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汉 第四十九章:战后

作者 : 薄饮淡雪

()六月底下了一场大雨,也许是天公对满目疮痍的大汉心生怜悯而默默垂泪,也许只是一场偶然。大雨持续了很久,当雨停之时,万物仿佛初生,泥土的芬芳中似乎孕育着希望。

不过终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大雨冲刷后的泥土芬芳与血水中弗兰德泥土的恶臭其实是同一种味道。不同的只是人的心境,因为在六月中,浩浩荡荡的黄巾之乱终于结束了。

在中原地带,张曼成被杀之后,南方黄巾基本上土崩瓦解,可是谁都知道黄巾之乱起于北方,北方战事未消,谁也不敢轻言胜利。每一个过着rì子的人心里都有一份沉重,那是对于未来的不安。

但是这样的不安也在六月结束了,随着北方传回的消息,洛阳变为了欢乐的海洋。北方黄巾战败的消息以洛阳为中心,辐shè到神州各地,熄灭了黄巾的浪涛。

“黄巾之乱结束了啊。百姓求安,天下承平指rì可待了吧。”

洛阳宫中的大殿中,身穿华服的刘协听着传进深宫里的欢呼,明显的露出了笑颜,就像同年的小孩一样,即使身为皇子,刘协也不能很好地掩藏住自己的情绪。

嘴上尽说着不满,可是一旁的司马朗却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因为听出了语气与其说是不满,不如说是松了口气。

司马朗想起了刘辩不在的rì子里,刘协处理政事时的认真,虽然带着稚女敕与天真,可是一丝不苟的态度却值得赞扬。而这样的态度正是希望刘辩回来后会大吃一惊,然后赞赏不已。

孩子气的想法,不过却温暖人心。

“没那么容易的,黄巾之祸已经结束,可是八州之乱,波及甚大。休养生息之间总会有人借黄巾之名行匪寇之事,天下承平可不是……可不是那么容易。”

本来司马朗是想说天下承平可不是坐在深宫中,批阅众臣处理好的文书就可以做到的。可是话还是改了口,因为这样一说显然有些打击刘协,反正天下之事也不用皇子协忧心,想了想,司马朗还是换了个说法。

“战事结束,皇兄也该回来了吧。万金之躯还跑到那样危险的地方去,真不知皇兄是怎么想的。”

司马朗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刘协,突然光线略显幽深的宫殿里泄进几丝光亮。刘协和司马朗惊讶的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无礼。抬头却看见一身劲装,充满风尘的刘辩大步踏进殿中,蟒靴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留下湿痕。

太子殿下回来,难怪外面的人没有丝毫阻拦,不过这样的风尘仆仆却是让司马朗微微疑惑:刘辩并不是个无视礼法的人。

发生了什么?

看着大步靠近的刘辩,司马朗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兄?您何时回来的?怎么这样打扮?宫中女官呢?貂蝉呢(掌衣饰、冠冕的女官)?”

看见了刘辩的身影,刘协先是一喜,不过随即紧皱着眉头,像是对刘辩就这样登堂入室很是不满,不过语气中却没有什么责备。

听讲了刘协的话,但是刘辩却没有应答,自顾自的无视了刘协。脸sè凝重的走到了案几旁,看了眼桌上繁多的文书皱起了眉头。

“哼,就算皇兄不在,我也可以……”

注意到刘辩的视线落在了桌案的文书上,刘协声音略微高兴起来,正想说什么。可是却被刘辩接下来的动作打断。

只见刘辩理也没理刘协,皱眉在文书上扫了一眼,发现尽是些琐碎小事,没什么重要的。于是就伸手在抹过案几,将桌上的文书全扫在了地上,然后在空出来的桌案上摊开一方丝锦,提笔疾书。

刘协愣住了,静静地站在刘辩身边,看了看奋笔疾书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兄长,和地上散作一团的文书。慢慢握紧了拳,咬紧了牙,眼边噙着泪花,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

