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舍四楼只住了一个人。我窝在单人间里,噗一声用筷子捅破一次xìng饭盒,结束今天的晚餐。小电的屏幕亮着,上边是‘怀念前前校园十大灵异传说,今夜我们一起来探险之晗舍路灯爱恋’的实况更新,每段文字后边都附有照片。
第一张是夜里的文化中心,跟夜里别的地方一样,黑黢黢的。可明明白天里是人声鼎沸、无比熟悉的地方,入夜却变得陌生诡谲,似乎伴随太阳沉下山的,还有繁华人世里的烟火气,一间间教室好似都失了人气,变成僵硬冷清的鬼域。
第二张是自称是灵异调查团的一群人点着个绿灯笼窝在画室里,环境太暗,看不清人脸,绿莹莹的光打在过道墙上,影子攒动,不知在忙什么。
第三张是他们把石膏像都移到角落里,清理出中间一块地方,铺上画满红漆符号的黄布,符号杂乱,看不出什么门道。黄布zhōngyāng放了个古朴的青铜烛台,烛台被一圈赤红的粗麻绳围住,麻绳很粗还打了五个结,绳下黄布染着可疑的红汁,映着鬼魅般的绿光,液体透出灰败和死气来,比青宗有邪教的感觉。
第四张是有五个人分别在五个绳结前席地而坐,面容被模糊过,只能靠轮廓辨认,教室后门边上的角落里用黑布支起一个篷子,里边亮着几点指示灯,大概是摄影机的光,在昏暗中显得突兀。
至于文字部分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想进行一个抓鬼仪式,“我们围在一起讲鬼故事,利用人的恐惧感将鬼引出来。一共有五个人,等听到六个故事,吹熄烛台,鬼怪就会被困在朱墨绳圈内”,“我们查过,古书上也有记载这样的仪式。只是最后招来恶鬼,参与者全部惨死,所以今晚我们的命运如何只能交给鬼神决定了”。
我咂咂嘴,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许要为他们很努力地帮助我这种行为感动一番,但现在我对他们的评价最多最多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秘现象爱好者”,这种界定意味着他们不是神棍却比神棍更麻烦,前者只是骗骗钱,而后者不但让更多骗人的和被骗的出现,同时还顺手壮大队伍,让麻烦无限化。
比如,最近复燃的路灯爱恋故事,薇儿有一条心爱的格子围巾,是她跑了很远买给那个男生的,她约了男生,就在晗舍对面的路灯下。薇儿站了很久,很久,然后,在星光下见到一对恋人手拉着手在散步,一个是她喜欢的男孩,一个是从小的好姐妹。子夜,薇儿颤抖着把自己挂在心爱的围巾上。薇儿是学画儿的艺术生,所以,就在画室里自缢了,薇儿冰冷的身体很快被人发现,没有挂钩或者横梁,薇儿的格子围巾就在空气中将一个人吊离地面一米多。薇儿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她仍然在路灯下等待可以接受她围巾的男生,一直到多年后的现在,夜幕降临时从死去的地方出发,路灯亮起时出现在晗舍对面,执着地等待可以接受围巾的那个人。然后,围巾变成绞索,将那人带走。
而我还是小学的时候,那时路灯女鬼的怪谈还说的是晚上在晗舍对面的路灯下等到午夜,便会见到一个灵,有人说那是钟楼那里的孤魂野鬼,也有人说是找替身的索命恶鬼,不过我认为是过路的仙儿,还约了一拨人悄悄跑去看,结果,什么都没见到还被一个小女孩暴打。
比较上下两个版本就知道这个学校里有一些很喜欢神秘现象的人,有一些想大家都相信它们的存在的人,更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闲极无聊的人存在,想必今晚校网的点击率会节节攀升。
思及此处,我默默地合上小电,“别闹太大啊,惊动部长我可兜不住。”
“嘻嘻嘻嘻……”
同桌上的台灯应景地暗掉,黑暗一时间如cháo水般袭来,对面路灯还亮着,只是光照不进房间,留下一个暗域。唯一的光源,是坐在窗台上发着淡淡白光的女孩,我不自觉地想起那句话,“只是最后招来恶鬼,参与者全部惨死”。
“我知道你,”女孩居高临下,面容依旧模糊,依稀见嘴角上挑,苍白地朝我一笑,此时她跪坐在窗台上,长发随风飘扬,身上还是那身衣服,羊毛衫和小短裙,只是不见了格子围巾,“我的围巾呢?”
