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庆在上海为我治疗了半个月,他临走前声称骨折处断骨都已经解上了,并敢狂妄的断言:不管明伤暗伤,他的药都管用,凡伤都能治。他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拍片看一看。他这么大的口气,反使我心中起疑:明伤能治,我身有体验,这我信。明伤是硬碰硬,明摆着的。可暗伤在哪儿还不知道,喝了药就好了?可能吗?我想:你吹牛也不打草稿,心里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神药。你不叫我去医院检查,我自已也会去的。你当我真的是傻子?可感觉告诉我: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不由得不信。这几天,我的自我感觉确实是一天一个样,天天有进步。最明显的是,喝了药就醒了,当场坐起来,还下地站立。右腿膝盖处和臀部股骨二处都是粉碎xìng骨折,这是明的,深圳医院的病历和片子都在。现在尽管右腿还伸不直,但我毕竟还是可以在室内活动,柱着拐杖还可以出去。
除腿以外,还有头部,右眼,嘴巴,牙齿,胸部,肋骨,月复部乃至右手等身体受伤各部位,都开始有感觉了。尽管是痛苦难受的感觉,总比毫无知觉强。没知觉说明死了,有知觉就说明还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在他离沪去京后,六月初我托了人专门到中山医院和五官科医院去检查,想彻底把自己的病情伤势搞搞清楚。这时,我的自我感觉至少脑子是清醒了。
陪我到中山医院去检查的朋友,对医院各科上下的工作人员都很熟悉。他们带我到医院去方便多了,至少不用一一排队。
我当然先看骨科,到放shè科拍X光片。我这位朋友把放shè科主任拉到一边讲悄悄话,我在里边照X光。拍片时静悄悄的,他们在一边的悄悄话的意思我也听出来了:医生怪我老婆不负责任,说骨折是硬伤,要住院治疗,绝对卧床静养,怎么可以把人拉到家里,让江湖上的“气功师”江湖郎中去治呢?我这位朋友也对我老婆作出如此无知的决定也感到惊讶,无话可说。
等我的X光片出来后,他们也惊奇了。X光片显示,骨折部位基本上都接上了。结论是:右腿股骨上端粉碎xìng骨折,胫骨平台闭合粉碎xìng骨折,已经基本愈合,对位对线均可;右3-7肋骨多发xìng骨折,伴不同程度错位。
看了片子,他们也感到奇怪,觉得不可思议:骨头是断了不少,可现在明明是结上了。
这时,我也想起来了:怪不得在拍片时,主任亲自到暗室来看过几次,他左看右看,让我左一张,右一张地拍了老半天的片子。也好,我想:看看清楚,大家放心。
我不懂医,也不懂人体解剖学,自己拿到X光片后也反复看,也数不清肋骨到底断了几根,只发现有三根肋骨断成三截,其中二根肋骨的二头断裂处接上了,还有一根肋骨一头接多了,另一头断裂处好象短了一点,看上去好象这头骨头没处接。我真担心这根肋骨悬在胸腔,活动后会不会把内脏刺破。至于肋骨断了几根倒无所谓,反正骨头断一根也是断,断十根也是断,我已经“虱多不痒”,骨碎不痛了。我把自己的担心问了医生,还打长途电话问了陈家庆,他们说是拍片的角度问题,劝我不要担心这根断了的肋骨戳到别的地方去。
为了检查右眼视力损伤的原因,我们又到五官科医院去检查,做了好几张CT。
五官科医院的CT报告更复杂,我根本不懂头部有那么多小骨头,从CT报告上数数,仅头部就有二,三十处骨折,移位,畸形,变形,扭曲,硬化等措辞。我懂也不懂,只知道右额破了,缝过针,右眼看不见。
看了五官科医院的检查报告,我才知道眼睛看不见是因为眼眶周围多处骨折,导致右视神经管扭曲破裂,结论是直接对光反应消失,间接对光反应存在。
更奇怪的是,CT发现右额伤口里面,面部皮下有团块状金属物二枚。怪不得CT也做了那么长时间,我躺在检查台上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才把我推出来,又问了我一个自己回答不了的怪问题,问我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弄到眼睛里去过?