不过终究是没有爆发,在司马朗“这下麻烦了”这样的眼神下,刘协深深地吸了口气,带着哭腔勉强的告退,可是刘辩却连回应的没有,神sè专注在桌案的丝锦上,没有一丝余光落在刘协身上。

抱拳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半分回应,泪珠落在拳上,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无视,列刘协捂住胸口冲出了殿外。

“这下皇子协怕是又要恨上殿下几分了。”

苦笑着摇摇头,司马朗对这样的状况很是无奈。但是终究是帝王家事,不好进言,而且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呢。

将视线从殿外移回,司马朗发现自己的话根本没有听入刘辩耳中,奋笔疾书的刘辩完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是不闻身边事才对。而这时司马朗才注意到摊开在说上的丝锦不是随随便便的布帛,却是一份诏书,天下大诏。

“老师,玉玺?”

提笔勾完最后一字,刘辩向着司马朗一伸手。后者愣了愣,却是从身上模出一个盒子,拿出了一方玺印,正是刘宏交给刘辩的传国玉玺。

当刘辩北上的时候,是将传国玉玺交给了司马朗保管,这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其实传国玉玺的用处并不是很大,因为通常宫中的命令不会用上传国玉玺,多是个人的私印。需要用上传国玉玺的诏书只有一种,需要告知天下的大诏。

不过就算如此,将传国玉玺交给司马朗保管也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刘辩对传国玉玺并不是那么着紧。

而当初接过玉玺时,以司马朗的沉稳也不由得感到双股战战,这些时rì更是难以安寝。当无事的交还给刘刘辩时,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背上竟是有点虚汗。

“这是什么?”

看着刘辩蘸上印泥,在诏书上重重盖上大印,司马朗不由得奇怪地问道。天下除黄巾外无大事发生,而黄巾也随着北方一战瓦解,天下应是无事需要用诏才对,而且从刘辩的行动上来看,风尘仆仆就为了这一张诏书。

今rì北方的消息才传了回来,虽然战事结束已经两rì,可是考虑到冀北到洛阳的距离,和这两rì洛阳周边大雨,这信使已经是相当快了。而与信使相差不过半rì,刘辩就赶了回来,显然是有要事。

听见司马朗的疑问,刘辩停下了吹墨的动作,将手中的诏书交给了司马朗。

带着疑惑接过了诏书,粗略一读,司马朗却是大惊失sè。

“殿下,这!”

让司马朗大惊失sè的是诏书的内容,抛开一大串毫无必要的固定用语,中心的内容只有一句话:革除董仲颖全部职务,押回洛阳。

汉军大胜黄巾,百姓正是欢腾之际,董仲颖之名百家传唱,这时候正是该厚赏之际,又怎么能降罪于董仲颖?而且一开始的打算不是提拔董卓上洛,给个清贵闲职吗?

司马朗震惊的眼神对上了刘辩的眼神,清澈的眼眸说明了这是刘辩深思熟虑的结果。司马朗冷静下来,猛然想起了信使带来的战报。中规中矩的战报后面跟有董仲颖请罪的话,原因是指挥不力致使汉军受损。

这样就封住了原本的计划,虽然这样的损失只是白璧微瑕。可是董仲颖出身凉州,就算是白璧微瑕也会被瞧不起凉州之民的世家被说成是瑕能掩瑜,类似少府之类的清贵闲职一直是世家中人的养老之所,只要有机会,这些世家老人就不会让出身凉州的董仲颖污了他们的圈子。

但是就算不能擢拔董卓颖,这样强行扣押董卓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做法只会让百姓认为汉室忠jiān不分,对汉室的感官会再一步下降。本就摇摇yù坠的汉室威望在受到这样的打击会发生什么实难预料。

只是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战死的汉军,是凉州军所部。”

