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峨眉正派
三十年后,峨眉。
其时为建文二年,朱元章长孙朱允文在位。
峨眉山是中土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与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安徽九华山合称四大佛教名山。主峰万佛顶有举世闻名的普贤菩萨道场,位于四川境内,有大峨,中峨,小峨,又叫三峨。其山势雄巍,隘谷深幽,景sè秀丽,故得“秀甲天下”的美誉。
“岁月几磋佗,溪流匆匆。往事镜花水月,依稀小序铭骨难挥就。朱颜又移sè,思绪逝夫。绵绵何rì穷时,将心常寄山丛灿烂花。”
一名年过五十的尼姑,游步在山坡花间丛林中,自作自吟了这首《怀旧序》,正是她写照。师太姓门,名字叫剑语,给自已起个法号称为宜风,峨眉派现任掌派。山花竟艳,草木丰郁,清溪淌慢,于眼前之境,心中之情怀,作成此诗,聊以自慰。诗意是:时光经不起磋佗,如那流水匆匆去。过往的事迹有若镜里花,水面月,模湖得好像已不存在,迷蒙中却有一段刻骨铭心,难能忘记,挥而不散。霎那芳容弹指没,无尽思绪宛若不舍昼夜的溪流,绵绵不断,无穷无止,我只能常常将愁丝寄托在这山坳林中怒开的花儿上。
宜风走走停停,时隔三十载,她面貌无多变化,但头上青丝尽落,两眼角生了鱼尾纹,一件淡灰sè的玄衣洗得干干净净。迎着轻风,宜风发了下呆,心想:“从南屏峰忘幽一线天与伏大哥别后,眨目间便过了三十个冬夏,不知你在天主岛可安好?我竭力不去想你,却越掩盖就越管不住,这些年来我戒身修行,都是白绕了。”正自思cháo涌跌间,“师父!”一个清脆的少女的声音飘来,只见一位二十启头的姑娘,顺着羊小道行近,动人风姿,婀娜曼妙,也是穿着淡灰的粗衫,sè泽较宜风所披玄衣要淡得多。这姑娘顶门布带绑束,插了枝铁簪子,衣服结饰甚是朴简。她脸如凝脂,不施粉末,亮眸活灵活现的,迷唇水润,吐字又尖又有着几分稚气。小姑娘名周雁,化名西飞雁,五年前投入大武殿宜风座下,自称父母失踪,无家可居。她足智多谋,聪明好学,机灵泼动,高于热情,是宜风得意门子之一。
如今宜风钻研《玉真武秘》始成,修为达无上境至,声望中原大地,时人恭称“一代神尼”,但她视如粪土,不挂心上。听到弟子的唤叫,她复过神来,没有答口。
周雁与她很亲密,一上来就勾她肘臂,说道:“师父,你每天都到这裂谷坳做甚么?”宜风望着淙淙而下溪水,说道:“闲来无事,为师就随便走走。”山还是山,水仍然是水,花儿凋了又开,开了再凋,青草绿了又枯,枯了再长,看来看去不也一个样么,周雁横了一遍周遭,说道:“有时候徒儿见师父你在此一呆就老半天的,不知师父想什么这般入神?”宜风的这些个尘念从不与别人说,亦不会跟谁说,若教人知道一个老尼姑六根未泯,对少时所恋的男子无以忘却,岂不笑破肚角。但出家人不打狂语,况且身为尊长,更要作表率的,便道:“只是想起老故友来了。”说着沉首垂眉,追忆前陈,心道:“我既入佛门,焉能心有俗念,孰渎菩萨?罪过,罪过,今后休要再想了。”
周雁才思敏捷,究是年轻历少,哪猜得着宜风庸人自忧的端儿,说道:“定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住什么地方,师父你上门找他不就得了么?”宜风努了她一眼,道:“你这鬼jīng灵问题真多,练剑怎么不多花点心思。”周雁耸了下肩,吐吐舌头,陪笑不是:“弟子自知不是那个料,下苦功也枉然的。”宜风道:“为师是不指望你的了。”周雁勾着她手摇了摇,道:“二师姐练剑最勤快,悟xìng又好。师父你大可安心,二师姐会承你铱钵的。呸``````师父尚六询不到,这种事过个二三十年再说。”宜风道:“雁儿,你找为师父有事么?”周雁蹦了起来,才相到正经事:“哎也,差点忘啦。师父,大武殿来了两个蒙古人说要见你。”宜风一怔,说道:“我最讨厌就是那些匈奴,你打发他们去得了,不必来烦我。”周雁道:“我们按你师父意思拒客的,但这两人不肯走。宜清师叔就探了下两人的底,他们竟是高手,宜和师伯便叫来请师父回去主持。”宜风忙道:“伤着人没有。”周雁道:“没有,宜清师叔本要小显神威,让他们知难而退,就较起内劲来,岂知这两老头忒也了得,宜和师伯见宜清师叔讨了没趣,就遣我来请师父你老出面。”宜风心道:“宜清师妹内功不弱,来者定然有些名头。”问道:“可知客人是谁?”周雁道:“登门的是一胖一瘦的老家伙,胖老自称‘天士子’基迪力,瘦翁叫‘百胜大头刀’雅马湘。”宜风回顾陈尘,想起两人曾是前朝正品堂的绞绞者,说道:“元朝早已覆灭,蒙古人来我峨眉作甚?雁儿,咱们去会会他们。”
峨眉派若玄的那“若”字辈的均已西极,门剑语这一辈出嫁了半数,后落发遁入佛墙列为“宜”字辈,共二十七人。何剑怡法名宜清,徐剑菲法号宜和,其它依次是宜慧、宜湛、宜虚、宜冉、宜贝、宜分、宜琳、宜嘉、宜如、宜轩、宜静等,又以宜风、宜和、宜清、宜轩、宜慧、宜虚、宜静的艺业犹是惊人。
回到主堂大殿,宜风和周雁进了见xìng归真堂,雅马湘、基迪力见宜风师太飘逸洒月兑,气宇凛摄,大有一代宗师的风范,料来必是峨眉派的掌门了,便站起鞠身长辑。雅马湘道:“这位应该是宜风师大了。”这二人须发苍然,皱痕已见,容貌依稀还是昔年的模样。宜和右掌摊向宜风,道:“是的,她就是敝派的掌派。”右掌摊向雅、基,说道:“掌门师妹,这两位是蒙古来的雅马湘施主和基迪力施主。”宜风微微一叩首:“贵客远来,老尼如何克当。”基迪力道:“兄弟两唠扰师太清修,要乞各位师太宽量才是。”互歉了几句,宜风道:“两位请坐。”雅、基拱手谢后,落席侧边下首,礼数甚足。宜风、宜清、宜和坐在上首,周雁奉好茶水,站到师长这边。