我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把什么东西弄到自己的眼睛里去呢?细一想,我说:“我平时戴眼镜的,会不会是眼镜摔坏了,碎片弄到伤口里了?”医生很有把握地摇头否定:“不是!我问你的是金属物。”我想来想去想不出,受伤前自己眼睛好好的,没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我肯定连灰沙也没有弄到眼睛里去过。我又说:“自己头部受伤,会不会是碎骨头或淤血?”
医生显然有点不耐烦地对我进行常识启蒙教育:“这些是人体自身物质,我指的是外来金属异物,懂不懂?”
这番话更把我弄糊涂了,我楞楞地坐在工作台上发呆,影响了他们的工作。医生叫我老婆扶我下来,对她说:“我们还要仔细分析CT,作进一步的研究,今天不作结论。”看得出医生们很认真,进进出出好几次,边看边讨论。
过了二rì,老婆取出五官科医院的检验报告,我看了半天也不懂,更想不通的是CT报告显示右脸皮下有团块状金属异物二枚,其中一枚面积为10x20mm。这下我糊涂了,原以为医生问我的外来金属异物可能是被砸坏的眼镜框架,不可能是团块状,更不可能有10x20mm这么大面积。我取下现在戴的眼镜在想,即使用锤子在铁墩上砸,也没有这么大的面积呀!这个疑问成了又一个“外来异物”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是怀疑医生,他们越是这样仔细,我越是相信他们,也放心,认真就不会误诊的。但我找不到合理的答案。至于其他什么软组织挫伤,脑震荡,耳膜瘪陷,牙床骨错位,内脏下坠,小指月兑臼搞也搞不清楚,我管不了,也不必我去管它。反正,这些现在对我来说都是小事一桩,挂不上号,无所谓。
通过这次全面检查,让我对自己的伤势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心里有了底。反正自己已经六窍出血,粉身碎骨了,右半身从头到脚都是伤。好在心在左侧,没伤着,还在跳,还有一口气没断,留下一条命,算是大难不死,很幸运了。即使倒霉,还算运气。
回家以后,我主要还是躺着养伤,这时脑子已经很清醒了。躺在床上,脑子就又要胡思乱想了。这时,我感兴趣的倒是经这次检查后,又有二个新发现:
一是右手小指,在深圳医院住院时诊断为骨折,但上海中山医院这次诊断为月兑臼。如果是月兑臼,当时只要拔一拔,复位就可以了。不过我也理解,当时深圳红十字医院是抢救,医生面临的最大任务是救命,一节小指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也不怪深圳医院。
另一个意外的是,为查出我右眼看不见的原因时,仁济医院检查结论是直接对光反应消失,间接对光反应存在。五官科医院诊断为右视神经管破裂,扭曲,并发现右额皮下有二枚团块状金属物。看来右眼没指望了,这倒罢了,可团块状金属物是什么,它又由何而来?对我而言,它的后果和影响又如何?
