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瑜与远山赶到朝天门江边时,人头攒动。正是晚饭后消食的时光,有此等热闹的事,岂能不看。
度本初显然jīng神燥动,他在铁塔上大喊:“回家!雪宝山。家!”枯瘦的男人在他挟持下瑟瑟发抖。
“上去吧,上边有电好回家!”
“下来吧,飞下来也是回家的路。”
“上吧!”
“下吧!”
一阵闹腾的声势。度本初已经跨出铁塔的角铁支撑,单手悬挂在绝缘子的一边,另一手挟持的枯瘦男子吓得腿脚乱蹬,“哇——不能过去!要死!要死的!”一股液体从他脚下淌流下来,狗儿撒尿似地一线白线洒落。
人群一阵哄笑:“看,他尿了!”
“看这民工好厉害!单手就悬挂在电线上!”
如果度本初继续向绝缘子方向迈进一步,那边是带电的高压线——有人惊呼起来:“这是550Kv的高压线哟!”人们仿佛看见上方的电光迸溅的场景。人群完全沸腾了,远山的呼喊和挥手淹没在闹腾之中。
情形紧急,相瑜将龙蛇的角号拿起来,轻轻吹响。呜——相瑜大口地吹气,龙蛇角号的鸣响由低沉哀婉变得高昂激越,以不凡的气度超越喧闹,飞扬在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的滚滚波涛之上,大家的耳朵里突然被什么刮动,嗡地响起一阵轰鸣。渝州城逼仄的天空里顿时充塞了龙蛇角激起的号音。度本初jīng神为之一振,他停止在电线上的晃荡,他在半空中侧耳聆听、四下扫视。此时,沸腾的人群仿佛被泼了一瓢冷水,定格般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相瑜和跳跃的远山。
他把枯瘦的男子如一件破衣似地搭在铁架下,急速地向下滑动。他的双手如猿似地在铁架间换手,腾跃的速度之快,让众人一阵惊呼。
须臾,他便回到了地面,他走向相瑜,正要下拜。“王……”
相瑜赶紧托起他的手肘,“别说了!快走!”
趁人群还在混乱时,相瑜把他拽进远山的车里。远山赶紧发动,一溜烟的跑开。
甩下枯瘦的男子在铁塔上呜嘘嘘地呐喊。
“到哪里?”
“还有问吗?雪宝山!”
汽车开上出城的高速公路后,远山看后视镜,“有人追来了?”
“是谁?”
“看不清!”
“管他的,不是你的父亲的人就是吴院士他们。我都不愿意理会。”
“好,坐好了!”远山猛地加速,车如离弦之箭。远山的车是宾利的2012年版的欧陆V8四座跑车,搭载6.0L涡轮增压引擎,极速325Km/h,后面的车的无法在速度比拟。很快被丢下一段。
在汽车的疾驰中,度本初惊悸稍微平息下来。
“他们欺负你呢?”
度本初点头。“如果她来就好了!”
“谁?”
“她说过要带我来渝州城的。”
“她为什么不来?”
“她来不了。”
“她是谁?”
“瑛!”这是相瑜第二次听度本初说起相瑛了。
“她要带你来?什么时候说的?”
“昨天?前年?不对,都不对!好像很久了!”度本初的热病又犯了。
相瑜的兴趣被提起来。“是相瑛吗?她说过要带你来渝州城。”
“没有她带着我,我不会再来了。”渝州城给了他伤害。看他满手被硫酸烧灼破裂的手掌。相瑜的心里也隐隐地疼。她握着度本初的手。
“给我说说相瑛的事吧?”
“你允许我说吗?他们以前不准我去见她!”
“我现在是蛇巴王,我允许!”
“好!有什么问题,王尽管问,我会全部回答给你!”
“你怎么认识她的呢?”
“他们三个人生活在画蛇屋里,当时有瑛、聂明帆、还有后来在画蛇屋外死去的度天行。我经常去看着他们,悄悄地、偷偷地看他们的生活。看他们读书、写字、聂明帆会画好看的图画!他们与度家寨的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说话、走路、做事全部不一样,我第一次见到相瑛,我就知道我见到大司命了!”
