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cāo脚步一顿,月华朦胧,古树轻响,一偏偏少年郎坐于院中揽袖相邀,有一种隐于世外的神仙风采。
院外大概是有哪位清官人在调琴,听见琴弦不成调的轻响,却别有一番滋味。
先声夺人。
曹cāo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恢复了清明。脑里想起了戏志才的一番话,关于谋士言语交锋的话。为了在谈话中掌握主动权,通常会做出先声夺人的举动,大致就是虚言恐吓或者是故作神秘。
前者的代表就是架起口大锅以死相逼,不过这用烂的招数没什么用了,甚至以死威胁的招数都没什么用,既然选择了谈话,那么自然是有让对方活下来的理由,所以当对方以死反逼的时候,就会反而束手束脚。所以现在的虚言恐吓通常就只是理清天下大势,为对方描绘一个悲惨的未来,然后在介入其中,而是否能看穿对天下大势解读的引导则是看双方的智计了。
后者没什么代表,也比较少见,因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坐在一起谈判的谋士肯定谁也不会服谁,否则也不会有谈判了,而这样的互不相服的结果就是谁也不会因为这番故作神秘而在心态上落了下乘以至于被抢过了先机。
但是在刘辩眼中曹cāo略微有些不同,曹cāo虽然心思机密而且别有城府,可是xìng格上却有点直,特别是与大汉相关的事情上,所以自己大汉太子的身份给了曹cāo别样的感触,而且刘辩确信曹cāo还记得五年前言语上的败北,那么自己故作神秘便能让曹cāo露出更大的破绽。
当然,这不是什么谈判,只是普通的谈话而已,刘辩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可是或许谋算人心已经深入本能了,刘辩先到芳泽阁后就做了这一番布置。
但是事情稍稍出乎意料,可以看见曹cāo推开门的惊讶与忌惮,可是随后却恢复了清明。
“末将曹cāo,见过太子殿下。”
曹cāo快步走到刘辩身前,躬身行礼,言语带着武将的铿锵沉稳,却没有刘辩想要的针锋相对,平静的就像是普通的交谈。
刘辩眼神一闪,曹cāo的变化是五年的自然成长,还是有人面授机宜?
“五年过去,看来曹校尉也是有所成长啊。原以为曹校尉看见孤会怒发冲冠呢。”
刘辩笑道,示意曹cāo和张风坐下,若有所指的说道。
“总得有所成长,殿下为大汉太子,末将为大汉之臣,怎会怒发冲冠。”
曹cāo没有被刘辩的话撩拨起火气,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然的坐着。
“曹校尉应该知道吧,既然孤召你上洛,那么就意味着有些事到了执行之时,而你没有阻止的办法。”
刘辩的眼神从张风身上一带而过,张风似乎对两人间的气氛微微疑惑,而刘辩则将话说的略微隐讳。
刘辩的做法提醒了曹cāo,同样瞄了眼有点一头雾水的张风,曹cāo惊讶于刘辩竟然没有告诉张风他的计划。不过曹cāo也没有点明的打算,因为将话挑明了,说不定今夜不欢而散,难以再有相谈的机会,而且既然张风身为卫尉,掌京中重兵,刘辩的谋划绕不开张风,迟早会挑明这一切。
“殿下不必如此试图扰乱末将心境,有些事末将的确阻止不了,但是殿下摔碎的花瓶,末将会想办法把它黏好的。”
张风疑惑的看着两人,这谈话的氛围跟奇怪,说不上敌意,但也谈不上友好,更不想两陌生的老大爷遛鸟碰一块后的谈天说地。气氛怪异的让张风感到有些压抑,被排除在外的感受总是不好过的。
“重新黏上吗,但是却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刘辩轻笑一声,曹cāo或许能结束乱世,但是重振汉室却是不可能:“这些话题先放在一边,谈谈正事吧,曹校尉寻孤何事?”
刘辩的不以为然,曹cāo看在眼里,不过没有多说什么,有些事说出来没用,得去做。所以刘辩话题回到了正轨上,曹cāo也没有多加纠结。
“殿下召臣入京,究竟是何打算?”
“打算?”曹cāo严肃的发问换来的是刘辩的轻笑,笑意中说不上不屑,但是也有几分好笑:“孤请曹校尉来只是做个过客,当个见证,曹校尉那几百号人能做什么?”
刘辩的轻视让曹cāo心中一堵,却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深深看了眼一时语塞的曹cāo,刘辩想了想,却是向一旁有点坐卧难耐的张风搭起了话:
“对了,子虎。你好像没有什么好马吧?”
“哈?啊,是的。”
张风因为刘辩这不合时宜的问题惊咦一声,不明白刘辩想说什么。
“唔,猛将岂可无好马?城外御苑马场一直是汉室直属的养马之地,其中不乏西域汗血,子虎明rì可以去看看,觅的一匹良驹,面子上也光采嘛。”
刘辩继续着这无关紧要的话题,曹cāo眉头皱起,本能的觉得没那么简单。
“呃,那我明rì去看看吧。”
张风倒是知道御苑马场,汉室威慑西域,大宛等国进贡的良驹宝马就养在这马场里,不过作为皇室的私有财产,一般倒是不准常人进入的,不过既然刘辩这么说了,想必会给马场的人打招呼。
“不,要去马场的人不只子虎你一个人,还得算上部分宫中禁卫,孤想想,应该有五千人吧?”
