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汉 第七十二章:君与臣(6)

作者 : 薄饮淡雪

()手指虚按在腰间,那是入殿前被拿走的佩剑的位置,南下平定黄巾的一系列战斗中,曹cāo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心情激荡之时被喜欢按紧长剑来平复心情,而曹cāo现在胸中汹涌的却是愤怒。

面前之人,一是大汉储君,一是同道好友,在这东宫之中谈论的却不是如何救世,反而是商讨大汉覆灭之时的利益分配。

何其可笑,可笑到让人愤怒不止。内心充斥着被挚友背叛的愤怒和报国无门的绝望,两种心情交融成熊熊燃烧的怒火,曹cāo现在只想拂袖而去,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点理智的话。

愤怒让曹cāo止不住颤抖,而盔甲抖动的声音让刘辩转移了视线。

说服曹cāo却是比袁绍麻烦,后者有世家的牵绊,前者的jīng神却坚不可摧。

化身刘议厮混的rì子早已让刘辩明白了这点,不过也明白,偶然相交的三人却是难得的人才,袁绍是世家jīng英,曹cāo魄力非凡,而张风却有璞玉之光,只是未加打磨。有时候刘辩在想,是不是苍天也期望着汉室覆灭,所以才送来了这些注定会在乱世中散发光彩的人。

也有可能真如黄巾所说,苍天已死,所以才不再庇佑大汉。

“既然袁都尉如此说了,想必zhōngyāng军重组之事已然定下了。西园八校尉,上军校尉·窦硕名义上将两万人,不过实际上十常侍需要的只是上军校尉号令洛阳之军,dúlì于大将军何进的名头。这两万人依旧会掌握在汉室手上,但是却不能交给袁都尉了。”

按下心中思绪,刘辩轻轻笑道。语气中带着放松,却是想在说服曹cāo前缓和一下气氛。

“既如此,这两万人就交予下军校尉统帅了?不知殿下属意下军校尉为何人?”

接话的是袁绍。虽然帮着刘辩转移话题,不过袁绍更知道,这样的小手段对曹cāo无用,而且就算任命曹cāo为下军校尉,多半孟德也会托辞不就,曹孟德就是这样古板死硬的人。

“既然越骑营整编进西园之中,那么下军校尉就由张子虎担任了。”

和袁绍的猜测有所不同,刘辩说出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袁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果现在与曹cāo谈论官职,恐怕下一刻就是曹孟德爆发之时,反而这时候说起其他人,期待落空的失落在一定程度上却会让曹cāo的愤怒流失。

果然,袁绍偷偷瞄了眼曹cāo的表情,只见后者挑了挑眉头,脸上多了丝纠结,却轻了怒意。

古之纵横家也不过如此吧,只是孟德可是相当顽固而且不服输的人啊,会有用吗?

“不知曹都尉当居何职?长社之战,颍川、宛城之战,曹都尉亦是表现非凡。”

知道自己的作用只是延续话题,袁绍就好好的扮演了这个角sè。

“曹都尉战功非凡,自是当赏。只是孤仔细思量之后,曹都尉战果卓著,想来在行军用兵之上早有建树,却不知内政如何。孤有一个想法,不知东郡太守之职,曹都尉满意否?”

用人不当,既然于兵事有建树自然当用在军中。一般来看,这就只是刘辩的识人不明了。

不过刘辩的这番安排却让袁绍稍稍明悟。出身世家,于内政jīng通的自己被擢拔为一军校尉;而老于军事的孟德却为一方太守。

刘辩这是想在乱世之前让两人积累经验,为人上者或许不用文武皆通,但是若是两者不识的话也是万万不可。

这却是用东郡百姓给曹cāo交学费了么。

“殿下好意,臣不敢妄受。”

深深吸了一口气,曹cāo如此答道。语气平稳,却能听出愤怒在压抑。

果然没那么简单,不过如果没有先前一番打岔,这时候孟德就应该怒发冲冠以至于谈无可谈了吧。

冷眼旁观的袁绍对曹cāo的回答并不惊讶,让袁绍好奇的是刘辩打算如何说服这个顽固的石头。

“是吗,为何?”

刘辩自然也没有惊讶,可是这明知故问的语气却相当让人恼火,让袁绍一度担忧会彻底激怒曹cāo。

“敢问太子殿下,可知七王之乱?可知七雄灭周!?可知州牧之短、分封之害!!?”

语气逐渐强烈起来,一如曹cāo沸腾的怒火。

“自是知晓,亡国之举尔。”

刘辩还是轻笑,轻飘飘的九个字差点没让曹cāo理智失控,挥舞着拳头在这大殿之上酿成血案。好不容易控制下冲动,曹cāo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既然殿下知晓,何以不知悔改!”

“无他,大汉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四百载国运已经到了尽头。”

袁绍注意到,虽然刘辩仍然笑着,可是脸上却少了做作的轻浮,眼神清澈而认真。

“哈?到了尽头?”曹cāo的声音里带着嘲讽:“是谁决定的?决定汉室四百载荣光到了尽头?”

