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天气已逐渐凉爽，天空中铺着一层深sè的云。
厚厚的云层缓缓移动着，给人山雨yù来的压迫感。即使如此，华夏城街道上的人群并未减少多少。高耸的建筑矗立间闪烁热闹的浮华，似乎亘古未曾变更。
少年跟在男人身后，闲庭信步地走在街上，一边还环顾注视着四周的风景。高层建筑上多是巨幅的广告牌，无论颜sè还是标语都由经大师之手，虽然实际上可能对你完全没有用处，却依旧吸引眼球。
这条街道通向郊区，看天气说不定下一秒就暴雨倾盆的样子，其他的道路上都是热闹不减，唯独几条通往郊区的道路人流量少了一半有余，毕竟还是很少会有人想顶着雨到郊外自虐吧。
风格外的强，实际上从半小时以前开始华夏城里的风力就一直在上升，现在连顶风前进都感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抵住，看来这场雨的动静不会小。
男人仿佛丝毫不受风的影响，始终保持在少年面前半步的距离，时不时催促几句。
“小子，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这速度快赶上蜗牛同学了喔。”
面对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老爹，少年一脸无奈。
不是谁都有你这种体力的啊，再说哪个家长会用这么奇怪的语气鄙视子女的。
这些话少年只有烂在肚子里，因为就算说出来了也会被直接无视，倒不如换一个更实际的话题。
“喂，我说，这样不带伞就出来真的没事吗，我可不想明天发烧全身无力在床上和药丸一起度过。”
男人步伐不停，回答说。
“早就叫你平时多锻炼，现在知道不行了？我们刚出门那会儿可是晴空万里，谁知道才几分钟就变成这样。”
“还有，小子，我是你老爹，不是‘喂’，起码也要称呼一声‘爸爸’什么的吧。”
“切，哪个爸爸会在出行的时候轻装上阵却让自己儿子背这么重的东西。”星尘转头看了看背着的双肩包，里面被眼前这货塞了好几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至少二三十斤的样子。在快下雨的时候出来逛街不带伞也就算了，带个这么重的包他也没意见，关键是为什么明明男人带出来的包要让他来背啊，相比之下少年瘦小的身形于重压中双肩隐隐开始酸痛。
“小子，这可是为了锻炼你，不要辜负老爹我一片苦心啊。”男人拉了拉被风吹起的衬衫一角，义正词严。
风更大了。
两人又走过一段距离，这里的行人更少了，前面是最后一栋建筑，再过去便是郊区了。
呼呼的风声里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很轻微，如果不仔细去听很难发现。是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吱吱声。
少年犹如蒙头撞上一堵钢筋混凝土墙，疼痛地后退几步捂住脑袋。男人突然停了下来。
正想质问，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了少年的行动。
一秒钟前轻微的吱吱声突然扩增为巨响，如耳边突然炸起一个鞭炮那般，少年愣了一下，顺着刺耳如指甲划过玻璃般的噪音找到源头。十几米远处那栋建筑上巨大的横幅广告牌似乎由于大风的原因开始松动，上端的支架相互摩擦发出响声，如一个晚年迟暮的老者，摇摇yù坠。
男子在这个时候突然动了，没留给少年丝毫反应的时间，身影向前狂奔。星尘想呆了一下，把背包丢在地上而后快步追上去，虽然他完全没看出男人这么做的意图。
（那块广告牌是要倒了吧，这货过去是要自杀吗！）
广告牌下站着几个人，此刻发觉不对劲都开始向四周散开。
“滚开！，别挡路！”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子被一只棕sè小狗挡下脚步，情急之下他直接一脚将小狗踹到一旁。
“唔……汪！”小狗受了惊吓，张开嘴死死咬住男子的脚不放，任凭男子如何甩腿就是不松口。
“皮皮！”原本跑在前面的一个看起来比少年还要小上不少的女孩转身冲了回去。
吱吱！
嘭！
钢条在巨大的压力下绷断，如预想中的情景，广告牌开始向下坠落。
“喂，你发什么疯啊！”少年伸手想要抓住疾奔的男人，却铺了个空，起来时男子已经冲进广告牌影子的范围。
“见鬼，畜生你给我松口啊！”男子看着巨大的yīn影覆盖而下，露出恐慌的表情，拖着小狗不顾一切想要往外走。
“汪唔……”小狗看见跑来的女孩，终于不再理睬男子，奔入女孩怀中。
广告牌遮盖了两人一狗上方的天空，由于光线原因本是sè彩鲜明的广告此刻看起来如一块暗黑的天幕，带着呼呼的风声自上而下压向三者。
虽然这种类型的广告牌多是中空设计，但三十多米的高度加上中间穿插的钢条，被砸到了绝对不会是擦破点皮的小事。
两人已经可以感觉到迎头压下的气浪。
不可能跑的出去了。
广告牌像是因愧疚而道歉，又仿佛在宣誓它的胜利，钢铁碰撞声琳琅于耳。
几乎是贴着头皮，男人冲入一片yīn影之下，一只手将女孩推至身后，另一只手迎上落下的广告牌，手掌穿破表面想要握住其中的钢条。
广告牌由于表面海报的阻挡，内部结构完全是不可知的。伸进去的刹那，男人感到手臂一痛，接着一块鲜血染红了手臂周围的海报。
男人顾不得剧痛，咬牙爆发出全身力气，面容扭曲着将另一只手同样破入海报，双臂同时发力。
另一只手幸运地直接抓住钢条，如庞然大物般的广告牌竟被男人一人直接举起，在空中轮过180°翻倒在一边。
男子和女孩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还凝固着未曾散去，男人抽出双手，先伸入的那条手臂被一根折断的钢条从中间对穿而过，男人面不改sè地拔出钢条，血液从窟窿大的伤口里汩汩流出，将整只钢条和脚下地面染出一片鲜红。
“喂……喂，你没事吧。”少年冲到男人身边，气喘吁吁道。苍白的脸sè不难猜出他此时的心情。
男人扯下被刺破的衬衫长袖，在伤口出缠了一圈又一圈直至长袖到头，那条手臂才带些无力地垂下，好尽量减缓血液流速。
“没事，死不了。”男人看着少年，淡淡一笑，脸sè比之少年更加苍白，失血过多。