“啥?”
张风叫了一声,刘辩的吩咐越来越奇怪了,宫中禁卫总计两万,平rì里守卫宫城就是一万有余,剩余万人驻扎在城内的营盘,算是与宫城犄角相望,可是带走五千人的话,难免显得防备薄弱。
而且为什么要带走五千人?
“宫中禁卫没有骑兵吧?孤觉得这不太好吧,所以想组建一支骑兵来着。”
刘辩此言相当的天真,宫中禁卫确实全是步兵,因为禁卫的任务是守卫宫城,作战环境限定在了复杂的巷战,这种环境根本无从发挥骑兵的优势,所以一直以来宫中禁卫没有骑兵,当然会有骑马的传令兵之类的,可是构不成军队。
不过刘辩这么一说,张风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西园军中可是有骑兵的存在的,自从西园军可禁卫军交换之后,这支骑兵一直适应不了新的环境,比如有事没事就找马厩想给自己的爱马刷刷毛,喂喂草料,可是显然禁卫军的营盘里是没有马厩的。而且对于骑兵来说,一同作战的坐骑有时堪比袍泽,这一分开,很多原骑兵都不怎么在状态,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事就消极抗命,但是军中明显的有一种焦躁的氛围。
这不是个好现象,徐荣就此事还专门与张风商量了一下,可是两人都没有办法。禁卫军无骑兵是不成文的惯例,如果突然组建一支骑兵,在这个时节谁都拿不准会不会演变成一场sāo乱的导火索。
张风有时候挺后悔的,当时两军互换时没想到这茬,按照西园军骑步兵惯有的比例就换了,要是全部挑选步兵也不会出这档子事,而两军互换的动静挺大的,先前互换时,外戚和宦官打得热闹,而最近倒是进入了诡异的平静期,没有大规模械斗,只是砸人几家店铺。这种相对平静的状况不是消停的征兆,只让人感觉风暴将要升级。
但不管是要消停还是要升级,这种时候再一次进行两军互换的大动作难免走漏风声。
所以张风因为这事挺烦心的,西园军骑步兵比例通常是三比一,也就是说互换的两万西园军中,骑兵足足有五千之数。
刚才刘辩所言也是五千。
张风一下子明白过来。御苑作为皇室马场,良马神驹不少,但是总共也就只有那么几百匹,刘辩所言五千之数,应该是两军互换之后西园军营盘中闲置的战马。
“我明白了,我会带人去马场的,一rì之内就能完成交接。宫城的防卫不至于一天之内就出问题。”张风点点头,盘算着早去早回。
“不,子虎你要带着那五千人驻扎在马场一段时间。”
“……为什么?”
又是让人不解的话,不过张风这次没有大惊小怪,而是紧锁着眉头沉声问道。
“呵呵……”张风严肃的表情却是让刘辩一笑:“孤猜子虎你一定想歪了,比如孤有什么大计划?”
张风脸sè一讪,的确有这么想过,因为之前刘辩与曹cāo的谈话像是在隐瞒着什么,让张风不得不有所猜想。
“子虎你也不想想,禁卫军营盘在城内,要是你带着五千步兵出门,一rì之内回来却变成了五千骑兵,这要如何瞒过世家耳目?就驻扎在那里吧,以骑兵的机动,来回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对了,孤记得子虎你说过你在和自己的副官学习军阵之术?”
刘辩的好笑的表情让张风脸sè一滞,回过神来还真是那么回事,不由得讪讪,模着鼻子回答道:
“嗯,徐荣徐大哥于军阵之上颇有建树,有些东西是徐大哥从战阵之上模索出来的,却不是兵书上记载的。作为一军主帅,多学一些也是好的,否则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徒伤人命,难免会寝食不安。”
“如此说来。此人与战情变化上相当敏感了?”刘辩眼光微微闪烁,不过张风却是没有留意。
“嗯,徐大哥把握战机的时机妙到毫巅。五年间,西园军举行过不少次演练,每次徐大哥游刃有余的指挥都让人印象深刻。”
张风老老实实地答道。五年来,自从打服了军中每一个不服的人,上至军官,下至士兵就对这个不过双十,姿容秀丽的主将心服口服了,张风那略显秀丽的脸庞和出手的狠辣形成的反比在众将官心里刻下了敬畏。可是众将官服气之后,每rì点卯,惯例的巡查练兵之后,张风却是没事可干,就与徐荣探讨起了兵书典故,虽然张风没有拜师,不过却从徐荣身上受益颇多。
“这般人才可不能寒其心,这样吧,子虎你去御苑之时将这人带上,孤允其在御苑中挑选宝马。”
刘辩想了想,拍掌说道。张风对此没有异议,从徐荣处学到了很多,有报答的机会张风自然不会拒绝。
“那么此事就这样吧。明rì子虎带上五千人去御苑驻扎。至于时间嘛,孤觉得可以了会让人通知你的。想来也不会很长。”刘辩笑着把这事敲定,却是感受到一道死死盯着自己的视线,院子里就三人,自然明白是谁的:“然后嘛,子虎,对不起,孤想和曹校尉单独谈谈。”
张风一愣,却是没想到会被下逐客令。不过刘辩双手合十,脸上的歉意带着顽皮,这逐客令却是下得毫不生硬。想起之前刘辩和曹cāo间那奇怪的气氛,张风如何猜不出两人之间应该是有故事的,不过既然两人不说,自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了。
“嗯,那我先出去了。还得想办法从莺儿姐魔掌中逃出去呢。每次来这总感觉比打仗还累。”
虽然心中微微失落,不过张风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说笑一句就离座而起。不过这一句说笑却真是让张风头疼起来,真不知道要如何瞒过来莺儿的眼睛逃出去。
张风一边碎碎念着,一边走出了院门。刘辩看着张风的背影失笑不已,张风和来莺儿那奇怪的姐弟般的关系刘辩自是知晓,不过堂堂大汉九卿畏惧一名青楼女子入虎,倒也颇为有趣。
“好了,子虎走了,曹校尉有什么想说的?”
