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的街道上蹄声踏出缭乱,回响出一种焦躁。
窦硕带着十几骑明火执仗奔出了洛阳城,目标直指城外西园军营盘。所谓狐假虎威,若是老虎病死,那么狡狐自然也没有好下场。所以自汉灵帝病重时起,十常侍一直都有所准备,当初答应太子刘辩的天就是未雨绸缪。
虽然只要了上军校尉的名义,但是窦硕却知道西园军只听上官命令,虽说暗地里有协议不得插手西园军具体事宜,可是生死之下谁还会在乎这个?
只是颠簸在马上,让窦硕不安的是入夜时分陛下毫无征兆的病情加重,张让却是当下与宫里值班的曹节换了岗位。虽然张让深得陛下宠信,这时候候在左右也是常理,可是不知为什么,窦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张让的所为总让窦硕有种后者在逃避什么的错觉。
算了,兵权最重,有西园军相护,谁也奈何不了咱家,等洛阳事了,到时候就不会有十常侍,只有大太监窦公。
想到别处,窦硕目光幽幽,胸口燃起名为野心的火焰。
不过窦硕却忘了:一开始定计,让窦硕在帝薨之时第一时间控制西园军的却是张让无疑。
这时候,身后追上了宫中的钟响。
十数人人马一僵,众人停下马,看着窦硕回望宫中,目光几分复杂。不过却未驻足太久,窦硕重新起步,却是放下了什么,跑得更加迅捷了。
黑暗中,互不相扰的影子们看着窦硕一行人踏马奔过后默契四散,不动半分涟漪。
远远地看见了西园军营盘的火光,窦硕为一路的无事松了口气,实际上宦官与大将军冲突,两方左右无时无刻都有细作游走,窦硕出京根本瞒不过大将军耳目,所以都说本以为会有人拦截,所以只是携了十几人轻装简从yù在何进反应过来之前抵达西园军营盘。如今看来倒是做对了。
“窦公止步。”
窦硕悚然一惊,正舒了口气就被人猛然叫住,不过看着不过数十米开外的营盘火光,窦硕暗笑自己一惊一乍。却是对叫住自己的人有了几分好奇,停下马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
只见黑暗处走出数十人,人人剽悍,为首之人浓眉大眼,皮肤略黑,生得一副威武相貌。
“你是何人?”
窦硕兰花指一翘,尖声问道。要说这窦硕倒是同样人高马大,生得一副武将相貌,但是终究是个太监,细节处显出几许怪异,和那相貌一对比,端得让人恶心。
“末将典军校尉曹cāo,曹孟德。等候窦公多时了。”
人人脸上浮现了几许怪异,但是曹cāo脸sè如常,只是话音一落,身后数十人皆是擎刀出鞘,杀意陡然蔓延。
窦硕马被这杀意一惊,竟是突然人立而起,费了窦硕好大功夫才安抚下来。
“大胆!咱家乃是上军校尉,节制洛都兵马,你一个小小的典军校尉也敢忤逆叛上,图谋不轨!”
窦硕百思不得其解,在这西园军营盘门口,众目睽睽之下,这曹cāo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前来找死,跳反也不会选的时候。
“等等,曹cāo?你以前担任过洛都北部尉?”
窦硕厉声呵斥之后却是想起了什么,皱眉问道。
“不才曾忝居北部尉之职,劳烦窦公记得。”
“记得?当然记得!”窦硕尖声一叫,却是冷冷笑道:“当年你一个小小的北部尉就敢杀我窦家中人,碍于天子脚下,咱家不便动手所以便没有找你麻烦,但这笔账咱家还记得呢。看来当初没有找你麻烦倒是做对了,否则知道咱家手段,你又岂敢这时候跳出来?正好,咱们新帐旧账一并算了。”
窦硕邪邪一笑,却是突然见声喊道:
“咱家乃是上军校尉窦硕,奉陛下遗命惩恶锄jiān,虎符玺印就在咱家手上。西园军听令,先抓了这叛逆,再随咱家进京平乱!”
窦硕倒也有些小聪明,看到曹cāo数十人人马剽悍,倒是没有冲过去,而是从袖中拿出虎符高声喊道。黑暗中当然看不清虎符样子,但是听到这声呼喝,营盘里的西园军自然会出来拿下两方人马查明真伪,窦硕是不怕查的,因为这虎符本就是真的。
但是事情出乎意料的是,窦硕确定自己的声音传到了仅仅数十米开外的营盘中,但是营盘里的人仍旧各干各事,像是这一声呼喝在短短数十米就消失殆尽了一样。仿佛营盘,那营盘里的兵,那飘动的旗都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能看见,但也只能看见。
“这——!!?”