宜清、宜和所束带的衣饰与宜风相同,大小则由个人身形而定,她们不再是以前的花季少女,待人接物多了几分稳重。宜清道:“施主爬山涉水,从北漠不辞艰辛到敝派登访,老尼幸何如至。施主非要见掌门师姐,不知有什指教?”基迪力面纳笑意,道:“久闻师太英名,兄弟两特来瞻仰风采。”宜风颇的不屑,说道:“老身不喜这虚名,充其量不过一张臭皮囊,又有什么好瞻仰的,有话就直说。”此话语音不高,却看出她的怫然不悦。雅马湘离座起立,道:“师太够率直,那老儿就明说了。师太冠荣‘一代神尼’之称,好教人难服。”宜风道:“老尼自知学识有限,原不敢居此殊号,江湖同道给的面子,叫老尼推不掉。施主要待怎地?”基迪力听她口吻一针见血,刚先也试了下那个叫宜清功底,实在不乍的,这掌门人又好到哪里去,便不再绕弯子:“中原武林沽名钩誉之辈比比皆是,唉,世风rì下。”宜风不怒反笑:“施主不远万里到此,就是要来批评贫尼的么?”基迪力欠道:“岂敢,岂敢,师太贵司峨眉一主,必有过人之处,只怕众生愚昧,把土地公当大神了。”后句意思是世人无知,宜风虽有那么一点道行,却称神称圣。周雁按耐不住,嗔道:“你眼热么?你若有本事,人家也改称你为‘棒神’的。”其义指他还未封“棒神”就是没本事了。基迪力呵呵笑来,反口相讽:“姑娘说的是,老夫没这个本事,但不会像某些人空得浪名。”宜清要强好胜,是以早与客人交了一手,听到这里她焉可还心平静气,当即拍桌而起:“老尼敬你是客,可容不得你到大武殿来肆言。”宜风涵养高,总不至因一点口角就与人放对,说道:“雁儿,送客!”周雁作个请姿势道:“两位前辈,请吧!”雅马湘霍地跃起,欺近周雁,一招小擒拿手翻来。宜风见爱徒险矢,急速抢到,伸臂架开,她轻功手法俱入jīng绝,后发先至。
雅马湘想要引宜风出手,正是求之不得,手递中途,变招为拳,向宜风打去,拳风疾来,把周雁的衣角也带动,他擅用刀,手上的功夫只学一门“象鼻拳”,招式简单扼要,却是刚劲雄猛,便似一头大笨象的力量。峨眉派重长剑道,拳掌粗陋,传下来的就一本练内功“菩陀功”,一套“观自在心法”,是本派始祖从《般若经》中悟到。但宜风已得玉真真传,当下“天虹掌法”如虹吐出。两股力量相触即弹开,雅马湘扛不住,退了五六步才站定,全身气血翻涌,历久不息。他无比惊骇,初斗宜清,亦不过尔尔,只道宜风或许会厉害些,可能与自己打成平局,焉知对方竟一jīng如斯。宜风连身子也不晃一下,呼吸温和,较之彼直是天差地别。基迪力蓄窥在旁待发,他与雅马湘形对影双,经常拆招,武艺不相上下,见雅马落阵败北,便知绝无胜面,怎敢还自找苦头。周雁轻拍胸膛,如若劫后余生,又有幸灾乐祸之sè,说道:“前辈出手大慢了。脓胞也配叫百胜大头刀,我总算看清楚是哪个欺世盗名啦。”雅马湘这时方镇静,听着小辈的冷嘲热讽,耳根都发烫了,却拿她没办法,就当作仿似未闻,说道:“宜风师太确然盛名无虚,小老儿甘拜下风。”言语中再不敢不敬。宜风道:“劣徒口出无状,施主海涵。”基迪力笑了笑道:“不怪,不怪。见识到了师大的神技,我两也不白走这一遭。”宜风道:“你们长途跋涉,万里迢迢光临敝庄,恐不只是为了见识老尼的拙技。”雅马湘眉开眼笑,道:“不瞒师太说,小老儿确有要事相求。”宜风理都不理,直接说道:“两位请吧!”她的意思,不管求什么都不会答应的。基迪力道:“难道师太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周雁道:“我们峨眉派从不与番邦异贼往来,你们所求之事,我师父一概不允,因此前辈就无须多说了。”宜风道:“不送!”转过脸去。那两人对觑一下,基迪力道:“老儿闻道贵派有一口不世神器,中不?”宜风心胸震弹,虽是一闪而过,却叫周雁捕捉到:“瞧师父的反应,已给答案。”宜清、宜和听了“不世神器”均面呈惊诧。
宜风对周雁道:“雁儿,你先出去。”周雁暗道:“你让我不要听,摆明心里有鬼。”应声出门。
周雁投入峨眉,是为图真锋剑,用心其苦。他父亲周道夫外号“血里红”,是有名的铸剑师,家族世代都是锻造兵械能手。周道夫当年以打铁谋生,但又不甘清贫,便想到真锋破俘中所藏的宝藏上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探得破俘刀很有可能在少林寺,于十年前就进少林做了和尚,后来查知真锋剑在峨眉露了点尖角,就遣小女周雁上峨眉拜学艺,便以盗剑。周雁在大武殿一呆就五个年头,师父师叔伯师没提过半句有关真锋剑的话,大武殿、修心阁、见xìng归真堂、菩萨道场、三峨别院、大金顶、万佛奄、光照禅房、宗庙,每个地方她都翻了不下六七次,却哪有真锋剑的影子,有时就想会不会是父亲弄错了。可今rì的访客提及“不世神器”宜风的反响使她心痒痒。