“大司命?”
“就是看管蛇巴人生死的神!相瑛就是管我生死的女神,自从第一眼看见她后,我渡不过峡谷,翻不过山崖。我就摇晃着走路。”
“你爱上她了?”
“爱?我从来没有给她说过!没说的算吧?”
“算!只要你心头一直有她!就是爱!”
“好,我爱她!我有机会给她能说的时候,她又听不进去了!”
相瑜想起超行,当时在黑嶂峡的水漫上来时,我对他说了爱吗?现在想说却找不到他了。这么想,觉得与度本初的心灵的距离好近了。“为什么呢?”
“你看见她就知道了。后来他们三人生出仇恨,我看出来的——可能为了相瑛!谁不喜欢她呢?我远远地看,就是只要能看到她就高兴了,他们每个人都想要握紧她!谁也不相让。”
相瑜大致知道了当时的情形。“后来呢?”
“度天行下山了,山上就聂明帆与相瑛。他们相爱了。”
“他们结婚了?”
“聂明帆突然与度家寨的人结婚。叫秀姑。”
开车的远山说:“是我的妈妈!”
“秀姑的父亲是度家寨的头。他们叫他大队长!”
相瑜想到聂明帆为什么要与秀姑结婚,他肯定为了私利当了爱情的逃兵!她对远山说:“这就是你的父亲!”
“他是他,我是我!不要相提并论。”
“嗯!”相瑜不置与否!
度本初回忆已经打开:“那一天,聂明帆在山下成亲,相瑛去看他?为什么还要去看他?我一路跟着她却不能阻止她,她说不要我管的事就让我离得远远的。她在风里雨里流眼泪,跌跌撞撞地走进度家寨,敲开洞房看见的是一对新人,她在回来的路上要寻死,我把她拽出来的。在她的要求下带她到白洞,后来……我给她洗净了衣服,洗净了身体。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她不想死了!她平平静静地回到画蛇屋!”
“哦——”相瑜和远山都联想到了什么。
“第二天,度天行回来了。她嫁给了度天行……”
“为什么呢?”
“那天晚上她只想到去死,只有那样她才想到活下去……她呼喊的聂明帆的名字!”
远山猛烈地揿响喇叭,他能如何说父亲呢?
“后来……她怀上了我们的孩子。”
“肯定吗?”
“肯定是我们的孩子。只有蛇巴人的孩子是那样的,生出来时有一层软软的蛋壳包裹起来的。孩子自己会咬破蛋壳钻出来。而且她会哼唱蛇巴人的歌调。蛇巴人孩子从小就会!肯定是我们的孩子。”
“是男孩?”
“不,是女孩!”
相瑜浑身打了个冷颤。“是女孩吗?”
“肯定是女孩!我们蛇巴人更喜欢女孩!”
“她长什么模样?”
“圆脸?有点方形?瓜子脸?我记不住了。多漂亮的女孩!她会笑!”
“像谁呢?”
“像瑛,像瑛那么漂亮!”
相瑜的呼吸急促了。“她后来在哪里呢?”
“她死了——死了!”说着度本初怆然大哭。哭得异常的悲伤。他哭诉:“我可怜的女儿,死了!瑛后来醒来的时候只会说一句话,女儿呢?女儿呢?她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呢?”
“是我害死她的。”
“你?”
“是我!”
“你是她的爸爸!”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嘛!蛇巴的孩子在胎血未干的时候,就要抹上蜞蛇的毒液作为因裹,以后她在山谷里奔跑的时候所有的蛇、所有的野物都不会伤害她,都会为她让出一条前行的路。我抱着孩子到蛇巴部落去求因裏,他们不让我取蜞蛇之毒。他们要抢走我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不允许你取因裏?”
“他们被度家寨的人杀怕了,怕惹上祸端。他们要置我的孩子于死地!”
“你恨他们?”
“想到他们害死了我的女儿,我真恨他们,我的同族人!”
“她真的死了,你的女儿?”
“死了,我模到她的小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你把她的尸体埋进土里?”
“没有!”
“为什么呢?”
“后来我就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没有能埋葬她。”
“是这样的!”相瑜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