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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两日,后宫的年赏下来了,康妃的翊坤宫里赏赐堆积如山。银瓶和如意一面忙着造册入库,一面笑道:“皇上待咱们娘娘就是不同,隔三差五的赏东西过来,这会的年赏,只怕比皇后娘娘那里还丰厚呢!”康妃斜睨她们一眼,正色道:“别胡说,皇后是后宫之首,再怎么我也不能越过她去。皇上对皇后很是敬重,也不会容我僭越的。”银瓶和如意忙低下头应诺,康妃看着银瓶手里捧着的缎子,略一沉吟,道:“这两匹青织金和绿遍地金剪绒缎的,给储秀宫的林昭仪送去吧!”如意不解,说道:“她不过是个昭仪,还是抱病失宠已久的,娘娘何必理会她?”康妃忆起前儿在御花园瞧见的那抹青色身影,道:“只是觉着她似乎会喜欢,你也说了她失宠已久,恐怕那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左右储秀宫也不远,就在北边,你就替我送过去,聊表心意罢了。”银瓶知道自家娘娘是个有主意的,正要捧了两匹缎子去储秀宫,康妃却又叫住她,笑道:“还是我亲自去吧!”银瓶不明白她为何对一个失宠的昭仪有了兴致,但只好跟着她一起去储秀宫丽景轩。之树正在廊下煨药,看到康妃来吃了一惊,过去四年里可从没有过妃嫔前来丽景轩的。也顾不得正煨着的药了,忙去禀告了瑶琪。清浅依旧在那绣屏风,听说康妃来,便丢下针线,到中堂见过。康妃笑吟吟的挽着她的手,一同坐到炕上,说:“我刚得了几匹缎子,那日可巧见姐姐穿着的衣裳,想着这颜色兴许姐姐会喜欢,所以特意送了过来,姐姐别嫌弃。”清浅淡淡一笑,道:“多谢康妃娘娘,嫔妾只是个抱病的昭仪,怎当得起娘娘称呼一声姐姐?还请娘娘别折煞了嫔妾。”康妃怔了怔,道:“我只想着你比我年长,叫一声姐姐是应当的,并不关乎位分高底呀!”清浅看着康妃,她今年不过十五岁,面容似梨花纯净无暇,杏眼桃腮,细眉隆鼻,小小的嘴唇上因涂了口脂显得格外红润饱满。反观自己,即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苍白,眼神沉静,唇上只有一点血色……过了年,便是双十年纪,女子最美妙的青春,早已在储秀宫的漫漫长夜和幽幽药香里,流失殆尽了。康妃也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说实话,这位昭仪的容色在后宫如云的美人里,当真不算什么。况且她脸上犹带着病色,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如古井般深沉,依稀带着苍凉,似早已看淡世间生死荣辱。这样波澜不惊的神态,她只在一人身上见过——皇帝睿琛。她的目光又落到清浅的右手手背上,听说她的右手是被顺妃打残的,不过倒是看不出什么,也没留疤,只是自然握着。等到之树端来药碗,清浅双手接过的时候,康妃才看出来,她的右手似乎并不能十分用力,手指也不能伸直。忽然,康妃眉心微动,月兑口问道:“你恨顺妃吗?”清浅刚放下药碗的手抖了抖,虽然极快的掩饰住,但还是落入了康妃的眼里。康妃叹道:“我若是你,定要恨死她了!”她的表情纯真,像极了一个刚入宫不谙世事的少女。清浅垂眸,淡淡道:“嫔妾不敢。”康妃盯着她,追问道:“是不敢恨,并非不恨?”清浅蹙眉别过头,没有回答,但是康妃见了她的神情,已经很满意了。站起身道:“姐姐好好保重身子,我回头再来看你。”康妃走出丽景轩,银瓶这才问道:“娘娘可曾看出什么来吗?”康妃飞快的扫了一眼四周,点点头说:“她这几年虽然失宠,日子过得好像也很紧凑,可我瞧着,唯独有一样上面没人克扣她。”银瓶问是什么,康妃停住脚步,道:“太医院从未怠慢她半分!”从储秀宫回到翊坤宫,用过午膳,歪在炕上眯了一会儿,银瓶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康妃立刻睁开了眼睛。银瓶讪讪道:“奴婢吵着娘娘了。”康妃摇头:“本就没睡着,”顿了顿,问:“我叫你打听的事如何了?”银瓶凑上前来,道:“娘娘猜的没错,这几年太医院那里的确从未短过林昭仪任何药材,反而很多名贵药材都进了储秀宫,尤其是刚开始那一年,连玉屑膏都治出来给她了。”康妃笑道:“难怪她手上没留疤!”笑容却沉寂下来,低声问:“是皇上的意思吗?”