离开门口不远,周雁渡了回来,悄悄地行到归真堂侧窗窈听他们说话。贴近窗户,宜风的声音就响起:“本派没有施主讲的什么真锋剑,不知二位是从得来的消息。”基迪力道:“师太是聪明人,我们要是将这个秘密宣扬出去,你猜峨眉派成怎样?”真锋和破胡并肩齐名,是方今天下号称“唯我独尊”的神剑,一旦峨眉被传出匿有宝剑,哪便永无宁rì。雅马湘道:“师太技冠武林,能与之抗衡者甚廖,然,江湖中人尔虞我诈,恐不胜防范。”宜清怒道:“施主爱到外面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这没有真锋剑,哪个要来大武殿放肆就让他们来,峨眉派虽是弱质女流,也无所畏惧。”基迪力道:“老夫得知峨眉有利戟真锋剑,不远万里来赴,是想助贵派解困。”他实际上不敢肯定宝剑是否就收在峨眉,却一口咬定剑在峨眉,其意便是探清楚口风。宜风道:“敝派确无施主所指的东西,老尼不奉陪了。”扬袖踏出。宜和道:“施主,请!”两人不欢而去。
周雁轻轻走开。
送走客人,宜风让宜清、宜和到修心阁密谈。真锋剑一直藏于峨眉,知道的就她们三人,宜风不叫其它师姐妹参以,是担心消息外泄。
修心阁是供弟子修心养xìng,批经阅卷的房室,共有三十间,宜风三尼挑了最大的一间,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禅房里最前方是观音像,案上摆了香炉、木鱼之类的物事,香台前两边分立两根朱漆圆柱,黄帘半卷,似个大大的“八”字。室间左右侧是书架,陈列着佛家典籍,四角是烛台。宜风招手让师姐和师妹坐在蒲团上,然后自己才坐下,说道:“藏了几十年,终究还是给人查出来。”宜清道:“伏公子和李姑娘乘船一去,我们师姐妹三人就携剑回山,知道的只箫姑娘一人,这些年来她从未露过面,那两个蒙古人在哪听到的?”宜清预了个不好的可能xìng:“坏啦,箫施主会不会出事了。”宜风道:“何以见得?”宜清道:“我猜的,此事就我们四人知晓,那两个蒙古人定是找到了箫施主,为达目的他们有什么做不出来。”宜风摇摇头,道:“十几年前,我去过一回望幽谷一线天,却进不了箫施主居住的青竹小榭。”宜和奇怪问道:“怎么进不去?掌门师妹可是走错路了?”宜风解说:“望幽谷谷外设了深奥的五行阵法,想是箫施主决意要与世隔绝,不使人去sāo扰她。”宜清道:“不对,不对,阵法再厉害也是人垒的,即是人垒的便有人能闯得过。”宜风多了一重忧心,道:“师妹说的不无道理,但我等不通奇门盾甲之术,不然就可以进去看看箫施主到底如何了。唉!眼下我最担心的是那两位施主抖漏出去,搞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峨眉派再不得安宁。你我虽学有小成,但世人无孔不入,师姐师妹可有应付之策?”宜和沉思半竭,道:“掌门师妹,我们出家人不图名为利,要这真锋剑只徒增烦恼。不如就毁了祸根,免得再起波澜。”宜清却有另一方面说词:“世间之物,其用不弊,其用不利。当年伏施主也说过,水能载舟,亦可覆舟,剑本身无好坏分别,我们用它除恶伏魔,它便是载舟之水,旁人拿来行无道,便成覆舟之水了。我不同意毁剑。”真锋剑是伏吟风赠的,所谓睹物思人,宜风身盾空门,仍释不了那段怀念。这口兵刃对她来说有着另一重意义,她也舍不得毁弃,说道:“此剑乃稀世罕器,毁了他就是毁了前人的一番呕心沥血的成果。”宜和明白她的想法,说道:“这样吧,我们将它送给少林,释然方丈定可妥善处理的,寺中高手众多,料来无人敢打它主意。要是放在少林寺都有丢了,留在我峨眉派更保不住的。”
当rì伏吟风登上远渡天主岛航舟前,把真锋剑转送门剑语,也就是现在的宜风师太,她那时想,这次分别是永别了,得留下一点值回忆的东西,于是收下了宝剑。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锋剑匿在峨眉的事竟不径而走,此后麻烦将会接踵矢至。以宜风师今下的修为,所能抗匹者廖廖,但世道人心yīn险,手段其极,有时防不胜防。旋即又想:“总不能抱着思念过一辈子的,该忘掉啦,重新再做我自己。”说道:“就依师姐说的,呆会我填书一封,有劳师姐亲自带往少林,面呈释然方丈,先请示一下他的意见。”宜和点头领令。
菩萨道场上,周雁、尹梦盈下阵拆剑,铁器交击声断断续续,两女你拒我攻,忽骤忽缓,来回游斗。峨眉剑术以“巧”、“柔”、“灵”为要。“巧”乃是指用巧劲,这一派的内功不突出,因之招式中处处四两拔千斤,借力使力,见风转舵,顺水推舟的打法;“柔”就是用意不用力,“柔”又分作“缠”、“牵”、“绊”三字决,教对手妙招发不上,刚力吐不出;“灵”是剑招中幻化千变,不束一格,每招每式都出人意表。伊梦盈是宜风的第三名弟子,长得斯斯文文,有着三分妖滴。柳叶眉,杏仁眸,优美曲线勾勒出一张清秀的芙蓉脸。她心思细密,沉稳矜持,最适于习此类武功,是以峨眉这一辈后生中她的成就优其拔萃。
蓦然间,周雁叱喝一声,剑光闪晃,划上一记“乾罡剑”里的“撩剑”,峨眉剑技无论哪一剑都有隐有七八手后着,这些后着却要因时而发的,“撩剑”自也不例外。伊梦盈不敢怠慢,她明白化解师妹那招千容万易,但惧的是不知她所含蓄几路的后着是哪一着,便使了“缠”字决引带她的兵刃。周雁暗叫:“不好。”连发数剑都到中途就给带住,她疾退尺许,摆月兑师姐的纠缠,舞个剑花作盾护攻上,即发即收,前招不待使老又急变次招,再没给缠上。伊梦盈挥剑架抵,说道:“师妹,好剑法!”长剑圆转,自左向右划半圈,叫道:“师妹,看剑!”身子微弓,顺势削她裙底,使的是“凌波剑”第六式“鲤鱼潜水”。宜风从《玉真武秘》学来的九大神功,按弟子悟能和先质而分授。伊梦盈得师父青眼,“凌波剑”已得之六七。周雁跃高躲开,见师姐左侧有机可进,剑尖刺到,变守为攻。伊梦盈早有防着,右面闪去,窜往她背后。
又拆十来下,宜风碎步走近,瞧得两人喂招,不想扰了她们用功,便驻立旁观。伊梦盈再放几手凌波剑,优势渐趋,但同门较技,不是真打,点到便止,不然周雁五十招内就输了。宜风慰心展笑:“我峨眉门下弟子三千,可造者却仅此一人。”说的正是伊梦盈。