陈家庆这个土郎中走江湖,在上海为我治了两个礼拜就走了,说běijīng有病人在等他。这半个月来,我迷迷糊糊地似睡似醒,上门来探望的人也特别多,每天好几批,车**战似的,搞得我疲惫不堪。
从我回到上海第二天就糊里糊涂地出院回家,来探望我的亲朋好友不断,有的还来好几次。他们是好心,可对我一个刚从鬼门关出来的人来说真是有口难言。
在深圳住院二个礼拜,我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处于昏迷状态。朋友们看我这付模样只是痛惜和同情,自然不会怪我,反正我自己在“云游仙境”,对人间世事一无所知。所谓不知者不为过。
现在我到家了,人也醒过来了,偶尔还可以扶起来坐一会儿,脑子也开始有记忆,有思维了。我醒了,可以坐,可以动了。从我到家第二天就开始陪客人,尽管牙床骨错位,口齿不清,但彼此心领神会。客人来访是好心探病,看得起我。我作为当事人岂可不识抬举,怠慢这些亲朋好友?又过了一天后,我就让老婆帮忙,扶我起床坐到沙发上陪客人聊天,从几分钟到几十分钟,在从半小时到半天。
一周后,我可以自己起床,自己用拐杖在室内移动到沙发上,或不用拐杖顺着床沿,写字台慢慢地挪到沙发上坐下,坚持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
据他们(包括老婆和同事——主要是当天把我从医院送回家的公司办公室主任)讲,他们把我送到上海仁济医院的时候,我还处于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而我的伤情病情又涉内科,外科,神经科,骨伤科,五官科等众多科室,需要会诊,需要时间。而我躺在病床上又难受又不安宁,胡来胡闹,谁都没有办法。无奈之际,老婆就跑到公司找总经理提出要求,让我出院回家自己想办法。
公司领导讨论后,就派了党委办公室和经理办公室两主任到仁济医院办出院手续,把我送到家里,放在床上,躺下摆平。他们当时心怀疑虑,不知我老婆搞什么名堂,都在现场,看这个江湖医生耍什么把戏。他们当面看着陈教授让我喝药,点穴(我自己稀里糊涂还不知道)后,让我老婆扶我起来,坐在床上,挪到床沿,让我站起。我当场真的站起来了,在场的人一下都看傻了,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啧啧称奇。
第二天的事,我开始有记忆了,这我自己也知道。
来访的人见到我,特别是曾在深圳医院看到过我的同事,见过我当时那看上去快临死之相的人,不过半个月,竟然可以自己起来,在室内活动,还自己坐到沙发上陪他们聊天,都惊讶不已。众连说是奇迹,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就是神话,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他们说我好多了,为我祝福。我知道客人总是说客气话,无非是劝慰,让我振作起来,安心静养。他们祝我早rì恢复健康,我也凑趣道:“永远健康”,其实我心里明白,永远健康是梦想,不可能的,那位山呼永远健康的付统帅明明永不健康,还不得好死呐!喊喊健康就健康了?我才不信。
其实,当时对我自己而言,让我坐着陪客人说话确实很累。但没办法,说好听点是硬撑,说不好听的叫强颜欢笑。
令我烦人的还有一桩,就是凡上门探望的,不管是谁,都要带东西——礼物。
我一贯讨厌拿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拎来拎去这一套烦琐的礼节,但人家都是好心好意来看你,怎么办呢?只好收下,以后再说。
看着一天天堆积起来的营养品,无非是人参,燕窝,蜂皇浆,西洋参之类的滋补品,我真的哭笑不得。他们见我伤重体虚,本意让我补补,全是好意。我推也退不了,在这时能来看我的都是好友至交,本来是互相不谈虚的,不用客气的,可如今客客气气象是外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这个人有个怪毛病,也许是逆反心理使然,凡广告做得越凶的我越不相信。我的逻辑是,做广告要花钱,而且是大价钱。肯花大价钱去做广告的东西,在我看来必定是卖不出去的东西,不是积压的库存货,就是质量或销路有问题。要不,谁愿烧钱买吆喝?我相信酒好不怕巷子深,好货越压越香。只要是好货,紧俏货,不走后门,通路子,恐怕想要也没门。