“哦,吕禄吉扯断的那条吗?”我淡定地一提吕禄吉,祸水东引。
“断了?”女孩歪歪头,露出颈部jīng制的曲线,如瀑长发也随之倾洒出来,落在小巧的肩膀上,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美好一时间像温泉上的蒸汽般弥漫开来,然后,被一个哐当落地的白瓷酒樽瞬间打散,戛然而止。
动作一顿,女孩吃吃笑开来,抬手拿起酒樽,情态像足街上撒泼的醉汉,“唔,穿帮了,真装不得淑女……断啦就断啦,又不是什么打紧的法器,臭小子,学姐啊请你喝狐酒!”
我都沉默了,也对,所有人大概都想着出来个痴缠女鬼,或弯着白骨森森的十指割破我的咽喉,或卷着她的头发一寸寸地勒断我的小脖子,最最低级的也要穿着血衣出场哭一遭,没想到弄出这种货sè,真真冷场了。
“那个,薇儿学、学姐是吧。”
“啊,”女孩醉兮兮地朝我一挥手,“不过,话说,细眼仔,身上死气那么重没事么?要不是上次你手里抓一把火符,我倒是直接跟你说了,犯不着偷偷套一条围巾。学姐的围巾可不是定情信物什么的,恋爱失败、被甩、因爱生恨什么的都是你们乱猜的,书读太多空虚寂寞冷了吧。”
女孩一手托腮,淡定地吐槽,轻摇酒樽,碧sè的液体荡出涟漪,“我是心脏病突发猝死在画室里的,死得堂堂正正,没你们说的那么窝囊,我谢谢你们别再乱说了。我死多少年你们乱猜多少年,年年有新版本,你们不累我都累了。”
“被,被鬼吐槽了……”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事想嘱托你才来的,吐槽只是顺便,”女孩叹了一口气,小手在虚空中一抓,拉出一个小纸盒,“看在我偶尔去土社避雨的份上提醒你啊,身上有什么yīn邪的物件快丢了吧,不然到了明天我们一拍两散,有什么话到时也没资格说了。”
“一拍两散?”
“是啊是啊,别那么天真啊小子,这儿是山yīn地,你以为学校里那么多生气充沛的生魂,就算那些个大佬智商高不会轻易出手,别提校内一群像我这样的地头蛇,校外那么多游魂,要不是地方你们青门宗罩着,上上下下打过招呼,你以为能这般太平?也就是你们,换做别人这地界还不买账呢。只是今晚来的消息,雇主终止合约了,明天学姐就不用看着你了。”
女孩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小朋友,雇主特别说了,你比一般学生金贵娇气些,要好好照看。所以啊,从你住进晗舍守夜到现在,学姐我是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到今天,也算是另一个角度看着你大,别人种个地还有收成,我不能血本无归吧。”
看着眼前发着淡光的灵体,我蓦然发觉青宗变得陌生起来,一直以为有所了解,却有许多事情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暗暗安排好,无声无息却又细致入微有条不紊,翻开夹满书签的青制,那俩题还没着落呢,被人发现怠工就惨了,“有事您说,能帮我会帮的。”
女孩啧了一声,递来手上的纸盒,“小时候明明挺可爱的……喏,这个替我交给曹明,就说当年答应的事,我做到了。”
“曹明?不认识,曹诗倒认识一个。”
“嘁,”女孩戏谑一笑,“我说,考试不及格的时候可别说不认识哟,那家伙看起来对什么都不经心,不在意的,可心里别提有多紧张,要是期末时作品不过关可别怨我,快去,别看他不近人情的,耳根子可软,哄他开心没准到时不会太严厉。那个人,从前就是那样,老了还是没变。”