周雁极力抵挡,打到这已无章可循,直是硬挺剑格御,手臂都麻软了,也不叫停。伊梦盈回剑休战,说道:“师妹,你剑术大进了。”保奖一两句,以之鼓励。周雁跷下嘴角,说道:“不打了,没劲,我好不易jīng进一尺,你却又高了一丈。”伊梦盈道:“师父常言,没有对手那才寂寞。”周雁秃气懒道:“师父武功天下第一,她当然这样子说啦。”伊梦盈道:“说到武功,师父并不自负,像少林方丈、七星宫掌宫、义帮向帮主、西疆来的西山怪佛孤残大师、还有退居神龟岛的星寿三翁这些人物师父自知难能望其项背。诸如此类高手,在中原大地,遍处皆有,哪个敢说是天下第一。”周雁不崇武尚斗,坚信智者才是最大的强者。一看佩剑,刃上有了损口,说道:“这剑好不耐用。”撒手一丢。伊梦盈拾来瞧了瞧,欠道:“定是刚刚弄的,师妹,对不住,师父赠的‘白芒剑’就赔给你。”摆转剑柄递上。
宜风道:“雁儿,怎么啦?”讲话间已行出。两女见了礼。伊梦盈道:“师妹的剑经不起实践,磨损了。”周雁借题旁敲侧击,道:“师父,你说要是有柄永不缺损的剑该多好。”凡是实物必有残破的时候,世间没有永恒的实体,宜风道:“一会你去兵器房挑件称手的,初学者都有注重兵器的好坏,你的想法是对的。”周雁有意无意试探:“师父你一定知道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兵刃是什么吧?”宜风联想到真锋剑,兵器之最,舍它其谁。伊梦盈好奇心也是有的,跟着问:“弟子听说华山派的青玄剑、章家堡的乌钢刃是武林一绝,师父,这是真的么?”周雁道:“青玄剑、乌钢刃算得什么,我认为是真锋宝剑才属神器。”宜风脸sè一严,说道:“以后不许偷听为师和客人谈话。”原来宜风在见xìng归真堂会客时,就察觉到周雁躲在窗外。伊梦盈了解师妹生xìng跳月兑,师父所说的事绝无是假,说道:“师妹你就爱胡闹。”周雁吐吐舌尖,道:“弟子再不敢了。”宜风肠子软,纵是弟子犯了大错,责罚都很轻的,说道:“雁儿,明rì与你师伯去一趟少林。”周雁道:“去少林寺干么?”宜风叫她不用多问,路上听从师伯吩咐便是。
鸡鸣rì升,宜和、周雁两骑驰下峨眉山道,少林在河南崇山少室山,快马也要十来天。晓行夜宿,走了两三天,已越过四川盆地,来到陵江北岸一个名为京口的山乡小镇。入镇不久,残阳没西,是时打尖觅宿了。峨眉弟子向来清简朴素,当下选了间底档的食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宜和是出家人,不再沾荤腥,周雁是俗家弟子,酒肉亦可,但在师伯面前嗜肉须不好看,唯有大家都用素餐。两份热呼呼的汤面小二很快就端来。周雁先推给长辈,宜和把念珠收起,道:“飞雁,吃吧。”周雁点头嗯声,待尊辈动筷才举箸,她老是想每逢出外办事,师父总把任务交待得一清二楚,怎么这回神秘稀稀的。扒了几口面,道:“师伯,师父让我们去少林干什么?”宜和道:“去给少林方丈捎封信。”
平rì里送信,师父随便差两小师妹就可以了,既委师伯亲自出马,此信定至关紧要,说不好就与真锋剑有染,周雁如是推断,道:“什么信那般重要,竟劳师伯你大驾?”宜和秉xìng和蔼,轻声细语道:“别问这个,快吃,面都冷了。”周雁暗哼:“你不说,那证明一定有古怪,得想个办法拿来过过目。”边吃边筹划着。
店门涌进八名妙龄少女,嘻嘻哈哈闹得不停,领先的穿紫红锦缎,青丝束顶,插了一枝株花钗子,名叫柳岚,擅毒,是“五毒双绝”之一,乃云横岭七星宫双绝堂掌堂。其他均是白衣绸裳,腰系长剑,个个神采飞扬,天姿国sè,如群芳争chūn,却各有胜场。这七女也属七星宫门徒,合称“七星女”,闰名依次是“随我所yù”吕心环、“兰花手”苏心萍、“倚chūn娇”余心巧、“万里行”邹心海、“霓裳仙子”赵心来、“状元女”马心兰、“小jīng灵”古心元。
小二哥屁颠的短跑过来,笑得合不拢嘴,就差没流口涎,美女的魅力是无可估量的呀。柳岚手一推,只看着宜和与周雁。小二哥跄倒四五步,臀碰到一张空桌才没摔下,他搔头搔脑自喃:“嘿,下馆子不吃饭,来踢馆不成。”好没趣走开了。吕心环是七星女的头,七星宫七星堂掌堂,跟柳岚一个等次,她扫了遍四遭,苦着脸道:“这地方的东西是人吃的吗,柳堂主,我们换一家。”周雁正在用食,听了“这地方的东西是人吃的吗”不禁有气,冷瞥了下她们。宜和一切看在眼里,说道:“是星辰院的人,不用理他,吃完找间客栈落脚。”周雁嗯了声,俯首扒面。
柳岚不回吕心环的话,走到宜和桌边,抱辑相询:“师太可是峨眉派的?”七星女方知柳岚另有居心。宜和站起身来道:“贫尼确在峨眉出家。”柳岚一笑,道:“晚辈七星宫柳岚与七星女向师太请安,师太法号能否示告?”七星女齐齐辑拳给礼,不再嘻戏。宜和回鞠一礼,说道:“贫尼修号宜和,这是师侄西飞雁。”说着往周雁一指。柳岚见宜和平易近人,柔声柔气,暗骂出家人虚伪、做作、却道:“原来是宜和师太,师太和周师姐这是要上哪?”宜和道:“奉掌门之法旨,捎口信到少林。”吕心环靠近她,诧诡莫测的一笑,深深躬身道:“在下吕心环拜会宜和师太。”七星宫是“采星姑”冯孝贤改乾坤派而成,换汤不换药,仍旧是正派鄙视的斜门歪道,宜和更要避而远之,岂能受她叩首,忙扶住道:“施主勿须多礼。”柳岚知道“随我所yù”的吕心环又来妙手空空了,说道:“师太,我们向你打听下峨眉山怎么去?”宜和心下纳奇:“她们上大武殿干么?七星门徒作风不正,难道是为真锋剑?”
