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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英一走,睿琛也不像之前开怀了,好在能在清宁宫见到清浅,倒也可聊以慰藉。寻思着,再过些日子,寻个由头问周太后把人要到御前去才好。只是在御前添人,总叫人打眼,不大好办呀!周太后看着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笑道:“秋高马肥的,怎么我瞧着皇帝倒似清减了几分?”睿琛含糊道:“时气所感,因此有些倦怠。”周太后道:“我让清浅熬了冰糖山楂梨子水,给皇帝端来用一些,可好?这东西并非大补,但对秋季时气所感,倒是不错的。”睿琛诧异的看着周太后,生母怎会不知,他从小最怕吃这东西。虽说酸酸甜甜的,可他总觉得有股怪怪的味道。周太后扬着唇角,也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自然知道这孩子最怕吃梨子水了,可看到他嘴角都起了皮,不好好润一下,怎么能好呢?何况,那还是清浅亲手熬的。清浅很快端了梨子水过来,睿琛细看她,寻常宫人头饰发髻,寻常交领右衽夹袄,寻常马面裙。可是穿在她身上,总透着一股风姿楚楚的别样风韵来。睿琛心不在焉的吃着梨子水,周太后问道:“如何?”睿琛忙道:“很好喝。”周太后便笑了,说:“清浅的手艺当真不错,今儿晚上给我熬的川贝杏仁花生粥,当真极好。”睿琛看了一眼清浅,见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鼻尖两旁两团红晕。他一股脑儿喝光了梨子水,对周太后笑道:“太后这里真是能人辈出,不像我那里,一个中用的也没有!”这是拐着法儿的问我要人呢!周太后一笑,道:“你这么说,让张保几个立于何地呀?”张保一听,连忙赔笑道:“奴婢几个确实无用,要是个个儿都像太后您跟前的人似的,皇上就不会整日里愁眉苦脸的了。”睿琛瞪他一眼,道:“朕何时整日里愁眉苦脸了!”张保忙跪下请罪,周太后含笑望着主仆两人做戏,片刻后笑道:“罢了罢了,快起来吧!跪坏了你,谁来伺候皇帝?”张保起身,笑道:“可见太后娘娘是真的疼皇上了,奴婢跪坏是小,皇上身边没个可心人儿伺候,才是大呢!”周太后和睿琛都只笑不语,过了会儿,睿琛便告辞回乾清宫了。清浅收拾茶碗退下,周太后沉默半晌,神色凝重的对夕颜说:“皇帝对御前宫女孙美儿动了心,无奈德王世子也同时倾慕,皇帝不得已将孙美儿送往仁寿宫,德王世子才无奈离京。”夕颜一惊:“太后!”周太后看着她,眼神明亮坚定,缓缓说道:“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务必要让仁寿宫相信,皇帝喜爱的是孙美儿,不是清浅。”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望向别处,语气有些飘忽、遥远。“千万,不要让清浅,成为后宫的焦点。”夕颜明了的点头,道:“太后为了皇上,当真煞费苦心。”周太后默然,熟练的摘下案桌上的灯罩,拿起剪子挑了挑灯花,火苗一下子窜上来,殿内顿时明亮了许多。好像从前先帝还在世时,无数次所做的那样。没几日的功夫,不光孙太后,就连孙美儿自己都听到了那个传言。和她住同屋的宫女取笑道:“美儿,说你福气好,可这运气偏又不好。要不然,你就算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能跟着德王世子回山东,当上世子妃了!”孙美儿攥紧了手心,面上笑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能在仁寿宫伺候,那也是我的福气呀!我只是个宫女,伺候好太后才是我的本分,其他的我可不敢妄想!”那宫女冷哼一声出了门,孙美儿却在屋中暗自恨得跌足!她早就察觉皇上对自己定是另眼相看的,否则不会处罚陆婕妤,连皇后的面子也不给。虽然卫敏华说过,那只是因为自己是御前的人,可是皇上私下让她做扇套,还日日戴着又作何解释?皇上必定不知那是清浅做的,要不然早就罚了她们两个了。没想到此事却被孙太后横插一脚!正如方才的宫人所说,即便自己不能成为皇帝妃嫔,也可成为德王世子妃了!那可是正妻,是正妻呀!虽然她从前说过,“宁为大夫妾,不做庶□”。但那是正经的嫡出世子,将来便是亲王!