窦硕脑子一懵,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连带着窦硕带着的那数十人也都目瞪口呆,以至于曹cāo渐渐走进也无人阻拦。
“某原以为来的会有张让,因为十常侍中只有他尚有几分脑子,可是似乎猜错了。”走到窦硕马边,曹cāo手搭剑上,说得有几分惫懒:“不过某本来就不擅猜测人心,错了就错了吧。窦公的人头作投名状,想来也够了。”
张让?
窦硕听着这个名字却是陡然想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的呆然眼神灵动起来,一声充满怨愤的喊声响了半截:
“张让害——呃!!!!!!”
只响了半截,后半句却是被一道骤起的惊鸿打断。
惊鸿已逝,曹cāo拔出的长剑不沾人血,但是窦硕连人带马却缓缓分作两片。
“啊,砍早了。”毫无感情的感慨了一句,曹cāo却是收剑入鞘,缓缓看着洛阳城方向的黑暗:“好久不见,袁本初。”
黑暗中shè出箭矢几簇,窦硕带来的人要害中箭,落了一地,在曹cāo身边砰砰通通响了一地。曹cāo没有在意地上逐渐蔓延开的鲜血,只是看着一方黑暗中,一个人骑着马慢慢现出了身影。
“我原以为你不会趟这趟浑水的,看来五年来,你也有了改变。以前的你只会拂袖离去,现在却是妥协了,哪怕或许只是结果上的,行动上的妥协。”
青袍白马,袁绍骑在马上,追着窦硕来到城外,却没想最后窦硕死于曹cāo之手。袁绍不在乎杀窦硕的功绩,却为曹cāo的参与感到几许怅然。因为这意味着剧本按照刘辩所写的内容走着,而袁绍知道,剧本中世家与寒门终有一战,袁绍原本不希望对手是曹cāo。
“窦公的人头作为门票应该是够了,那么大将军在哪儿?”
没有接下袁绍的话,曹cāo把玩着长剑,说着其他。
“呵,自是够了。大将军正带人抄着十常侍家底,想来除了这时候待在宫中的几个,其余的都应被大将军泄愤而杀了吧。接下来就是冲击宫门了,开始下一章回了。走吧,孟德你杀窦硕不就为了在这舞台上露下脸,刷刷声望么,那就来吧。殿下应与你说过该如何行事。”
见到曹cāo没有接过话头,袁绍轻笑一声,却是说起了正事。
“我不认为大将军麾下的人会都同意冲击宫门。”
骑上随从牵过来的马,曹cāo说道。
“呵呵,既然决定做了,何以如此不情不愿?冲击宫城事关重大,的确会有人心生顾虑。不过绝了他们的后路不正是我们的工作么。如有不识时务之人,大不了多染上几许血sè好了。”
袁绍笑着,说得轻巧。曹cāo深深看了一眼袁绍,沉声说道:
“你变了。”
“不,我没变。”袁绍沉默良久后笑道,眼神望着曹cāo,曹cāo看到一丝陌生:“只是孟德认识的从来都是袁本初,而不是袁家本初。”
留笑一声,打马而去。
“袁本初,袁家本初。一人也?两人乎?”
喃喃几句,曹cāo打马而行。在西园军冷漠的注视中,马蹄卷起了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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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外的黑影中人影绰绰,仿佛黑暗在涌动。宫墙上巡视的禁卫军士兵也似乎察觉到了异样的氛围,变得jǐng戒起来,当城里四处出现火光时,谁都会变得jǐng戒。
“今夜之后,大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丧钟一过,除了十常侍,名正言顺的尊太子殿下为帝,我等皆有从龙之功。”
何苗脸露兴奋,躲在黑暗中奋奋握拳。何进也是心cháo难耐,不过多少还是知道为人主上当喜怒不形于sè,勉强保持着冷静,只是也是满脸红光。
“窦硕去西园军营盘,如果本初没能拦下,那么事情就有变数了。”
何进教育何苗说道。当然,其实何进自己也不相信袁绍会失手,因为窦硕动身之前,大将军府上就得到了消息,而带来消息的正是袁绍,让人不能不感叹四世三公的世家果然能耐非凡。
“只剩张让了么?”