周雁道:“渡陵江后走北俱古道,越过泯江就离峨眉山不远了。”宜和考虑到的,她也考虑到了,并想,有人去大武殿闹,那真锋剑就慢慢浮出水面,是以巴不得七星宫的人上山。
宜和蹙眉地唤了下周雁,示意不能说。柳岚七星女谢辞出店。宜和回座说道:“她们临访本派准没好事,算了,你不说,路人也会说的。”
填饱肚皮,周雁交了几个铜板给柜台,行旅搭肩。刚踏开步子,吕心环又跑入来,手扬着一封信,冲宜和道:“宜和师太,我在门口捡到一通书信。”宜和一探内格,贴身收好的信不见了,接过吕心环递来的笺子,翻转正面是“恭呈少林释然方丈”的字符,不是掌门写的又是谁了?吕心环道:“你们说给少林老方丈送信,我猜可能是师太掉的。”宜和一再言谢,塞入怀里。吕心环妖媚一笑便去了。周雁重温吕心环与师伯接触的情形,知她是在那个时候顺手牵羊,但对方是如何施手的却一点都瞧不出,由不得不折服,直是人莫能窥其用,鬼莫可窃其踪。
吕心环外号“随我所yù”,这项本事独领风sāo,她在宜和扶自己时,探囊取物,如魔术师变魔术,台下观众千万,均识不破她的窍门。
夜宿富兴客栈,两人同榻。周雁绞尽脑汁在想吕心环的妙术,翻来覆去,久不成梦。宜和被惊醒,见她还不合眼,说道:“飞雁,睡不着么?”周雁道:“师伯,那封信你检索没有。?”宜和道:“有什么问题?”周雁yù知函上的内文,说道:“七星宫的人没好心,我怕她们调了包。”宜和道:“没掌门的指令,师伯是无权私看秘函的。”周雁只得嘟嘟嘴。
少室山上有座千年古刹,每rì晨钟暮鼓诉说他在武林中光芒历程,这就是天竺国达摩东传,并确立了他禅宗祖庭位置的少林寺。始于北魏时期,盛于初唐,为大宗李世民夺取辕州城,自此以武闻名四海。少林寺建筑有常住院、初祖庵、塔林、东汉三阙{大室阙、少室阙、启母阙}中岳庙、崇岳寺塔、会善寺、崇阳书屋、观象台、大雄宝殿、藏经阁、菩堤禅院、达摩禅院、罗汉禅院、戒法禅院、无相禅院。一面上山,宜和就一面与周雁讲解少林门的概况,又道,寺中僧侣最高是“释”字辈,次辈是“净”,三辈是“悬”,末辈是“惠”。爬至寺门,栓好坐骑,宜和向知客僧叙明来意。知客僧进去一会再回来引客进见。
释然方丈七八十高龄了,长须已白,纹生皱结,仍身强体健。展读信卷,惊疑忽又尴尬。宜和与周雁不解,相睨莞尔,待他看完,宜和诧道:“大师?”一脸问号。释然稍微思索,笑呵呵地交还。宜和夹来念道:“玉露秋凉,披枝悬叶,鹊桥期会。一度一相逢,未见君,怜我情长自觅愁。遥想初识,誓词旦旦,朝乐晚欢。凄凄只影寒,犹不忘,唯盼聚头终有时。”她越读越快,越读越骇,虽说没看过原文,但掌门师妹绝对不会写这些诉愁肠,吐相思的俗语给和尚。周雁连忙捂口,没笑出来,心道:“七星宫真是奇才百出,本姑娘自负美貌与智慧并重,却不通晓诗词歌赋。”
七星宫掌宫冯孝贤偶然间听到真锋剑藏于峨眉的一丝风声,即派柳岚和七星女去查,途至陵江北岸巧遇宜和、周雁。吕心环碰上有来头的人都要露一手,以显本事,当偷到信后出外拆看时,竟发现了个大秘密。七星女极爱以愚人为乐,“状元女”马心兰学富八斗,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唐诗宋词,滚瓜烂熟,《国风》、《离sāo》、《楚辞》、《左传》无一不通,年纪青青的她出口成章,也有大量诗文见世,便即诗一首,塞回信封里贴好还给宜和,八女想象少林释然这老秃驴看了信后的神情,就忍俊不禁地笑得花枝招展。那诗大意是:秋来雾多,枝叶挂满水珠,又到了牛郎织女在喜鹊桥相会的时期。人家牛郎织女一年尚有一次相会,却不见君来,可怜我斩不情丝,只好自寻苦闷,单相思了。回想刚认识时,私约终身,盟言海誓,那段rì子每天都欢欣。不意目下孤单影只,几感凄凉,但一直不以忘却,企望有相聚的时刻。
宜风师太禅武兼jīng,是得道高人,一门之主,盖不会拿人来消遣,释然与她有着数面之缘,素知她为人正派,断定这封信已非原件,进一步求证道:“可是贵派掌门宜风师大的笔迹?”宜和傻愣了,再蠢亦想到是吕心环那伙人所为,隔了会才道:“贫尼实在大意,大师见谅,不过掌门人要讲对大师说的事,贫尼知得一二。”释然道:“那就好。我中原武林一脉连枝,贵我两派向来交好,师太有话尽说无仿。”宜和道:“兹事体大,贫尼只能说以方丈禅师一人知。”释然还没发话,旁边站着的小沙弥就行了个佛家式礼,走到周雁前道:“施主,请随小僧来。”周雁回了一躬,跟他出门,穿过塔林,绕开达摩禅院,来到常住院。少林门规甚严,禁止女客乱闯,常住院是专给客人休息的场所。小沙弥道:“施主,请!”周雁又回一躬,他便去了,不多说一句。
常住院共八十一房,每间可容二十人,陈设一致,两侧摆矮桌和蒲团,门口对面壁上一个大大的红sè“静”字,左右两扇墙是壁画,涂的全是佛教始祖如来“舍身饲虎”、“割肉喂鹰”、“菩堤树下七rì七夜苦思冥想”等故事,还有一些明心净气的经文。周雁厌烦抱怨:“少林寺是佛门,峨眉派也是佛门,可这寺里冷冷清清的,闷死人了,秃驴一个个又古板又迂腐,咱大武殿热闹多了。”看了看墙上的东东,更把如来骂得分文不值,将普贤、文殊、迦叶、燃灯、地藏、达摩等佛界大圣贬得一无是处,直说到口干舌燥,牛饮了五杯茶才略感畅快。