而且,我从来就不相信,更不需要这类营养滋补品。我对吃不好,也吃不坏营养品不屑一顾。要说营养品,我相信食物,阳光,空气和水,我相信药补不如食补。一个人要靠药补,该已垂垂老矣,我相信自己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经朋友热心牵线,“御医”赵大夫上门给我把脉,他号脉后认为,我是硬伤,出血过多,人很虚弱,但内脏没有问题,劝我尽量吃,要食补,不要药补。他还特别关照:半年之内不要用任何补品。他认为,对我而言,当务之急是要活血化淤,淤血不化不能补,以免把淤血补成血块,再消更难。这话中听,更中我意。我把陈教授为我配制的药酒方子给他看后,他认为用药对路,药量适当。我见他们两位一位正宗(御医),一位大兴(江湖郎中)不谋而合,所见略同,更加放心地大吃(吞大碗面条)大喝(药酒)。
这几rì,上门来探望我的人渐渐少了,家里开始一天天安静下来了。
现在,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床上躺着,只有白天饭后在室内少量活动一下,然后就躺到床上静养。
躺在床上也不容易,因为我现在的身体即使躺着也摆不平,身体左侧没问题,可右侧问题不少。右腿不能动,还伸不直,摆不平,仰卧平躺右腿支起,摆不平。如果说腿要摆平需180度的话,我的右腿只能达到140-150度的水平,躺着撑不了多久,必须侧身调整一下。侧身向右不行,右侧从头到脚都有伤,右肋多处骨折,右腿股骨和胫骨平台均为粉碎xìng骨折,压不起,不敢压。只能向左侧偏一下,可望左翻,右腿又过不来真是摆不平。只能躺在床上不停地把身体搬过来,挪过去,一张五尺双人床只好让我一个人左右折腾。好在天气转暖,夏天了,老婆可以在地板上铺条席子打地铺睡。没办法,家中地方小,只能如此。
静下来时,我就在床上想办法搬弄自己这条既直不了,又弯不起的右腿。要动,只好把这条腿搬来搬去,搬上搬下。小腿红肿,涨得很粗,大腿萎缩得只剩皮包骨头。我反正没事,自己用手比量大腿小腿的粗细。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时我才发现小腿比大腿粗。我自己还不相信,叫老婆拿来量衣用的皮尺来量,一量,这时
才发现我右腿的小腿,实实在在地比大腿粗。
我知道小腿肿胀,但想不到大腿萎缩得如此厉害。只不过半个来月,现在我的右腿竟然比我那中风瘫痪,躺在床上十年有余的岳母的腿还可怕。她的全身肌肉萎缩,可大腿和小腿是同步成比例萎缩的,没有出现小腿比大腿粗的倒挂现象。
老婆见我量了腿后自己发呆,怕我难受,向我解释说是血脉不通的缘故。我不相信,血脉不通,同一条腿上的大腿小腿是同等待遇,为什么反向发展呢?我想不通。不知怎的,想着想着,我暗自默默掉泪。这一下不得了,泪腺一旦打开,泪水夺眶涌出,眼泪竟会像决堤之水,一泻不止。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了,不由得痛哭失声。
我不是感情脆弱的人,吃苦,受罪,批斗,从不掉泪。政治冲击,发配黑龙江,有人痛哭流涕,我宁可泪水往肚里流,也没在公开场合掉过泪。在我的记忆中,我有过几次掉泪的时候,是不由自主的。一次是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情节感人,场内哭声一片,我也被感染,眼眶湿润,强忍泪水,无声地哭了。一次是受窝囊气忍
无可忍,借酒发泄闹元宵,情绪失控,流的是工作甘苦辛酸泪。
想不到,这一次默默流泪,竟引发至泪如泉涌。老婆在一旁不知所措,她吓呆了。她问我,劝我,如火上浇油,令我变本加厉,痛哭失声,进而嚎啕大哭起来。
事后,我也不解自己怎会变成这样。一个偶然的发现,才使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是在五官科医院检查时,从眼科检查出来后,又到耳科检查。我老觉得耳内有被塞住的感觉,好像飞机突然升降时的感觉似的,医生检查后说我的耳膜凹陷,瘪进去了,建议我向耳内鼓气,把瘪进去的耳膜鼓出来。陪
我到五官科医院去的朋友也是医院的老人,他劝我不要用这个办法,他知道这办法没有效果,建议我自己捏住鼻孔使劲屏气。所以,回家后我的自我疗养,自我锻炼的内容中又增加了自我屏气这个项目。
一天早晨,我在屏气时,耳膜倒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可右眼却明显地感觉有泪水溢出,而且自己还能能听到右眼里面有“泊,泊”的水泡声。我叫老婆过来听,她凑近一听,也说右眼皮内有水泡声,像在翻泡泡。再叫她看,我右眼眶内确有泪水。
此时,我才知道右眼泪腺破损,泪水难以自控。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外伤在逐rì改善,内伤则逐rì暴露。
外伤是明的,看得见,模得着,是硬伤,看看吓人,我不怕。已经捡回一条命,算是运气了。至于以后,大不了当瘸子,瞎子,毕竟也只有半边身体嘛。右腿,右眼不行,我还有左半边呐。毕竟左腿,左眼还是好的。这样想想心里的痛苦可以缓和一些。要不,怎么办呢?