银瓶道:“奴婢再三确认过,不是皇上的意思,却是皇后的意思!前几年因御药房偷懒没给林昭仪送药,皇后生了好大的气,直接发落了那提督太监。这之后,谁也不敢为难林昭仪了。”末了,她问:“娘娘是否怀疑林昭仪是皇后的人?”康妃想了想,道:“打残林昭仪的是顺妃,偏偏顺妃是皇后的表妹!你今儿也看到了,她怎么可能不恨顺妃?皇后此举,多有拉拢之意,不过林昭仪可未必领情!”银瓶也点点头,又说:“奴婢还打听了,从前林昭仪得宠,是因为弹得一手好琴,也就是不能弹琴之后,皇上才不再宠她了。”“这事儿我也听太后说过,”康妃道,心里暗想,当时看太后那模样,八成那事与她月兑不了干系,却让顺妃当了替罪羊!忽的一笑,极尽嘲讽的说:“皇上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顺妃那样脾气的人,竟赐了这个‘顺’字做封号,也不知到底是警告还是讽刺呢!”银瓶奉承道:“还是娘娘的封号好,又喜庆,又响亮。”康妃却道:“可惜是八妃末流。”银瓶忙道:“娘娘进宫还不到一年就已居妃位,这福气可不是旁人能有的,连太后都对娘娘刮目相看呢!”康妃笑了笑,说:“也是,孙家嫡出的女儿里出了个皇后,就不兴庶出女儿里出个贵妃的么!”她眯起眼,贵妃以上,还有皇贵妃,皇后,皇太后呢!主仆俩正说话,如意进来喜滋滋的说:“娘娘,皇上身边的公公来传话,要娘娘去侍驾。”康妃面上一红,对银瓶示意:“伺候本宫梳洗。”到了乾清宫西暖阁,睿琛正盘腿坐在炕上看书,康妃笑吟吟的行了个礼:“皇上。”睿琛并不抬头:“来了。”康妃柔顺的坐到炕几另一侧,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在鎏金小圆香炉里多加了些香料。刚盖上香炉盖子,睿琛皱着眉抬起头:“这个香……”康妃忙问:“皇上可是不喜欢?那臣妾这就换了。”睿琛看她一眼,道:“这香太呛了,拿出去,也不必燃别的。”“是。”康妃红着脸把小香炉给了外面的小太监,回到炕上坐着,见皇帝仍对自己淡淡的,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说:“皇上的赏赐,臣妾还没谢恩呢!”睿琛只说:“你喜欢就好。”康妃咬了咬唇,人人都说她宠冠六宫,其实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皇帝凉薄。但皇帝的凉薄,并非只对她,对后宫诸人都是一般无二。也许,她还是特别的,否则也不会晋她的位分,还每日都招她前来侍驾,晚上也多歇息在她宫中。她脸上重新蕴了笑,说道:“我瞧着皇上赏的缎子里有两匹不错,便送给储秀宫的林昭仪了。”她这话一说,皇帝到是一愣,侧首问道:“哪个林昭仪?”康妃悄悄端详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作假,掩唇低笑:“原来皇上把人家给忘了。”随即又叹道:“可怜她被废了右手,处境十分艰难呢!”睿琛神色似有些恍惚,依旧淡淡的说:“你可怜她,送些东西过去便罢,不要太过亲近,免得生出事端。”康妃失笑,道:“臣妾瞧着那位林姐姐极是安静平和的一个人,不是会生事端的。”虽这样说,心里到底松了口气。无非试探,而皇帝的确早已忘了那么个人,所以就算她真的去接近,也不会惹出麻烦。睿琛“唔”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只是手中又把玩起那半段梳子来。自康妃第一次见到皇帝,他的手中就习惯性的把玩着牙梳,一把女人用的牙梳,却是残破的,让她生疑许久。后来问了张保,才知道那是他生母的遗物,康妃不敢再问。以她的聪明,虽不在宫中,但也不难猜出当初周太后的突然暴毙和她姑母孙太后月兑不了干系!进宫之初还担心皇帝不会理会她,却不想结果如此出人意料。她自诩忖度人心有几分把握,可是她实在看不透皇帝。就连今日见的那位林昭仪,她也有几分不明白。但,她只要明白,林昭仪对顺妃心存恨意便是了。她进宫的目的可不光是获得皇帝宠爱,还有帮她的姑母除掉皇后一党!这几年太后的身体愈发不好,可皇后却偏偏要与她作对!取皇后而代之,才是康妃的最终目的。可是她进宫时日尚短,手中并无可用之人,而那林昭仪聪明谨慎,且对顺妃心怀怨恨,又早已失宠,当真是个不错的利用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