她若能成为世子妃,便也能成为入宗庙、告社稷的亲王妃!一切,都因为孙太后,使她与荣华富贵擦肩而过了!叫她怎能不恨!她在这里愤恨,孙太后却自以为是的了然,对春雨道:“我那日还在疑心,若皇帝真的对孙美儿动了心,怎么会这么爽快的将人送来,别是我们看走了眼吧?如今才知道,这其中有这么个缘故在。”春雨笑道:“这下太后娘娘可以放下心来了,那个孙美儿,于咱们确实有溢。”孙太后冷冷一笑,道:“那丫头到很是会逢迎,如此油滑之人,不先给她一些好处,怎会乖乖听话?”春雨颔首笑道:“奴婢明白,太后娘娘恩威并施,定会好好叫她知道,这后宫到底是谁说了算。”正说着话,外头来报,说是皇后来给太后请安了。孙太后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后可真是‘贤惠’!一有风吹草动,就两边跑个不停。”春雨不敢对皇后多做评论,待皇后进来,行过礼后,只低眉顺目的立在太后身旁。一时,孙美儿成了整个后宫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忌惮她,但碍于孙太后的威势,却又没人敢为难她。清浅也听说了那件事,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向当事人询问。而这种事自然是瞒上不瞒下,宫人们议论纷纷,唯独皇帝睿琛被蒙在骨里,并不知道周太后为他将“祸水东引”。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孙美儿身上,周太后决定把清浅安排去御前伺候。为此,她特意找来清浅,问她可愿意去御前。清浅先是错愣,继而感叹:御前,那是几乎所有宫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虽然自己并不热衷。但是,周太后想让自己去,其实只要一句话,何必问自己愿不愿意呢?这些日子以来,周太后对自己,当真是怜惜极了的。周太后握住清浅的手,柔声说道:“若你不乐意,我并不勉强你,但皇帝身边,确实需要一个细心的人。旁人我都不放心,只有你在他身边,我方可宽心。清浅,你愿意为我留在他身边吗?”清浅抬头望着周太后带着希冀的温和目光,不知怎的,那样的目光让她想起自己的姨娘来。姨娘当初是不是也费尽了心机让自己过得好点,却始终没有办法呢?就像眼前的周太后,即便贵为太后,清浅还是看出她对孙太后颇多忍耐。清浅也早已察觉,皇帝称呼仁寿宫那位为“母后”,却只能称呼自己的生母为“太后”。清浅深吸一口气,道:“奴婢愿意。”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周太后眼中感激的笑意。这一刻,清浅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服侍皇帝,让周太后不再忧愁。清浅到乾清宫时已是申时,皇帝正在懋勤殿接见大臣,张保瞅了个空当出来,看到清浅来了,顿时大喜。对着夕颜便要作揖,笑道:“奴婢替万岁爷多谢太后恩典了!”夕颜抿唇笑道:“你先别得意,太后她老人家待清浅如何你是知道的,左右清浅隔几日需得回清宁宫问安,若是让太后觉着这孩子在御前还不如在清宁宫,不光太后,就是我也舍不得她受苦的!”张保笑道:“姑姑尽管放心,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若是林姑娘少了根指头,别说太后,就是……”他瞥一眼懋勤殿,笑得鸡贼。又见清浅低着个头,不好意思打趣她,只拿话岔开了。夕颜又交代了两句,才和清浅别过,张保不便走远,就吩咐自己徒弟曹斌带清浅下去,安顿好了再到御前不迟。张保笑眯眯的回了懋勤殿,睿琛斜睨他一眼,在票拟上批红后,将题本交予三宰。又议了几件事,三宰先后离开懋勤殿,睿琛才到东次间坐下休息一会儿。张保撤了茶水,说道:“这茶有些凉了,奴婢去换一杯热的来。”睿琛只觉他古怪,阖目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张保示意清浅奉茶,清浅在清宁宫是学会了规矩的,轻手轻脚的走进东次间,躬身将茶碗放在炕桌上,正要退下,就听张保轻咳一声,睿琛睁开眼,恼怒的瞪张保一眼,却发现眼前的宫人竟是清浅。睿琛一愣,问道:“御前添人了吗?”张保笑着上前禀道:“原本御前的人手就不多,上回挑了个针工局宫女,却被仁寿宫看上了。周太后体念皇上,特地将清宁宫的林清浅调来伺候皇上。”