只好自我安慰,跷脚虽然不好看,不方便,但还可以活动。独眼龙就独眼龙吧,一只眼能看见就行,也许独眼龙看得更准,shè击瞄准还只用一只眼呢。两只眼睛有一只好使就可以了,况且我的右眼看上去还是真的,眼珠也会转动,眨眼,跟真的一样,外表看不出来,无所谓。自己不说,外人看不出来。开电梯的小姑娘就不相信我的右眼看不见,说我骗她。人到此地步,这时用阿Q的jīng神胜利法去想想,自我安慰,也觉心平多了。
我对右眼的要求不高,只不过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要求很低。对右眼的视觉功能,我已经不抱幻想,只求它不要捣乱就行了。因为它的痛痒感觉的功能还在,比如灰沙侵袭,它虽然看不到,但还是能感觉得到,疼痛,不适和难受,与左眼一样。这拿它没办法,好事不干,坏事有份。我曾经请教过“御医”,问他有没有办法把我右眼的感觉神经搞掉,以免它捣乱。他苦笑着对我摇摇头,不作回答,一笑了之。对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右眼,我在无奈之际,也只好认了。
内伤不象外伤,它看不见,讲不清。且不为外人知,他人也不理解。只有自己心里明白,默默承受。
我逐rì体会到自己的神经系统这次受到严重创伤,右眼视神经破损导致右眼看不见。面部神经麻木,皮肉象贴上去的。脑子失去记忆两个礼拜,牙床骨错位,牙神经麻木,上下牙齿咬不拢半月不知伤痛。
内伤的最大影响,是我的xìng格,脾气都变了。用熟悉我的朋友的话说,叫变了个人。亲朋好友中,有不少人也都有类似的说法或看法。
除此之外,我自己明白,这次最大的创伤是我的jīng神上和心理上都受到了极大的,不可磨灭的伤害。只不过外人不易察觉。我的脾气变了,陈教授解释为叶脑受损,说叶脑主人的xìng格和情感。叶脑损伤,人的xìng格脾气会变,甚至可能会变得不认识,劝我老婆要有心理准备。
我本是xìng格内向,脾气温和的“温吞水”,亲友邻居都知道。平rì里话不多,闷声不响干自己的事,也很少发脾气,逆来顺受,沉得住气,长辈从小就说我“三拳头打不出个闷屁”,外人说我有涵养功夫。
现在我变了,自己也知道,变得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首先提出来的是我的女儿,她问妈妈:“爸爸怎么啦?”她妈妈反问她:“你说爸爸怎么啦?”女儿回答:“爸爸变了,变了个人。”
后来,我在同事中也听到这种议论。
我理解,一个突然遭到意想不到的外来打击的重伤者,开始都接受不了,都必然有一个心理适应的过程,我也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后来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简单。我不是不适应,不接受严酷的既成事实。自从我的大脑复苏以后,我对自己的伤病已经作好了各种准备,包括最坏的思想准备。
