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松包软蛋
和往常一样,晚上我一拉(灭)灯,羊杂种就汪汪地叫起来。连主人都知道,那是咬我哪。我想:“我一不去你主人那儿串门,二不钻你的狗洞,何苦一拉灯就咬我呢?”(说明:我晚上在学校办公室工作或写作。)
我抓了一把石子,提拉一根棍子,向大门走去,过了井房,在浑如圆月的路灯光下,我看到了羊杂种。从它的长毛底下,我仿佛看到了,它那红扑扑的脸儿。它正香津津地舌忝着油嘴。脖子上已经摘去了,主人限制它的锁链。它见了我就汪汪地叫着向我奔跑。然而,它却机灵得很,决不越过瑶池(香花小院)一步。
我心想:“羊杂种是个松包软蛋。过去,我用脚挝起一点沙子,它就吓得往回跑。今天没有主人在场,它的勇气先减少了一半,汪汪声小了,叫声也少了,缩在瑶池不肯冲过来。
我走到铁门,羊杂种就不叫了。我咣啷一下铁门,它叫两声,好像跑过来。我投去两个小石子,它不吭声了。我又咣啷一下铁门,它哼了两声就安静了。我关上铁门走了,它也没怎么叫;搁往常,走老远还听到它叫。狗就是这道脾气:越当着主人的面,汪汪得就越欢。这就是平常所说的:“狗仗人势。”
二、打狗不一定恼人
养狗是为了看家。人家从旁边走,不进你的家,你汪汪什么?瞎汪汪,谁都可以打上两砖头。不过,要看打谁家的狗。打明白人家的狗,他不恼你。
我房后头侄媳妇,新结的婚,独门独院,常一个人在家,要了一个刚成年的女敕梢大狗,也没拴着。
那天夜里仈jiǔ点钟,我骑车经过她家门口,侄媳妇的女敕梢大狗扑了出来。对于这突然袭击,我既没东西打,又下不来车,咣唧摔在地上,把腿磕掉两块皮。侄和侄媳妇都跑出来问:“咬着没有?”
我把情况说了说,然后恨恨地说:“等着,我得揍怕了它;不然,它还得摔我。”
我侄说:“等回拴上点。”
谁家狗也不净拴着。以后从她家门口过,我就推着车不骑。这也不行;问题是,我的车脚登子碰护链板。那狗一听声就知道是我,便马上冲出来;可我手里有石头,追我就揍你。
一天午后我去开会,故意把车骑得呱嗒呱嗒响。我就知道那狗得冲出来咬。我把车停在一边,手里攥着软泥块(只是为了教训,一般不用硬东西),等那狗嘴一露头,我把土块打过去,特别准,不偏不倚,正打在嘴头子上。那狗哇啦一声,惊叫着跑回去了。
我骑上车,慢悠悠地走着。走出五六丈远,我扭回头,看到侄媳妇和缩在她身后的狗,四只眼睛望着我。我心里说:“别怪我吧,比磕破我的腿,打得还轻呢!”
我们侄媳妇是个明白人。打狗以后,她没向我表示出丝毫的怨气。
由于女敕梢大狗老截道,许多人都揍它。侄媳妇就把它拴起来了。黑天白rì,我都可以放心地骑车。起初,胡同过人它还汪汪;现在,只要不进院,它也不汪汪了。
三、好梦不一定是娶媳妇
男人盼娶,女人盼嫁。男人盼当新郎,女人盼当新娘。有的男人做梦娶媳妇,有的女人梦见自己,从五彩缤纷的霞云里走进洞房。然而,我以为最妙的,是那羊杂种从梦里走来,向我进行和好的谈话。真的,它诚心诚意地把秘密话都告诉了我。
羊杂种说:“对不起,对你没礼貌了!”沉默了一会它又说,“你也要替我想一想,当狗不讨好主子行吗?”