“骂的好!”周雁斜睨,喜惊望外,进来一位五十上下的僧侣,方脸宽耳,利目盛光,仍少林“净”字辈的净厄,俗名周道夫,正是五年未见的父亲。
周雁叫道:“爹!”刚想扑上去。净厄嘘了声,示场合有别。周雁心领意会,压低嗓子道:“爹,你近来好么?”净厄呸道:“废话,我不是好好地站着么?”周雁伸伸舌尖,说道:“查到破胡刀了?”净厄磕了下头,道:“你那边呢?”周雁道:“八成在峨眉。”净厄怫然不悦,望望门外,说实在的那真锋剑他也是存了个万一之想,道:“继续查,我已散出消息,要逼它现形。”
七星宫、雅马湘和基迪力都闻风而动,便从中得到的讯息。周雁道:“原来是爹你的计划。”净厄一股脑的坏水,道:“对,有这么多帮着找不是更好。”周雁道:“也好的。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净厄道:“我师侄惠明说峨眉来了两位客人,我期望你也在其中,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这时,脚步声响,净厄得觉,直立身子,装成在会客的模样,提高音量:“敝寺寒陋,不足敬意,施主多担待。”脚步声到了房门,那人穿的僧衣与净厄同样,圆头大脑,给人的印象是和蔼可亲,他法名净果,与净厄师从菩堤禅院首持释本座下。那人一见净厄就道:“师弟,可找着你了。”净厄转身道:“净果师兄,有事么?”净果走进来,向周雁问礼后,才说道:“方丈师叔诏你我过去。”净厄道:“有劳师兄传告。”两人朝周雁鞠身便走。
释然点净果、净厄、净悟,净无,净广,伴同宜和周雁回峨眉。下得山来,周雁不明所以,问东问西,宜和避而不谈,教她更好奇心痒。回去途中,偷偷询了净果、净无、净广,答案均是奉方丈法旨到大武殿听由宜风师安排。周雁就想,宜和跟方丈聊了什么呢?她猜宜和说真锋剑在峨眉,江湖上的妖魔鬼怪都来找茬,请求少林支援,方丈这才派出五名高僧的。
这rì走到陕西安康城外的大道上,迎面驰来十几骑,沙尘滚滚。宜和等人勒停马,净果远眺道:“师太,好像是贵派的人。”周雁拉长脖子遥望,说道:“师伯你看,是师叔、师姐妹她们。”一盏茶的功夫,来马已近,便是宜嘉、宜慧、宜湛、宜虚、宜冉、宜贝、赵关关、伊梦盈、洪晚秋、东维、紫娟。
宜和道:“宜嘉师妹,你们上哪?”宜嘉道:“师姐,掌门师妹叫我等来接应你和飞雁的。”当下宜和两头引见后。
周雁笑道:“我跟师伯送个信而且,师父怎把你们叫来了?”伊梦盈道:“一言难尽,总之看见你们平安我们就放心啦。”宜和在想,莫非出事了?说道:“前面是安康城,大伙先去用些斋饭,几位大师以为如何?”净广道:“权凭师太作主。”宜和yù借吃饭的时间了解下,说道:“嗯,那我们走吧。”
十八人挤满两桌,宜和也不吝啬,虽全是素食,却点了不少。周雁道:“师姐,快给我说发生什么事了。”伊梦盈口齿伶利,是全峨眉派公认的,宜嘉、宜贝等均让她诉述。伊梦盈亦不推让,说道:“你与师伯去了没几天,七星宫的人就来拜谒。”周雁立即想到柳岚那帮娘们,道:“是七星女跟一个姓柳的?”伊梦盈道:“就是她们。”净厄凛然道:“七星女。”宜慧道:“大师可曾听过?”净厄道:“闻道七星宫七星女合使一路北斗七星剑,组成七星剑阵,据传此剑阵威力奇大,从未有败迹,不知是真是假。”周雁一手支颐,驳斥:“七个打一个,赢了也不足道哉。”净厄喟然笑置。伊梦盈继续道:“师父、宜清师叔还有我们几个出门迎客,那柳姑娘挺有礼貌的,盈盈福辑,说:‘七星宫双绝堂二堂主柳岚率本派七星堂七星女道安问好。’”净果明知打断别人说话好教养,却禁不住插口:“双绝堂柳岚?哦,百毒王之后五毒双绝柳琼、柳岚姐妹,用毒的本领鬼神莫测。”宜湛道:“掌门师姐也是这么说的,大师确是见多识广。”净果道:“旧年方丈提起过,我在一旁听得的。”伊梦盈道:“师父见是七星宫也不请她进阁奉茶看座。宜清师叔说:‘姑娘方当盛年,竟坐到七星宫的堂主之位,艺业必然惊人了。’那柳姑娘说:‘师太猜错啦,在下武学糗得很,功劳什么的更是八没一撇。’师父说‘施主毒冠中原,冯掌宫自然昧眼相看了。’那姑娘很得意,就说:‘在下这点诡伎俩,也让一代神尼宜风师太记挂,实乃幸甚至哉。’我想师父都识得她的招牌,那姑娘非是易与之辈了,她又说:‘在下是当说客来的,不是来放毒,师太无须惊慌。’宜清师叔问她意yù何为,她说:‘七星宫与贵派均是女流,应相互扶持,结成姐妹盟约,不求鹤立中原,但求无有敢欺。’”