“小萌！小萌你没事吧！”一位中年大妈自不远处跑向女孩，满脸担忧。之前她已经跑出了广告牌范围，发现女孩的行为后愣住了，却一直在原地犹豫，直到男人顶住广告牌后才折回。
由于男人刚才那一下，广告牌上原本断裂的一些钢条更是经受不住接连坠落，在男子和女孩身上划出一些口子，不过相比于男人手臂上的，充其量都是些皮外伤罢了。
被呼作“小萌”的女孩眼中闪烁着泪花，惊恐地扑入妇女怀中，妇女则是不断安慰着，脸上露出似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旁的男子突然爆粗口。
“滚犊子的，老三怎么管你女儿的，刚才老子差点就没命了！”
“对不起，对不起……”妇女一边向男子道歉，一边转向男人。
“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呃，唔……”女孩忽然身体一颤，整个人软了下去，妇女这时才注意到，女孩的背后被一根手指粗细的钢条刺入体内，背部的衣服完全被血浸透了。之前太慌乱了竟然没发现。
“快送医院吧。”男人开口，语气有些虚弱。
由于临近郊区，周围看不见一辆出租车的踪影。妇女情急之下抱起女孩便要奔向最近的医院。
“喂，那个，能不能先把包还给我。”
……
听了男人的话，少年才发现妇女肩上背的正是之前自己情急之下扔在地上的双肩包。
什么情况……
妇女顿了一下，好半天才转过头，脸sè有些yīn沉，说。
“你说什么啊，我这里哪有你的什么包。”
“就是你肩上背的那个。”男人淡淡道。
妇女目光闪烁，却丝毫没有要取下背包的意思。
“你搞错了吧，这是我的包。”
妇女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jǐng惕地盯着男人，这个动作将背包完全护在身后，即使男人在短时间也无法抢到。
这是我的……
是我的……
少年听了这话瞬间愤怒了。老爹之前拼死救下女孩，虽说没想要什么回报，可被妇女如此明目张胆地从眼前拿走背包，这算是什么啊！
扫了几眼妇女和女孩的衣着，少年推断出大概。
妇女和女孩所穿的都属于那种打了补丁只要没烂掉就会一直用下去的衣服，说明二人在经济方面很不富裕，而妇女在看到女孩受伤需要送医院的情况下，估计是无力支付医药费，又认为背包里或多或少有一些钱，才如此行为。
无论披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正义和理所当然，杀戮带来的死亡不会有丝毫改变。
同样，即使对象再贫穷，少年也无法容忍妇女的行为。
“请把背包还给我，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尽可能地帮你付一些医疗费。”男人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伸出手。
边上的几人在这时亦围了过来。
“怎么，光天化rì的你还想强抢一个女人的东西？”说话的是之前那个男子，其他几人闻言纷纷附和。
（之前听他叫妇女“老三”，看起来他们之间应该有亲戚一类的关系。）
妇女见状，态度愈发强硬。
……
天sè完全黑下来，少年和男人坐在湖畔的一块巨石上望着湖面粼粼月光，倾盆的大雨打在两人头顶的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声，空气为之一新。
男人最终还是带了伞。
男人从背包里取出一罐果汁递给少年，自己则打开一瓶二锅头独自饮着，在巨伞的影子下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是一言不发盯着湖面。
“喂，爸，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你……后悔吗？”
想起刚才男人单手放倒四个大汉外加踹飞那个领头男子，最后从妇女手里拿过背包的情景，少年仍记得妇女最后幽怨的表情。男人最后还是留上仅带的五百元才离去。妇女不断骂着难听的话，如果不是男人拦着，少年真的很想上去给她一脚。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把不该拥有的东西却当作属于自己的财富！
男人顿了一下，许久没有回答，直到少年又一次发问。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顶着广告牌冲进去的？”
“救人本身，或许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嗯，正是如此，所以我没有想过要后悔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而后悔本身，除了让你心情更烂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男人伸手触模虚空，那里本应该存在的东西，现在，却永远都不可能在再来到他面前了……
很多时候，明知道后悔只会带来负面效应，却总是无法克制地去后悔。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男人害怕去后悔，害怕随之会接踵而至的东西。
不过至少，对于刚才的事，男人没有后悔，事实上如果少年不问起这个问题，他可能根本不会去想。在看到女孩虚弱而稚女敕的脸上投来感谢的笑容，男人知道，这已经足够了。
“意义这个词本身没有任何意义，做一件事的正真原因，不过是因为想要去做，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是你想要做到的，就放开手去做吧！”
“尘，无论你做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至少能做到一件事。”
“在倒下之前，照顾好你身边的人……”
“就当这是……我和你的约定吧，好吗。”
少年没有发声，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雨水将湖面切割成无数块。粼粼月光洒满暗淡的心田。男人受伤的手静静抚模巨石，眼角湿润，却未曾落下一滴泪水。
就像这高悬的明月，独自走过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