可问题不在外伤,而在内伤。我的脑子没有坏,我这个人的脑子怪,我的脑子不善记忆,善思考。就记忆而言,我的脑子本来就是不灵的,记xìng差,家人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一次从欧洲回来,取回自己的行李箱,竟然怎么也想不起密码锁的号码,回家只能把自己的箱子撬开。平时,我是本本主义,靠一张纸一支笔,勤笔免思,这是我父亲的遗传,他生前也习惯如此。
我的大脑着重用于思考,有人(主要是同事)讲我脑子好,不是说我记xìng好,而是说我脑子好使。我的脑子善于思索,思考和逻辑推理,想的多,想得深,看得透。
这次身受重创,大脑受损,半个月没有记忆。如今大脑功能开始恢复,我面临如此境地,不得不想,越想越多。伤残已成事实,无法回避。我想知道伤残的程度和后果,我该如何面对这痛苦的现实。这对我是一种极大的折磨和考验,生理上,心理上和jīng神上都是如此。我开始感到痛苦,这种痛苦伴随着大脑思维的恢复,一天比一天强烈。
我只记得五月三rì,香港的郑先生从深圳给我来电话,说他在深圳,要我到深圳去一起吃晚饭。这天是星期二,按我的工作习惯,除了周六,周rì外汇无市外,平rì我不外出的。这次也巧,我已经与另一位香港朋友约定星期三在深圳见面。这样也好,我想二批并一批,答应第二天(星期三)一早到深圳一起饮早茶。
为此,五月四rì清晨,我一早起来早餐也没吃,就直奔深圳而去。
我住宿,办公在南山。平rì就我一个人外出时,我习惯于自己到路口乘中巴。
我离开住处,一到路口,已有二辆中巴停在路边揽客。我就近上了一辆从蛇口去深圳火车站的中巴。车上只有几个人,挺宽敞,我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因为我知道世界之窗刚开张,自己还没去过,想看看新开张的世界之窗气氛如何
上车没事,坐着看野眼,漫无目标地看着车外。
在我的记忆中,发觉这辆中巴与平rì往常行使的线路不同。蛇口到深圳的中巴,我是经常往返乘坐的。一般从蛇口发车往深圳去的中巴,都要经过南头去揽客,然后才上深南大道往深圳去。而这辆中巴没有去南头,开车往北就直接上了深南东路往东而去此后,我就不知道了,脑子里什么印象也没有了。按理说,在中巴上被打劫应留有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可我连一丁点儿印象都没有,既没有被恐吓,胁迫的影子,也没有争吵,打斗或紧张,恐惧,害怕,逃避的踪迹,连上车时原想看世界之窗开幕外景的印象都没有。反正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大概我真的云游仙境去了,不问人间世事。
我想不出,更想不通。
唯一的可能是我在车上睡着了,这在下午或晚上是可能的,可一大清早,刚睡了一晚好觉,连早饭都没吃,还想在途中看看十几分钟就路过的世界之窗的我,一上车就睡着了,睡死了?不可能,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从上车,到躺倒于香蜜湖,途中差不多要有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自己怎么会毫无印象呢?我想不通,搞不清楚,就问我老婆,问小许。他们反问我:“你自己的事,自己搞不清楚,你问谁?”