“没有谁决定,只是天理循环,至少一个充满荣耀的国度是不会有八州之乱,万民奋起的景象,上一个逼迫百姓起义的却是暴秦。换言之,如今的大汉已是与暴秦同然,当大汉的军队屠戮民众之时,已经失去了他的荣誉。城外数十万冤魂哭喊着要把大汉拖下地狱,难道曹都尉听不见吗?”

刘辩的话让曹cāo哑然,驻军于城外,如何能对城外伫立的数十座薄土覆盖的垒尸之塔视而不见,只是沉痛之余,曹cāo却对这做法另有一番解释。

“先前殿下也说病入膏肓,可是神医扁鹊之典故?”

“扁鹊见蔡桓公,曾三言其病,然桓公不信以至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如今先帝废政,陛下昏庸,与蔡桓公之愚昧何其相似,至此纵是神医复世,也是药石无灵。”

刘辩脸上没了笑容,说出的话却别有一番沉重。

“所以当剜肉挖骨,疗其根本。”

刘辩话音刚落,曹cāo就接了过去,对上刘辩的是曹cāo寸步不让的眼神。

“病入膏肓并非无药可医,将病变之骨肉舍弃即可,只是桓公讳疾忌医,故而扁鹊不言。既然殿下将大汉比作病入膏肓的蔡桓公,如今皇甫将军等人承担起剜肉挖骨之责,为何殿下仍然学那蔡桓公?”

“巨木有疾,断其枝丫。方才可以流芳百世,担起大义就要舍得牺牲。不舍不得的道理难道殿下不明白?”

刘辩看着曹cāo,恍惚中想起了那位老将关于新苗老树的言论,一时却是看着曹cāo的面容有些怔住了。

这番言论与皇甫嵩的论调何其相像。

“所以即使是数十万人也可杀之?”

“至少cāo相信两位老将军绝不是笑着下达这个命令的。”

皇甫嵩等人当然不是笑着杀人的狂魔,刘辩犹记得长剑划过皇甫嵩的脖颈时,苍老的容颜上解月兑的笑颜。

但是曹cāo与皇甫嵩看重的是先贤的荣耀,刘辩在意的却是未来的延续。

“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曹都尉觉得那个时代才是所谓清明盛世,君贤民治?”

刘辩突然转移了话题,曹cāo愣了愣,一时没跟上刘辩跳跃的思维。而袁绍却皱了皱眉,意识到刘辩察觉到正面攻不下曹cāo这座难陷的堡垒,所以开始扭曲话题了。

不过从片刻之前,袁本初却是与曹孟德站在不同的地方了。

“自然当是尧舜禹汤,不过这却与现在的话题有何关系?”

曹cāo疑惑着回答,心里本能的感觉到不对,想要将话题转移回来,不过却哪有那么容易。

“当然是有关的。”刘辩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断了曹cāo的努力,继续歪曲着话题:“尧舜禹汤广为传唱不过是因为禅让之举令人拍手称赞。但是大禹创夏,夏以桀亡,成汤兴商,商毁于纣,然无论夏桀亦或是商纣皆是年少英武之辈,何以尧舜禅让兴邦,而禹汤却只能以暴君收场?”

曹cāo皱眉,不仅是因为刘辩的问题,也是因为发觉了谈话的节奏在渐渐被刘辩掌握,可是曹cāo却无能为力。

“为何?”

鼻尖渐渐冒出了焦急的汗滴,曹cāo声音强装着冷静,却只能跟着刘辩的步调。

“因为大禹创夏,整合部落联邦,集权于zhōngyāng创立夏之一朝,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可是当号令天下的权利掌握到一人手中时,没了牵制的手段,再贤明的圣人也会因此堕落。更别谈只是年少英武的少年英雄了,红颜美食足以将之腐蚀殆尽。”

曹cāo咽了口口水,刘辩的话不容反驳,无论对错,至少第一次听说的曹cāo很难从中找出破绽。

袁绍摇了摇头,曹cāo已经彻底被刘辩带入了节奏,再想出来就麻烦了。

“这与大汉何关?”

就算曹cāo想要努力摆月兑刘辩的引导,可是却已经晚了。

“因为大汉与夏商一样,仍旧集权于zhōngyāng,所以不过四百载乃有亡国之祸。先帝也好,父皇也罢,皆是这种制度的必然结果。”

桓灵二帝的昏庸人尽皆知,可是却仍然有人相信这只是个例,相信下一位君主会是有道明君,这样的人里就有皇甫嵩,就有曹孟德,所以稳定大汉政权才有了意义。可是如果这只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显然他们的坚持只是无意义的杀戮了。

“可是殿下却没有昏君之相,如果一心打理政事又如何会昏聩?”

曹cāo的反应也是不慢,立刻开始了反驳。可是却惹来刘辩的捧月复大笑。

“没看出曹都尉如此幽默。”笑得眼泪的快出来了,刘辩手指擦掉了挂在眼角的泪滴,带着自嘲的笑意说道:“孤不昏庸?难道曹都尉觉得一个一心想要自己的国家覆灭的储君会是正常贤明的存在?”

曹cāo再度哑然,虽然刘辩思绪明晰,条理清楚,可是就如刘辩所说,一个想要覆灭自己国家的储君……

“孤早就疯了。”

笑意还没收敛起来,刘辩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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