没必要做出这等绝后路的事……”

“袁伯,你是说巴前辈他……”话语至半,潇允便觉得没必要再说出后半句,想来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巴老私自放走潇允,如今巫人又大举进攻,若非巴老骗了潇允,便是这一切都在巫人的严密监视之下,作为肇事者的巴老自然难逃恶果。

……

正如潇允所料,此时的冷水宫大厅之上,正有一人被绑缚其中,周围数十人都怒目视之,严阵以待。而被绑之人正是巴老无疑。再看其周身,已然多了数道慑人的伤痕,然观其眉目,仿若早已没了当初的踌躇与怯懦,代之以满腔的悲愤与不屈。

周遭昏黄的灯光弥漫,把正中座上之人衬得诡秘莫测。

“姓巴的,你可知我为何留你在冷水宫如此长时间?”少宫主一句冷言慑人心。

然而此时的巴老已无半点惧意显露,反而唇角相讥,戏谑的表情让座上之人都为之微怔:“我巴中虎忍了五年,也被辱了五年,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救人,岂会轻易放过,至于你说的那个,哼!我没兴趣知道,更没心情回答。”

少宫主微扬下巴,冷哼一声,随后双臂相环,缓缓步下描金披覆紫檀椅,行至巴中虎面前。

“少宫主,老宫主既已过世,就毋须再留这种人了,再说此番还出了如此岔子,此罪必诛!”

“是啊,若是不杀,也不服众啊!”

“杀!杀!”

“……”

几个身着鳞甲的巫族异人纷纷放言yù杀,却被墨发如流的少宫主横手拦回:“杀?!哼,还不到时候!”

话语未尽,这个被称为少宫主的男人眉间的杀意陡然一凛,旋即覆手朝巴中虎天灵盖罩去,一股浅浅的黑sè煞气自其指间滑落,幽幽地吞噬着身前满身绑缚的老人。

见少宫主微微咧嘴,似笑未笑道:“既然你救了一人,那你就得再为我讨回一命!”

一枚玄奥如蚓的黑sè印记随着说话之人手上的动作逐渐在巴中虎额间落成,就像是被下了道可怖的蛊咒,连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而其渐行渐远的步伐仿佛正带着这些巫人通向那个熟悉的尽头。

……

随卧的麻帐都已被拆去,那些残破的战车劲弩也已修缮完备,就连受伤的血姝渔民都已被安全转移,剩下的便是准备誓死奋战,勇捍家土的斗士,谋士和一帮荣辱共存的少年少女。

袁伯拄杖行至潇允身旁,犹有深意地问道:“潇少侠,道长在信中提及的宿命一说又是从何说起?”

潇允暗觉再也无可掩藏,便将师父告知自己的宿命一说完完整整说了出来,使得众人再度为之惊叹。

“看来爷爷说得没错,这臭小子果然是天狼宿命者。”慕容紫依暗自惊叹,面上白纱微颤,却是不为他人所知。

“允哥,你……”楼笑辰身子微僵,困扰他数月之久的谜题终于解开了,一开始他也无意相问,因为从潇允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其并非歹人。可事局变动,从云门杀机到单奚族之谜,再到三河码头的异变及而后在汪洋之上频频相遇的怪事,一切似乎都与潇允有关,这也让楼笑辰疑心再起,只是作为好朋友的他不好直面相问,如今经得潇允这么一讲,便再也清楚不过。

“各位!”潇允满脸愧意地望向众人,“此事相瞒已久,我却迟迟没有说明,抱歉。”说罢,身子一弯,郑重地行了一礼。

袁伯眉头微蹙,拄杖急行几步,堪堪搀起潇允道:“潇少侠,你言重了,命由天赐,你我皆无法选择。如今你既已选择了走下去,便已是对你师父的最好证明,至于我们,你更没有必要怀有歉意,或许等到你们几人拯救尘世的那一天,我这老头子还得借你们风光一阵呢!”潇允苦涩一笑:“可我至今悟未悟得,修未修成,当真有愧师父当初的教导,又如何谈及拯救尘世苍生之大业?!”

袁伯甚是理解道:“悟有时,修一世,哪是一朝使然,何况你才刚入门,又未得道长真传,能有此心已经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了!”

在场的几人纷纷投以理解的目光,更有像楼笑辰这样直接说出结义一事的。其实潇允早就想过结义,只是之前碍于自己未明的身世,怕身世一破两人便一拍两散,所以迟迟没有提及此事。如今既已敞开心扉,大家也甚是理解,他自然也没了丝毫犹豫。

没有香烛,没有炉鼎,没有牲祭,没有血酒,甚至都未选得良辰吉rì,就这么仓促而定,但是两人都未觉得多余,也未觉得有任何不宜。周遭众人都成了这两个生死之交的见证者,这一拜,便是一切的开始,也是整个故事的开始。

诗诗和西月甚至都流下了热泪,即便她们早已知道两人的义气之重,知道哪怕没有这一个结拜的形式,他俩还是情同手足。

海风拂过,有点咸,有点猩。

“救……救我!”被血姝荡空队趟开的道路旁草丛间陡然传出一声极为沙哑的呼救声,紧接着便撞出一人,那人尘头垢面,身形跌跌撞撞,看去尤为难堪。

然而就在撞上潇允的那一刻,那人极为痛苦地撩起脏乱的头发,一道极其微弱的暗光在其额间闪过。两人四目相对之时,竟同时僵在了原地。

“巴……巴前辈,怎么是你?”

潇允看得真切,这来人正是先前在冷水宫敝室内救助过自己的巴前辈——巴中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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