注意到又有一队黑衣士兵融入身后的黑暗中,何进暗暗计算着归队的人数,却是算出这是派出去剿杀十常侍的最后一拨人,他们的回归就意味着十常侍只剩下宫里的张让,还有袁绍追击的窦硕了。
“绍见过大将军,幸不辱命,窦硕人头带到。”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甲叶轻响,一道清朗的声线压低了声音说道。
何进霍的转身,看着袁绍拱手说道,但是很快视线就集中到陪同袁绍一起过来的一名武将打扮的人手上,一颗夹杂这三分惊怒的人头还滴着血。
“好!好!!好!!!”一连叫好,何进红光满面的脸上藏不住兴奋:“今得成大事,本初当居首功!”
一句话就将首功给了袁绍,周围的人纷纷露出艳羡还有掩饰起来的嫉妒眼光,可想而知,随着大将军何进独掌大权,袁绍会得到什么样的赏赐。
但是受赏的袁绍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只当何进的承诺是不可兑换的空头支票一般。
“首功之赏,在下愧不敢受。若不是典军校尉曹cāo相助,在下差点就让窦硕抵达了西园军大营。若论功行赏,当赏曹孟德。”
何进闻言一愣,这才打量起手提人头的曹cāo,只见后者英武不凡,不由迟疑问道:“曹校尉非是将军府上之人,何以如此行事?”
“某听闻大将军yù除十常侍,还天下朗朗乾坤,义之所在,cāo自当从之。”
曹cāo一句话却是睁眼瞎话,将何进争权夺利之举说成是为民除害。何进一喜,笑着直拍曹cāo肩膀,倒也没想其他。在何进看来,这是曹cāo明智地在选择站队。
“张让蛰伏宫中,大将军何以宫外迟疑,不斩草除根,以尽全功?”瞥了眼稍远的宫门,袁绍低声问道。
“这个,张让经营宫中良久……”
何进脸上有些讪讪,袁绍恍然大悟。何进这是怕了,毕竟宫中乃是十常侍的地盘,何进这是害怕贸贸然进去会发生什么不测。毕竟何进虽然可以随时进宫,但是身边的这些黑衣甲士一看就知亡命之徒,家养死士,宫中禁卫没可能放行的。
这份犹疑倒是没什么错,只是常人是因为多智,而这何进却是胆小罢了。
“明白了。那就由在下和典军校尉曹孟德护送大将军进宫。”
袁绍接口,何进一喜。袁本初,曹孟德皆是校尉之职,武将之职倒是可以用事急从权的借口带着些人进入宫中,虽然仍然不能够太多,但是至少不用担心张让暴起发难。
“如此,劳烦两位了。”
商定之后,众人没有过多赘言,就算是何进也知道现在不是闲话的时候。议定之后,却是一马当先向着宫门走去,而袁绍和曹cāo带着十数人何进跟在身后。
与宫卫的交谈很顺利,洛阳城内四处的火光昭示着严重的事态。因此何进带着一副心火急躁的表情要求进宫面圣时,这些宫卫根本没有起疑,因为十数人在宫墙里闹出什么风浪,而且这些宫卫也不认为何进一行人会在宫里遭遇什么危险。
但是世事无常。
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在静寂的宫中响起,因为灵帝身陨,宫人们都汇聚在嘉德殿,这一路上倒是少见人影。
直到何进一行人远远望见嘉德殿上的灯火辉煌时,却惊讶的发现嘉德殿上虽然华灯长亮,可竟是人影全无,莫说张让,连一个宫人也看不见。
袁绍,曹cāo齐皱眉:至少张让应在此的,而且也不该连一个宫人也无。
连袁绍、曹cāo都是暗自疑惑,更别提何进了,不过未及多想,却是从嘉德殿旁涌上了一群甲士,刀尖森寒。
“汝等想干什么?陛下呢?太子呢?皇后呢?人都去哪了?”
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对,何进厉声大喝,可是那群甲士却是充耳不闻。何进心中一寒,yù要退到众人之后,若是事情有变,伺机而逃。
可是刚一转身,何进却感觉胸口一疼,力气如泉水般泻出,还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呆呆的看着一柄长剑透过了胸口,何进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抓着握剑的稳健的手,何进慢慢抬起头,呆呆的看着曹cāo,眼中甚至没有被杀的怨愤,只有茫然与不解。
“抱歉,不,不用抱歉,天下倾颓,也有汝一分罪。放心吧,至少十常侍也活不长的。”贴着何进身子,曹cāo面无表情的喃喃私语,又或者只是自言自语。
长剑缓缓抽出,何进保持着惊愕难言的表情躺尸嘉德殿前,血迹渐渐蔓延了台阶。愣了半晌,也不知曹cāo在想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举剑指着沉默不言的甲士,曹cāo慢慢说道:
“汝等便是太子的戏子?来吧,至少把戏演的真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