这也是,作为当事人的我自己搞不清楚,去问局外人,确实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我不是蛮不讲理,实在想不出,想不通,只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或提示,让我反过来回忆,也许有助于我的大脑恢复。
他们只有一些道听途说的二手,三手的小道消息,相比之下,小许可以从深圳红十字医院和公安方面得到一些正规信息。
据公安方面的消息,说我在中巴上遇到劫匪,自己跳车逃跑时摔伤的。我不相信,一是我根本没有被劫的印象,更没有跳车逃跑。劫匪打劫无非是要钱,作为被劫者的当事人对此必定有深刻的印象,也许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可我没有一丝这类印象。二,我乘的是中巴,从中巴上要跳车逃跑,不是摔断腿,就是跌破头,所受的伤应该是上下伤,而不是左右侧身伤,不可能象我现在这样从头到脚只伤右半边的身驱,而不伤左半边。我敢肯定,自己在被劫前已被击昏,是在自己毫无知觉的状况下被横摔(抛)出去而受伤的。要不,从中巴跳车不可能造成身体半边伤。不信,可请法医作鉴定。
小许说,这是深圳公安方面的可靠消息,称公安局已找到这辆打劫的中巴,中巴司机的证言可以作证。我无言以对。
对中巴司机而言,且不说自己的车被打劫,自己不主动报案,反可作为证人出证言的合理xìng和合法xìng。我倒要问,中巴司机开车是看前方的路况,还是看车内的乘客?清晨,深南大道一般车速是多少?既然看到有乘客跳车,中巴的窗口能跳出去吗?还是你打开车门让他跳呢?就算是我自己跳车,作为司机当场采取了什么措施呢?减速,停车,报jǐng,救人统统没有,中巴象无事一样,扬长而去。我躺在香蜜湖大街上时,车已顺利地到了深圳,还是被劫乘客下车后报jǐng,刑jǐng才知道车被打劫的。
由此,我不得不怀疑,司机和劫匪是一伙的。
至于公安,公事公办。小许从深圳来电,说深圳公安方面问我的情况,要我的证言。尽管我此时人还不便久坐,眼不便视,手不能写,可还是花了二天的时间,写下了我的证言,叙述了具体过程,我的伤势和深圳红十字医院,上海仁济医院,中山医院,五官科医院的诊疗结果,也谈了自己的疑问和看法,希望查清事实,早rì破案,以免再有他人受害。
对此,我是很认真的。
今rì之我远非昔rì可比,区区五页文字,以往我不消二个小时就可以清稿,如今花了我整整二天的时间(还不包括思考回忆和核实而酝酿几天的月复稿)。开始握笔时,因右手有伤,右小指呈“兰花指”状,捏不住笔,边试边练边写。更麻烦的是视力,以往惯用双目,如今用一只眼睛写字还真不习惯,有视差,老把字写歪了,斜了。弄了半天,边打草稿,边练字。草稿完稿,字也象了一点。另一个问题是,家里地方小,只有一张我自己做的写字台,女儿读书做功课要用。我先是坐在饭桌上写,女儿看我一写半天,就自己搬了个方凳,坐在小板凳上去做她的作业,把写字台让出来给我去写。我坐到写字台前只写了几个字,就感到右手和胸部都不舒服。我干脆叫女儿帮忙,和她妈妈一起帮我把吃饭用的方桌拖到我的床边,让我扒在饭桌上写,写写停停,息息躺躺,起来再写如此反复,折腾了二天,总算完成五页“大作”。实属不易,我就象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伟大工程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月兑稿后,我再柱着拐杖,一拐一跷地到公司去把材料发给深圳小许。
小许收到后,当即回电说已与深圳公安联系,他们的局长很重视,约期见面,由小许当面递交材料。电话中听得出,小许对早rì破案很有信心。
一周过后,小许电话来了,传来的消息是令人遗憾而无奈的。深圳公安需要的证言,是希望我作为遇劫跳车的当事人,承认自己跳车的陈述。他们坚称有目击证人的证言,我问何人证明,小许含糊其词不想说,劝我算了,别问了。我知道他很为难,还是故意问他:“是那个司机?”他电话里笑而不答,过了一会儿又说:“被劫的乘客中也有一个人说有人途中落车。不过他没有讲清楚是自己跳车,还是被人推下去的。”我知道了,广东话所谓“落车”有下车的意思,“落车”既没有逃跑或跳车的意思,也没有被推或抛下车的含义。再说正常下车,即使摔倒也不会造成我这样的伤势。证言原来如此,我哑口无言,心中明白,在深圳呆了这么些时间还搞不懂,就真的拎不清了。我也不为难小许了,谢过小许,答应接受他的婉言劝告,表示算了,不钻牛角尖了,以免伤神伤心伤jīng神,于养伤也没好处。
直到后来,有人向我透露一个“防扩散”的内幕消息,令我不得不服。说开无妨,当时办案者开了个价,要我们给他安排一个人的工作。这个价位不算高,但不好弄,我方没有答应。下文可想而知,我想通了,彻底通了。
从此以后,我一切都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