这下我真的震惊了,不,不会吧,是曹老头!!有八卦,有八卦啊!!于是,我瞬间亮了,“里边是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我死的那年,本来答应他画副图案给他烧瓷的,偷偷跑到画室里画到一半,不小心挂掉了。”女孩晃着酒樽,眼中一层薄薄的疏离,口气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说完还抬手揉揉我的头顶,“不过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教过多少学生,大概忘了罢,忘了也好。”
“学校里需要看着的,应该不止我一个吧。你选择住在晗舍的我,大概是曹老……师,负责晗舍?也许,他也没忘,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升一升,挪一挪。”
女孩的手改揉为拍,恶狠狠地按在我头顶,眼睛也眯了起来,凑近我瞧,“到明天你还有命再来八卦学姐!快说,身上有什么yīn邪的东西,昨晚一回来就怪怪的,别乱来啊。”
“挎包就在这儿,能有什么东西。”我打开挎包,露出里边的符纸、竹筒、匣子、相机、橘子等等物件。
女孩的手离开我头顶,轻巧地从挎包里挑出一沓画着鸦形的黄符,和阿婆给我的时候不同,现在罩着一团浓重的黑雾,“死咒,大凶。要帮你处理掉吗?小、朋、友。”
“啊,不用。”本来会拿也是因为和长期任务有关。
“放里边吧。”我拿了个竹筒将鸦符收起来,又贴上封印,“女厄吗?早该想到,阿婆也算是女的……”
“你说什么?”
“没。呃,你小指根上好像一根线。”
“这个吗?”女孩将左手摆到我眼前,大大方方地摊开,末指指根处确实系着线,而且不是一根是三根,一根纯金sè,一根土黄sè,还有一根是半透明的灰sè,等我看清楚便收回去,仍旧晃酒樽,“我出生不久,医生就断言活不过三月,姥姥抱着我上月相宫,请半仙出主意,半仙算来算去,说,把这娃儿寄给结契使,以后不能毁诺,不然上吊食鸩吞针切指,不得善终。”
“然后呢?”
“然后有了结契使当寄父,活多了几年,看见有些人末指系着线,有些没有,后来才知道线其实是一种术。纯金sè是与神明承诺,土黄sè是与地灵承诺,白sè是与人承诺,见过最多的一只手指上密密麻麻系满线,花花绿绿的,毁诺后全变黑没一刻就被大货车碾过去,人都稀烂稀烂的。”女孩小小地喝了一口狐酒,脸颊红起来,醉态更深了,“小子,你也有呢,左手天地鬼神山川草木,右手己身至亲姻亲他人,自己看,我先走了。”
说完,女孩红着脸翻出窗去。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雨,我探出头时只看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下坠的雨滴中,与她来时一样忽然。
啪,台灯尽职地亮起,一室通明。我摊开手努力去看,看完右手看左手,模模糊糊的只在左手看到一条纯金线时才醒悟过来,刚刚女孩好像没给我看过右手,那里,会不会有一条红线来代表对爱人的承诺呢。
房门被人推开,魏祯拎着他的木雕进来,手里的刻刀没放下,还在刻着,“前辈,有人找。”说完,让出身后人便走了。
蓝兰的头发被雨水打湿,结成一缕一缕的样子贴在额头,鼻尖红透,面sè却苍白的可以,胸口剧烈起伏,喘得厉害了连话也说不出,可以想象她跑得很急,往下滴水的校服上溅了泥点子又沾着草屑,像只小落汤鸡,说不出的狼狈。
一句话月兑口而出:“莫小言出事了?!”
门口的丫头摇摇头,断断续续地跟我说不是。我又问,那是遇见部长么。她又摇头,才不是。于是,我猜不到了,只好从衣柜拉出毛巾给她,“我小学时的校服介不介意?保存的很好,没烂掉。”
她点头,我便出去,把房间让给她,在门外等到里边的人开门。蓝兰换上我的校服,低头擦着头发,我想到的第三个问题居然是,“你怎样搞定张婶进来的?我记得有门禁。”
“我给她看我的绿袖章,说部长让我给组长传话。”蓝兰理理头发,试图恢复她的妹妹头,“不让进的话后果自负。”
“张婶是看你辛苦,心软了。”我笃定地一点头,理由是用这个借口我从未成功过,“找我有急事?”