周雁握拳捶桌,怒嗔:“正邪势不两存,还结盟呢。师父怎么说?”伊梦盈道:“师父没湖涂到这个地步,她老人家说:‘冯掌宫煞费苦心了,小小峨眉派高攀不上贵派,她的美意贫尼心领啦。’师父回绝,那柳姑娘岂肯就此言弃,便说:‘峨眉派转眼大难淹至,没料着神尼还这样画地为牢,固步自封。’”周雁怔道:“什么大难淹至?我们师父无敌天下,谁来谁认栽。”宜和道:“飞雁,别作声,听梦盈讲下去。”周雁才知道冲断人家说话,讪讪不好意思。伊梦盈喝口茶,道:“宜清师叔说:‘本派即将遭难么?我们都不觉到,施主却未卜先知了。’那柳姑娘老是面布微笑,诡秘之中夹有几分森冷,使人揣模不透,她说:‘前一阵子,江湖上到处在热议师太的利戟真锋剑,真锋是何物?你我心底有数,武林间的鼠辈很快就到峨眉山来觅食了,可不是大难纷至沓来么?我们掌宫得闻此讯,出于维护同道之心,特拔我等rì夜兼程赶来说盟,以助贵派排扰解困。放眼时今须眉女英豪杰,本门冯掌宫是一位,宜风师太是一位,义帮向帮主是一位,若贵我两方并联,不但保全峨眉,也没人敢染指真锋剑。焉知师太食古不化,大祸临头还顾着那些正道旁支不得谋合的小义小节,岂不教人讥笑。’”
讲到“真锋剑”除净厄,四僧尽皆讶惊,他们初出茅庐时,也听过神兵破胡,利戟真锋,均想:“这柄剑不是与伏吟风一块消失了么,那柳施主无中生有吧?”周雁道:“七星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所谓谛盟,实有异图。”伊梦盈稍稍一笑,道:“师妹一想就知道了。师父说:‘我峨眉何来真锋剑,流言韭语,空穴来风,冯掌宫也学市井民侩相信这些谣传。’那柳姑娘说:‘你们出家人不是不打狂语的么?师太却破戒了。’她讲完后,七星女中有一个站上来,棒着一张纸,声高气扬的念道:‘谨释然方丈大师:峨眉后学,宜风叩安。吾昔年缘识东明掌舵伏吟风,得其诚赠利兵真锋。此剑非凡器,恐引祸端,慎将匿于敝室,不意三十载后,密已昭然若揭,吾复经三`````”
听到这里五僧与周雁震惊了,有四僧只道这信是七星宫的人杜撰来惑众的。周雁却知信是宜风亲书的,暗想;“真锋剑果然在师父身上。”说道:“没有了?”伊梦盈道:“师父越听越心悸,叱问信从哪来的,那位念信姑娘就不读了,后面我也不知写什么,不过瞧师父的样态,我看便是她人家手笔。”宜和脸有渐意,道:“确是掌门师妹拟的书信。”伊梦盈道:“那柳姑娘说:‘我们在路上捡的,还看见一位师太和一位少女要上少林寺。’”五僧望望宜和又望下周雁,柳姑娘口中的“师太”、“少女”乃指二人了。
伊梦盈道:“师父听她这么说又惊又急,师父以为是她们抓住师伯和师妹你们才拿到信的。我们也都是这般想法。于是宜清师叔拔剑上前,喝问:‘我师姐和师侄在哪?七星妖女,快把她们放了,不然休想下山。’那位念信的白衣姑娘说:‘然也,既来并盟,大家熟悉一下彼此的武功是有这个必要的,师太可得容情三分哦。’宜清师叔痴武好斗,低啸一声,“练虹剑”剌到。师父常律束门徒不准随便跟人起冲突,但这回却不令止,师妹你道为何?”周雁神气笑道:“师姐你考不倒我的,净厄大师刚才讲了,七星剑阵,从未败录,师父不扰拦师叔是要亲睹她们的剑阵怎个玄妙法,再则可以琢磨破解的方法。”伊梦盈掀起大母指嘉赞,道:“师父就这个意思。七星女的剑阵按天罡北斗排位,每人各守一位,剑招互替互补,相辅相成,七人默契配合,融为一体,实可谓战必胜,攻必克。宜清师叔素闻七星剑阵驰名中原,不敢怠忽,上手就出她的绝技“一剑化三气”,以快打快。”净厄浓眉鼓拢,道:“什么叫‘一剑化三气’?”宜冉颇为自豪的娓娓道来:“宜清师妹这路剑艺,独旨孤帜,重在一个“快”字,快到一剑能化成三道剑气,可同时攻袭三个目标,其实也是出了三剑,只因迅捷无伦,好像使了三把剑一齐击出那样,是以称作‘一剑化三气’。本派掌门师妹是个奇才,她以玉真圣尼的‘商阳剑’和本门‘三峨剑法’,留菁取髓,创就这套快剑,与本派的传统剑法主旨中的‘柔’、‘灵’、‘巧’有些出入。掌门师妹量材施教,根据宜清师妹的啤xìng跟悟资而授她这门剑法的。”五僧心悦诚服,净果肃然起敬:“宜风师太武博学渊,切切实实当得‘一代神尼’的誉号。”这使峨眉众员脸上光彩。周雁猜了比试的结果:“宜清师叔是我们峨眉第四把交椅,定将七星魔女打得七零八落。”伊梦盈面上稍胧yīn云,沉眉不语。周雁道:“不对么?”伊梦盈道:“宜清师叔久攻不下,不免气燥,骤然左掌推去,她想兵器讨不了好,就试试拳脚。七女见机,反应极快,后四人左掌拍在中间两人的双肩,中间两人的左掌拍在前面那人的双肩,七人的真气连在一起,前面那人左掌对宜清师叔,她们每人的内功都不在我之下,七气归一,非同小可。宜清师叔不堪抵受,震了回来,师父在后托住才站稳。接着师父出手,她以本派‘疾风行’的步法瞬息纵绕到七星女后面,谁都没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师父就拿住了一人的肩膀,指扣她‘缺盆’、‘云门’、‘中府’的穴位。那人剑也握不住,掉地上,身子动弹不得。师父右手擒着她,左手连长袖,嚯嚯挥响,霎刻间,六女的兵器均被绞到地下,就再不敢应架了。”净果听伊梦盈的描述,就想,宜风的造就可媲美方丈师叔了,说道:“宜风师太演艺,确是不同凡响。我等虽与其同辈,但论武功,拍马也难追得上。”净厄则忧闰女的安危:“雁儿的事若败露,他这条小命也就送了,唉!”