伸手翻过了张风的酒杯,刘辩慢条斯理的说道。
“殿下对宫中守备力量一再削弱,究竟有何图谋?”
“哦?何以见得孤一再削弱宫中武力?”刘辩轻咦一声,却是看着曹cāo,眼角含笑。
“西园军与禁卫军互换,虽然西园军南征北战,兵士素养高于禁卫。可是西园军月兑胎于zhōngyāng军,zhōngyāng军向来为大汉之矛,而禁卫军则为宫中之盾,矛行盾事,就算矛尖锋锐,又有何用?禁卫军的要求是只要宫中有变,宫中固定守卫不得妄动以免中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而营盘禁卫军里的当在第一时间驰援宫中,这道命令高于一切,沿路如有阻拦,先斩后问。”
曹cāo紧紧盯着刘辩说道,可这紧逼的视线落到刘辩身上如泥牛入海,没见半点反应,刘辩自顾自的夹菜饮酒,一个人吃得倒是欢快。
“可是zhōngyāng军却与禁卫军不一样,惯于征战的zhōngyāng军在就在骨子里刻上了纪律二字。由此而来的西园军或许在固定守卫上能坐到死守在哨位上,可是一旦宫中有变,营盘中的西园军却不会在第一时间出兵,而会想办法模清战场情况,然后向上级寻求命令。战场上这固然是没错的,可是等西园军模清了状况,因为不可擅动的命令而得不到援军的宫门说不定早就被攻破了。所以看起来两军互换战力较高的西园军能提高宫中防备,实际上却是下降了。”
“而且这次还支开了五千兵士,更有甚者还将军中主将的子虎,和其副官都派驻御苑马场,兵力的缺失先不说,若这两人有一人在,或许也能带领西园军在第一时间援救宫城。两人不在,若有人冲击宫城,宫城危矣。”
曹cāo话说完了,仍旧紧紧盯着刘辩,似乎想看出表情的变化。不过显然什么也看不出,只是曹cāo说完之后,刘辩也只住了吃喝的动作,掏出锦帕擦了擦嘴角,却是笑道:
“没想到子虎将两军互换的事都告知了曹校尉,不过能想到这么多却也是曹校尉的不凡了。至于孤想做什么……董卓携大军进京之后,对峙之时有些事不好做了。兵无后顾之忧方勇,士无后顾之忧能智,在洛阳风雷达到顶点之前,孤也要解决后顾之忧才行。顺便在送一两个愚昧之辈上路,毕竟,智者博弈之时,最烦的却是愚蠢之人将自己害死的同时还破坏了满盘布置。”
刘辩眼里闪烁着冷冽,曹cāo想起了上洛前戏志才,关于洛阳局势的一番说明:当今陛下病重,十常侍不敢擅杀大臣;大将军何进胆小,不敢与十常侍拼死一搏,若要打破局面,必然有外力介入洛都之事。
如今看来,这外力显然就是如董仲颖之流的外军了。外军上洛,这样的命令除了皇室只有调度天下之军的大将军能下达。但是很明显,无论何进知不知晓,都只是刘辩手中棋子罢了,而且是用完就扔的那种。听刘辩话中之意,未来的洛阳是他与董卓弈棋之地,容不下其他人。
曹cāo骨子里感受到了一种冷彻心扉的寒意:
“那是殿下大舅,血肉之亲!”
“那又如何?万民可死,何以皇亲不能?”刘辩眼皮一抬,满脸的不在乎,这样的表情比起冷血,更增无情:“曹校尉要见孤,无非是想知道孤于洛阳如何布置,不过说实话,曹校尉旁敲侧击却是达不到效果的。何不开诚布公?孤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曹校尉也阻止不了,至于利用这计划赚取名声却是孤召曹校尉上洛的目的所在了。”
刘辩理了理袍袖,看着曹cāo,突然轻轻一笑:
“怎么样,想知道吗?”
风声拂古树,叶落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