我点了点头说:“这就是狗xìng。”
羊杂种乐了:“哈,你同情我?告你说吧,当狗的能得到主子宠爱,是最快活的。”羊杂种说自己的祖先也是黑母狗,“个头挺大,两条腿站起来比人不矬。不知它用的什么办法,讨得男主人的喜欢。
黑母狗的男主人有的是钱。有钱人真能玩出花点子来。他把女人穿的花衣、花裙儿都给黑狗穿上,罩个华丽的头巾。男主人拉着它的‘手’,在大街上、商店里走来走去。身挑儿不矮,衣着漂亮,从后边和旁侧看,人们都以为财东,手里挽着个阔太太;等一看脸,人们就会笑得身子前仰后合。”
羊杂种说:“黑母狗真有本事,不知它用什么办法,深得男主人喜欢。除了遛大街逛商店,男主人还领它吃饭馆、上戏院、进舞厅。黑母狗真聪明,它竟能踏着音乐的节拍,和男主人跳舞。这使别的舞友们极为羡慕,也使得男主人更喜爱它。它不但敢在男主人的床上睡觉,还敢在他的床上尿尿。”
羊杂种一提到它的祖先,就高兴得眉开眼笑。它说:“还有出奇的呢,后来黑母狗下了一窝小狗。这些小狗像人又像狗。”
我插上一句:“是不是平常所说的‘人模狗样’呀?”
它说:“对对对!”想了想它又说,“不过,也不那么准确。像人,是像人那样聪明;像狗,是样子像狗。”它得意地说,“你看,我们现在都很聪明。这都是黑母狗传下来的!”说最后一句时,它感到很自豪。得意和自豪之后,它又感到很丧气:它们这些子子孙孙,没有一个像黑母狗那样有本事;但它并不灰心。它表示,等它长大了,要超过它的祖先黑母狗。
它说它的,我一点都不相信。
羊杂种早已不怀敌意了。它恳求说:“教我跳舞吧,等我得宠的时候,我会感谢你!”
我说:“我不会。”
“那你给我肉包子吃,我就不向你汪汪了!”
没等我回答,好梦就结束了。
四、不用肉包子换和好
羊杂种不是我养的,是它的主人养的。主人给它好吃的,是让它给主人效力。我给它肉包子吃就换取个不汪汪?我不那么傻。我个人没有什么事要走进瑶池,不需要用肉包子买通羊杂种。你就敞开儿地汪汪吧。主人知道我跟羊杂种不和,见了我准汪汪,就不会担心我偷走什么(我一个月三百多块钱,至以偷点菜吃吗?)
这样,主人就可以放心地睡大觉了。且慢,所谓养狗看家,只是挡好人,却挡不了贼;而且,有时反而更误事。我忘了是哪位老师说的了,就是附近的事:有一家五间房大墙圈,养俩狗,都挺凶,没人敢进院子,主人天天可以,放心地睡大觉。
五间房两头住人,当中盛粮食,存了几年的粮食,就在yīn历年前,人都在家的时候,一夜之间,粮食全叫人灌走了。主人奇怪地说:“没听见狗咬哇!”(至以:至于。以:于。)
人们需要懂得一个道理:人是人,狗是狗,人比狗强,狗斗不过人。人对付狗有软、硬两种办法。动硬的,好狗搁不住三哈腰……动软的,给肉包子吃,给酒包子吃……偷东西的人(还有为着别种目的的人),常常用好吃的叫狗顺从起来,或者叫它吃醉等。总起来说,就是让狗失去看家作用。这时候再下手,把命根子偷去都不知道。所以养狗的人,千万不要过于相信狗。
说来说去一句话:“梦话全无用,不跟羊杂种和好。”让它敞开儿地汪汪吧,狗就是狗吗。羊杂种一天天长大了,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它。办法吗,打鼠不及器。(打鼠不及器:只打老鼠,不打到器物,和“投鼠忌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