睿琛端着茶碗,深深看着清浅,许久才道:“知道了,下去吧。”张保和清浅一同退下,到了外面,张保对清浅笑道:“你不必太过紧张,想来你也有些知道皇上的为人,虽平时严厉了些,但并非暴戾之人。”清浅面色一红,低着头说:“奴婢明白的。”张保笑着点点头,又问她住的地方可还习惯,若是有人欺负了她,定要告诉他之类的。清浅如今住的地方正是从前美儿的房间,御前侍奉的宫女并不多,一个小间里照样住着两个人,同屋的玉梨比她年长几岁,到不像个生事的,因此也没什么不方便。晚上睿琛去两位太后那里定省,到仁寿宫时,孙太后的目光最先落在清浅身上,笑道:“皇帝身边又添新人了。”睿琛笑道:“还是母后心细如发,下午清宁宫打发去的人,儿子当时竟未发觉,还是晚膳时觉着奇怪,问了才晓得是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孙太后笑道:“皇帝于朝政上用功,于这些上面的确不怎么上心,若不然,我也能早些多抱几个皇孙了!”睿琛微微一笑,此时孙美儿上茶来,趁人不备偷偷看了一眼皇帝,心中哀怨,低下头来。睿琛抬头见是她,便问孙太后:“这丫头在您这儿可好?若是有什么伺候不当的地方,还请母后担待些。”孙太后意味分明的笑道:“皇帝尽管放心,我也觉得这孩子很好,容她多留些日子,再给皇帝送去。”睿琛巴不得她长留下才好,笑道:“母后何必与我客气,别说一个宫女,就是旁的只要母后喜欢,儿子自会倾力奉上。”孙太后笑着点头:“皇帝当真孝顺。”待睿琛一走,孙太后便愤愤对春雨说:“我还道清宁宫的只会一味忍让呢!想不到也会暗中来这一手!”春雨忙道:“可奴婢瞧着,那宫女的样貌实在一般,并不如孙美儿。”孙太后鄙夷的冷笑道:“她那儿若是有好的,早就给皇帝送去了,这会儿挑来挑去,也就挑了这么一个。虽算不上歪瓜裂枣,到底资质平平。”说着,又是一笑,道:“我看皇帝的心思还在美儿身上,你好好调/教,等时机成熟了,再放到皇帝身边。”春雨应下:“奴婢明白的。”隔日裴绍来陪睿琛,看到清浅在场,顿时了然于胸。等清浅退下去之后,对睿琛笑道:“恭喜皇上了。”睿琛睨他一眼,故意问道:“朕有何喜?”裴绍一时愣在那里,睿琛却是一笑,问起沐英的行程,知道他又在路上贪玩,只一笑而过了。夜里到了就寝时,清浅从尚服局那里拿来一件鸦青色的羽缎,挂在寝殿外间的衣架子上。张保见了,过来问道:“外头下雪了?”清浅忙道:“不曾下雪,只是我瞧着外头北风刮得紧,怕明日会下雪,因此早早儿预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张保笑着点头,道:“怪道说你们女孩子细心,太后看人再不会错的。”才说了几句,睿琛在里头要茶,张保忙叫清浅奉茶进去。睿琛已和衣靠在迎枕上了,见清浅进来,坐起来说:“去哪儿了?方才好半天没看见你。”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哪有好半天了。清浅将方才和张保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睿琛招她到跟前,伸手捏了捏她的衣袖,蹙眉道:“怎么穿的这么少?回头冻着了,你只顾着旁人,也不顾着你自个儿。”清浅红了脸,低下头道:“皇上,还没到换冬装的时候呢。”睿琛一愣,轻咳两声,说:“你们还没换冬装,怎么这么早就给朕预备下了?”清浅道:“您是皇上,自然万事都应以万岁为主了。”睿琛讪讪不说话,手里摩挲着书页,道:“我再看会儿书,你把宫灯移近一些。”清浅依言而行,不多时,见火光有些弱了,便取下灯罩,挑了挑灯花。睿琛的心思本不在书上,此时看到她的动作,不觉心头一震,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直把她盯的很不好意思。末了,清浅只好说道:“奴婢从前在清宁宫时,太后也是这么挑灯花的,看的多了,便……”不等她说完,睿琛就道:“从前,太后也是如此侍奉先帝挑灯看书的。”清浅怔住,不知为何脸上有些发热。睿琛愣神片刻,才发现她脸儿红红的,正局促不安的站着也不是,退下也不是。也不知她有没有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张保进来说:“皇上,亥时了,该歇下了。”清浅此时已不能在跟前了,便告退下去。睿琛狠狠瞪张保一眼,扔下书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