“没事。”蓝兰放下毛巾,轻描淡写地扔给我两字。你搞那么大阵仗,就是来这儿散步的么?骗人也专业些好不好,好不好啊喂!!不要告诉我你担心我专门跑来看看,我不信的亲。
“上寮扔了个长期任务给我,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我放在外线,除了定期汇报,基本不联系,至于下寮,本来就没有上寮那样严密的组织,没师傅意味着没流派没驻地,这样一来,算是游离于内部之外了。”我分析情报似的把自己的情况讲给她听,“所以,我这儿以后恐怕帮不了你什么……莫小言真的没事?”
“嗯,怕明天上课没jīng神,没带她。”
“初试过了吗?”
“过了,下个月二试。”
“知道,多看看青制什么的,二试的笔试比初试难些,其他还好。”
“哦。”蓝兰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会过的。”
“努力试试看吧,你把莫小言带进那个什么什么团了?”
“小姨总是很忙,莫叔根本不来看小言。我又保护不了那孩子,总要让她学着自保,至少从妖物手里活下去,不至于,被开膛破肚。”
“且不论她父母那边!”我揉起胃来,“知道莫小言的老师是谁吗?”
“那位元相大人?”蓝兰干巴巴地说,抬头看我一眼,“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你是个好人呢,眯眯眼,如果当初我听你的话乖乖回去当郡主,也许,那孩子不会遇到一个音讯全无的老师。”
我默然,再见仓藏老师的放羊式教育,以前我也曾经被老师拜托给各种人,不出意料的话,老师有让人带这孩子一段时间的,深吸一口气,“我说过进了宗里都是术士。而术士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摆月兑的职业,往往做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你想得太简单。”
“哼。”蓝兰偏过脸去,别扭地道一声,“啰嗦!”
“是是,我多嘴了,这种团体,你跟着在校内看看还行,学校里还是很有意思的,只是你跟得莫小言跟不得,你挺聪明的,知道我说什么。”我顿了顿,瞄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不是jǐng察抓小偷的游戏,正义感在我们这行很难说清楚。”
说完,也不管大小姐一头雾水,伸手揭了门后边面的三张黄符,朱砂已经很淡,再说下去符咒就要失效了,啧,自己画的还真是一般般。[啧]
“符纸?什么时候?”
“嗯,小把戏。”我把符纸揉成一团塞进兜里,衔枚结界的符咒版,符头符脚用一般样式,符胆换成简版衔枚术式,六道浓缩成一道,防窃听的简易措施,轻便绿sè无污染,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良品,“四试时会考到。回去了,宿舍有门禁来着。”
“你,你出长期任务,和我有关吗?”蓝兰忽然问我。
“没有,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借调。”我翻起挎包,捡出一只红橘子来,这么久也没见它发霉还变皱,“喏,这个,路上吃吧,如果你觉得能吃的话。”
“你说,如果年级第一,就许我一个愿望,上次在你家的书库,不了了之。现在还有效吗?”
“有。”我走到她面前,将橘子塞进她口袋里,“现在是替你莫叔打工,有许多权力已经按规矩回收了,机会只有一个,要想好。”
蓝兰咬着嘴唇,力道挺大,很久才忐忑地从齿缝出两个字,“教我。”
“什么?听不清耶。”
“请你教我!!”蓝兰闭着眼大叫。
我愣了一下,烦人丫头似乎没那么拽了,“别那么大声,张婶听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伸手。”说着,伸出我右手小指头。
蓝兰不明所以,呆了一会才会意,“好傻,我三岁后就没见过了。”
“啰啰嗦!不要算了!不是看你冒雨跑过来的份上,才不答应你呢,聪明点别让别人知道!”
“谁专门来看你的!!我,我只是来看恶鬼有没有出现!!”
“别嘴硬啦你,骗不了人的。”
“闭嘴,大笨蛋!”蓝兰恼红了脸,用力推我一下,趁着我踉跄的空当跑掉。
喂,伞拿一把啊喂!毛毛躁躁的,总觉得私下教她的事会很快曝光的说。啊啊啊,不管啦,不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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