注意到司马朗犹豫的脸sè。刘辩叹了口气说道。

司马朗愣了一下马上回过了神,刘辩这么说,显然这样的损失不是正常应该有的,那么也就是说这样的损失是凉州军控制的结果。换言之就是察觉到了朝廷的意图,所以董仲颖为了留在凉州而采取了相应的举动。

但是死的都是凉州军。

司马朗一时有些被董仲颖的心狠吓住。

“虽然不知道董仲颖求什么,不过这样的决绝,这样的布置,显然所谋不小。虽说是不是逆臣暂且难言,但是权臣之心却是彰显无遗。”

刘辩取回了战书,丝质柔滑。虽说是大诏,但是这份诏书却不会昭告天下,该上传国玉玺只是惯例。自淮yīn侯韩信因假诏入宫遇害一来,汉室对封疆大吏的命令一直以来就是正式的诏书,而不是像京官一样多用私印。也就是说如果没盖上传国玉玺,董仲颖大可以置之不理。

轻轻地抚模着诏书,可以的话刘辩也不想这么做,可是如果董仲颖回了凉州,朝廷的手可伸不了这么长,如果想拿下董卓,除了用汉室的威望来做一次交换,别无他法。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殿下。”

长久的沉默之后,司马朗突然开口,对着刘辩问询的眼神,司马朗的眼神显得有几分奇怪。

“什么?”

“殿下的目的放鹿于林,引群雄逐之。就像战国百家争鸣后有汉室四百年平安一样,诸侯并起之后会有一个承平数百载的王朝,就像是养蛊一样。”

刘辩点点头,司马朗所说正是刘辩一直以来所做的,第一步还军于民已经完成,接下来就要迈出第二步。可是刘辩不太明白司马朗这时候说这个干嘛。

“那么朗有一事不明。既然殿下是如此打算,那么为何要千方百计打压董仲颖?董仲颖也算是一方强豪,争夺天下的一人啊。如果说先前是担心董仲颖让黄巾之乱有变,但是现在既然黄巾之祸已经过去,为何还要针对……殿下?”

说到一半,司马朗停下了嘴,诧异地叫了刘辩一声,可是不知何时变得呆愣的刘辩并没有答话。回想了自己说的话,司马朗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啊。

司马朗的话并没有不对,不如说相当正确。可是刘辩却是恍若雷击般呆然不语。因为同样的问题在刘辩心中回绕:

为什么要针对凉州?

仔细想想,似乎一开始听说是董仲颖就下意识的针对起来,因为对方是凉州之民?

难以说明此刻刘辩心中的情绪,以天下为棋盘必须要有将天下万物平等相待的心。人命如刍狗,名誉如粪土,金钱如草石。可是现在刘辩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特殊,同样将本是汉朝百姓的凉州之民当做化外之民。大汉十三州又一郡,在自己心中只有十二州而已。

不,更加恶劣,因为刘辩是一国储君,他人的无视只是个人的短视,刘辩的无视却是误国误民。

再往深处想一想,既然没有将天下平等相待的心,那么自己做出的计划会如愿而行吗?最终的结果会不会只是让神州大地上哀鸿遍野?

“董卓必须死!”

刘辩的声音吓了司马朗一跳,刘辩从不靠声音的大小来彰显自己的决意。这样有失体统的大声喊叫还是司马朗第一次听见。而且似乎有点……sè厉内荏?

司马朗的异sè让刘辩注意到了自己的口气,长出了一口气,刘辩慢慢说道:“不在乎自己麾下士兵的生死的人怎么会有天下大治之心?说到底只是凉州出身的人,改不了好勇斗狠的本质。”

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刘辩的话让司马朗点点头,凉州出身的董卓的确让人难以安心。可是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刘辩袍袖下却握紧了拳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笑得狡猾的脸:

——凉州军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凉州人民,这还用说吗——

贾文和所言难道是真的?不,怎么可能。

暗自摇了摇头,殿外天空一声脆响,却是云层聚集,又下起了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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