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那模样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似的,一身一脸都是泥土。他已经从那个很陡的坡下爬上了公路,偏偏倒倒的站了起来。玲玲跑到他面前,先是呆怔怔地望了他片刻,接着就一下扑上去,拥抱着他大哭起来。王军却像失了魂一样傻痴痴地立着,只是那两只已经破碎了的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滚出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邱凤兰和那几个汉子默默地看着他们,兰嫂把眼光移向周围看了看,她没有看见采访车和司机老苏,心里就更紧张。玲玲哭了一阵,就一下推开王军问“采访车呢?苏大哥呢?”王军却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没回过神来。玲玲又死命地摇着他“你倒是说话呀!我们的车呢?老苏呢?”
兰嫂已感到事情不妙“妹子。你别着急,先让他冷静一下。”她上去把玲玲拉开,又对那些汉子说“你们快到别处去看看有没有那辆车。”几个人点了点头,急忙分开寻找起来。玲玲一下瘫坐在一块的石头上,不住地哽咽着。王军还是像木桩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
兰嫂猛然想起还有那辆旅游车和那十三个游客,心里又紧张起来,浑身也不住地哆嗦。她抬头望了一阵那条已经面目全非的公路远处“但愿他们平安无事啊!”她心里想,却仍然放心不下,就上去问王军“好兄弟。你看见那辆旅游车和那些游客了吗?”
王军还是不言不语。兰嫂轻轻地替他揩着脸上的尘土,忍着泪水安慰他说“好兄弟。别怕,你已经回来了,回到人间来了。我们都不会有危险了呀!”玲玲止住了泪水,揩着眼角上的泪痕走过去,她也想安慰王军几句,但话还没有说出口,突然又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
王军站立不稳,又一下摔倒在地,玲玲也一下倒在他的身上。兰嫂见一块大石头从他们身后的山坡上滚下来,吓得大叫一声“不好!”就猛扑在玲玲和王军身上。那块石头擦着他们身边滚到了河谷里去了,飞起的泥土砸在兰嫂的身上,一块小石头打在她的头上,她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响。
“妹子。你们受伤了没有呀?”她把玲玲拉起来问。玲玲只是摇了摇头,王军却一骨碌坐起来,扶了扶那只眼镜“老苏。”他惊慌的说“快去救老苏!”他被刚才的剧烈摇晃震醒了。
兰嫂觉得头有些晕,她模了一下头上,才发现后脑上有个包。她不动声sè地慢慢站起来,又把玲玲和王军搀扶起来。那几个汉子一脸惊慌地跑回来了,尽都脸青面黑的呆望着她。兰嫂从他们的脸sè上看出,他们没有找到采访车,她的心一下子又沉落到脚底,全身也一下子变得冰凉了。
几个人就这样静静地肃立着,似乎在为地底下的老苏和那一百多个羌族同胞默哀。老苏和王军爬上了开满杜鹃花的山坡上。老苏望着那些鲜艳的花朵,脸上就露出愉快的笑。“这才是真正的杜鹃花之乡哪!”他高兴的说着,就钻进那些花丛里,捡最好的花摘。王军把摄像机扛在肩上,调整好镜头,先拍摄了些特写画面,又爬上高处一块崖石上,把近景中景和远景都拍摄下来了。
“哥子。你得多摘点呐!今晚回去好让嫂子与你乐个够呀!”王军拍完后说。老苏怀里已经抱着一大束鲜花,那鲜红的杜鹃花把他那张圆胖的脸映得有些红润。“你也下来给你老婆摘点回去嘛。她会高兴得一夜都抱着你不放哪。”老苏微笑着说。
“我那婆娘不喜欢花。”王军说。他把摄像机放在一块石头上,也钻进花丛里去摘起花来。两个男人开着玩笑,很快就摘完了花回到采访车上。“这么多的花在城里要买两百多元哪!”老苏看着那一堆杜鹃花兴奋地说。王军摘了两束花,一束是给自己老婆带回去的,一束是给玲玲的,他要给玲玲一个惊喜。
老苏坐进驾驶台,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是14,25’。“今天回去恐怕要模黑了。”他说。“那就不回去了嘛。”王军开玩笑说。他正把给玲玲的那束花捧在胸前吻“快开车上去接玲玲吧!”他沉醉在花的芳香里说。老苏在反光镜里见他那个痴迷的样子,就在心里骂“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哪!”
他正要开车,突然听见车子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眼镜。你把啥子搞得哗啦啦的响呀?”他有些不耐烦地问。“我动都没有动一下嘛。”王军说。老苏还以为是车子出了问题,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去检查,车身就上下抖动起来。王军反应得最快“哎呀!地震了。”他开了车门就跳,路面上也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他差点就摔倒在地上。
抖动立即变成了剧烈的摇晃,王军吓得紧紧地抓住车门的把手,老苏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驾驶台的车门打开。他的一只脚刚落地,那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浓浓的黑烟就包围了上来“快离开这里哪!”他大声喊,拉起王军就朝公路上面跑。他们刚跑了十几步,老苏突然甩下王军,又转身往回跑“我回去拿摄像机。”他边跑边说。
“哥子。危险哪!”王军朝老苏的背影喊。他已经站立不稳了,就紧紧地抱住身边一棵大树,那树杆也在往河谷下面倾斜,一阵山崩地裂的巨响,把他连人带树一下子推下了山坡。他觉得自己的头撞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上面,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老苏刚刚钻进已经倾斜的车里,整个车身就伴随着那些石块往河谷里翻滚。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还没有来得及拿摄像机,更没有感觉到死亡前的恐惧,他就连人带车被埋进了深深的泥土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苏才慢慢苏醒过来,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感到胸口像被什么挤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来。他迷迷糊糊地记起了刚刚发生的事,也还晓得自己被困在了车里,就在漆黑之中慢慢模索。他的手触到了那些花,就把花紧紧地抱在胸前。
他记起自己是回车里拿摄像机的,就又拼着最后一点点力气,在车厢里模索了一阵。他的手触模到被砸扁了的车顶和泥土。他失望地哀叹了一下,晓得自己临死亡已经很近了,但他没有感到恐惧,只是那双紧紧地捧着杜鹃花的手,和那个已经卷缩的身子在簌簌颤抖。
“我得跟娟娟告个别。”他那渐渐迷糊的脑子里想。他老婆叫文娟,他总是亲昵地叫她娟娟。他伸手在衣服上模,一下就模到了,那手机还开着。老苏的眼睛也有些恍恍惚惚的了,但他还是找到了娟娟的手机号码。拨了号码就听着,却听到的是呜呜呜的声音。“哦。山里的信号不好。”他迷糊地想。
“发短信吧。”老苏心里想着,就用不住抖动的手在那个小小的显示屏上艰难地写着,手机上微弱的光映亮了他那张已经变得死灰样的脸。他只在显示屏上写了十几个字,就又昏迷了过去,这次却永远没有再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