周雁道:“嘿,原来七星剑阵最大的罩门便是要七人同使,缺一不可。”伊梦盈嗯嗯声点头:“师父都这么说的,她还说要不是先发制住了一人,亦没把握破阵的,又大赞‘采星姑’冯考贤有惊世之才。”净果口宣佛号,道:“宜风师太不骄不燥,不卑不亢,虚怀若谷,禅武两臻。”
周雁询究结果,伊梦盈道:“师父大扬其威后,将擒住的那人交给我看着。柳姑娘急了,说:‘师太,我们来做客的,你不欢迎就拉倒,扣下我的人,什么意图?’师父说:‘我师姐和徒儿呢?’柳姑娘窘迫说:‘师太,你误会了,我们的‘随心所yù’吕堂主只拿宜和师太的信,没对她们怎么样,是师太多虑啦。’师父怀疑她的空口白话,可能师父在想,师伯虽是一线高手,却难敌七星剑阵,不制住师伯,信不会要拿就拿到的,便说:‘施主的话虚虚实实,真伪难辩。’那柳姑娘双臂勾叉搭在胸前,悠然一叹`````”周雁没耐心,出口打断:“师姐,我服你啦,这么细微的动作也记得清楚,讲呀,讲重点。”伊梦盈惺惺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柳姑娘说:‘师太,我们是诚挚来合盟的,又岂能对贵派的人不敬?好!很好!非常好!这次七星宫出师有名了。’我们扣押七星宫的人,正是给冯掌宫兴兵来犯的借口,师父知道师伯、师妹要紧,但峨眉派更要紧,就让她们走了。”宜和不怪宜风,反之加倍敬重,道:“掌门做得很对,不能为小节而失大节。”伊梦盈道:“七星宫的人一走,宜清师叔吐了一摊血,脸sè腊黄,可把我们都吓哭了,原来师叔要强得很,在别人面前,他硬是挺了下来。师父立即给推她宫过气,又派我们一路来找寻师伯师妹。”宜和握住伊梦盈的手,忙问:“你师叔她怎么样,好些了没有?”宜慧淡定道:“掌门师姐叫我们马上沿途找师姐你和飞雁,宜清师妹的伤势也不甚清楚。”宜和从凳上暴起,直接跃上马鞍,弛马绝尘而远。周雁付了茶钱,一众匆匆赶去。
十天的行程,宜和七天就完成了,得到门外,她滑下马,径向宜清的禅房奔。伊梦盈等人往返已耗了近二十多天,宜清的伤也好了七八成,早能下床了。
门吱悠声被推开,宜和忘了先敲门,但见禅房静悄悄的,宜清坐在对窗的案台前,敛眉凝思,不知想什么这般入神,有人进来都未始有觉。她前面台上摆着七颗指头大小的石子,根据北斗星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位置排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组成斗身,称作“魁”,“玉衡”、“开阳”、“摇光”组成斗柄,谓之“杓”。北斗七星在不同季节的夜晚出现在苍穹不同的方位,时人依据初昏时斗柄所指和方向来辩别季节,斗柄指东,即是chūn季;斗柄朝南,就是夏rì;斗柄向西,则是秋天;斗柄往北,便是腊冬。宜和看她复康,心下慰藉,知她自来好胜要强,不肯甘服,正在推算钻研破解七星险阵的之法,是以心无旁鹜,物我两忘。
窗外百茂峥嵘,偶闻鸟鸣声涧涧。宜清一会看看石子,一会对窗出神。少倾,她垂头吁叹,不得良方。宜和唤了声师妹。那宜清听得师姐的叫喊,才恍过来,喜道:“师姐,你回来啦!”宜和端视她的脸sè,道:“你伤愈了么?”宜清道:“不碍事的,你见到梦盈、宜慧师姐她们了。”宜和道:“都一起上山啦。”宜清当空一拜,道:“平安归来就好,让七星宫的人一闹,我们可担忧呢。”宜和望着台上的图象,道:“梦盈说,掌门师妹不是已破此阵了?你还在伤脑筋呀。”宜清道:“我哪有掌门师姐那么快的身手,我得想个我能力所办的破阵方案,下次遇到也不再挨打。”有上进心是可贵的,若只为耀武扬威,便适得其反,宜和微怒,道:“你这倔xìng几时能改。我们佛道中人,戒嗔戒贪,你处处要超越、压倒别人,属犯忌也。”宜清仍底气十足:“师姐教训得对,然我废寝忘食,寻求制敌之措,并不是要逞强争胜,七星宫欺到我峨眉,总不能束手待毙。”宜和无话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