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可笑的梦想
记得小学的第一篇作文题目是《下雪了》,大概内容是下雪了,下雪了,雪地里来了一群小动物,有的打雪仗,有的滚雪球……这是一段简单到没有对话的文字,但是却很少有人能写的出来。
后来,作文课渐渐正规,开始写身边的一些事情,开始写一些微不足道的并且很大众的观点,所以小学作文课上的取材千篇一律,尤其是命题作文的时候,这个现象更为严重。记得最为清楚的一节作文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个题目《我的梦想》。头发花白的老师本想启发一下自己的学生,拓宽一点他们的思维,没想到反而将他们死死地限制住了。讲台上的老师挥着教鞭讲解梦想是什么,最后她极其简答明的概括:梦想就是你长大想当什么人。那个时候,根本对未来没有什么概念,更何况梦想。日常生活中,我们这群屁孩接触最多的就是教师和农民。我们绞尽脑汁搜索大脑中那少得可怜的名词:科学家,工程师,作家,医生,警察……人骨子深处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夸张,那个年纪也不例外。我记得我当时一本正经的写:我长大后要当一名科学家,这样就可以使农民伯伯减轻负担。至于具体怎样减轻农民的负担,我根本考虑不到。那个年纪,我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和想象的一样简单,根本不考虑现实性和可行性。随后,老师点名提问,每个人的梦想都大同小异,并且不合实际。作文课后,我才发现我的朋友松和丽写得梦想竟然和我一样。那真是一个“科学家”泛滥的年代。
三年级,一次作文考试,题目依旧是《我的梦想》。那个时候,我有了一点标新立异的念头,可惜实践经验不足,写出来的作文依旧是大话空话,或者不如说随口胡扯,更何况二年级时那个老师的暗示还留在心里:凡是梦想,就要远大。那一次的作文,我把梦想写成数学家。其实,我那个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样的人才算作是数学家,数学家究竟要干些什么事情,我只是觉得做一个数学家就可以像父亲期望的那样,远离那片世代耕耘的土地,扔下手中相传的农具。逃离的念头第一次产生,并且一发不可收。
小学读了六年,写过很多次的《我的梦想》,可惜直到小学毕业,我还没有弄清楚梦想是什么,它到底有什么用处。在那时的我看来,它就像是夏夜天幕上的星星,遥远美丽,但和我没有什么交集。
甚至读初中后,还在写着这样的作文。更多的同学还在延续着那不知所云的梦想,只是为了交作文拿成绩而给自己仓促的添加一个梦想,并作出誓死要实现的模样。小学六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梦想,我们最简单的期望就是吃好玩好喝好,那些所谓的梦想,不过是一个幌子,借以自欺欺人。
终于升到高中,自以为摆月兑了人云亦云的毛病,于是在《我的理想》这篇作文中第一次提到自己相当一个作家。当时我还在想梦想和理想仅一字之差,那么其中的内容又有什么差别呢?表面上看来,我的理想依旧没有月兑离“大,虚,远,空”的毛病,看起来还是小学作文的模样,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一次我是认真的。梦想转化成理想,现实了很多。那个时候的作文课上,老师选读得例文已经和小学的作文选材大不相同,很多人放弃了当年那个浮夸的梦想,当然放弃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从一开始那就不是本心。很多人写他们只不过想当一名司机,警察,护士,或者老师。到了十六七岁,竟然连做梦的勇气也放弃了。那是一个纯真忧伤的年纪,我们刚刚开始接触生活,并且开始体悟那份辛酸,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还没有强大的心胸,他们站在生活的巨人面前显得如此脆弱渺小,并且茫然不知所措。高中,那是一个孕育梦想的时候,这个年纪心中还存在着一股天真的傻劲,我们只是缺少一个方向。
当我有了那个远而虚的理想之后,我便时刻不停的向它前行。理想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它给人一种信仰和力量,在追逐的过程中,流汗流泪并且微笑。它使得生活突然明媚起来充实起来。有了目标的船才可能尽快靠岸,当然有了目标的船也往往自傲不肯前行。我在快乐和郁闷之间前行,一路高歌,一路挫败。
我常常在想人的骨头到底有多硬,那个有些迷茫的高中时代,我怀揣着那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理想,感受那份踏实感和虚无感,抬头挺胸,横冲直撞。那个时候参加各种比赛,高傲的寄出自己的稿件,并自信于自己的文笔。因为有了理想,就自以为不同,并且不肯反省,不肯看到自己的缺点。十六七岁的时候,文笔单薄的就像是一叶将要凋落的秋叶,但我还是自欺欺人的肯定自己。这分明是鸡蛋碰骨头,可怕的是那枚鸡蛋还不知天高地厚。
高二的那一年,换了一位语文老师。她带着金丝细框眼镜,她上课总是有意无意提到自己的家庭。从她的表述中,可以猜测到她有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儿子。她是一个幸福的人。但在我看来她十恶不赦。
那是周五下午的两节作文课,黑板上写着四个字《我的理想》。我从书立后抬起那副高度眼镜,笑了笑,铺开稿纸,只用了五分钟就“写”完这篇熟稔的作文,然后就堂而皇之的在她眼皮底下看小说。之所以将八百字的作文写得这么快,因为之前已经联系了好几百遍,所以无需修改,也不在乎什么措辞。一年前的时候怎么写,现在就照搬过来。她抽过我的本子,貌似只看了一眼开头,就不言不语的把我辛辛苦苦写得那两大页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了。我用目光表示我的不满。她抬眼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说:还相当作家?就你这字写得就不过关,更别说什么内容了,重写。那一次,我的自尊心就像是秋雨过后的蝉,声歇力竭,但是又无能为力。自大的我当场并没有吸收什么教训,我只是生气,只是不满,只是心有不服。我发誓我要做给她看,也难怪以后的那些日子我的这个念头压过了一切,并且更加努力。后来,开始摈弃那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开始把理想分割成小块。
学着修文,学着修辞,学着联想,学着一点点体悟,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心有不满,只为证明给她看。曾经,那些可笑的梦想就像是漫天的星星,现在的理想依旧高远得像星星,不过这次它是北极星。我一点点的努力,但是作文课上其它同学那四五十分的时候,我只能拿到作文分得一半:三十。那个时候,我总感觉她对我格外苛刻,每次上她的语文课,我都心怀敌意。高二将要结束的时候,我的作文成绩终于提到五十五分以上,我笑得很开心,她也很开心,偶尔得意忘形的时候,作文成绩还会降回三十分左右。她在暗示我胜不骄败不馁,可惜那时我还不是太明白。只是感觉在她的面前要小心翼翼,对于文字要怀有一种神圣感。人可以亵渎一切,唯独不能亵渎自己内心深处最干净的理想,比如我的文字。
后来,每当接触到严肃文学便回想起她,想起她细眼镜框后那双犀利严肃的眼睛。理想代表一种神圣感,文学需要严肃,这是她有意无意交给我的。高二的作文还是顺利过关了,高三的时候,遇见另一位男语文老师。他的趴鼻子上架着高度近视镜,更可怕的事情是他总是偏袒漂亮的语文课代表。作文课上,坐在我身后的语文课代表往往在我写完作文的时候拿去参考,然后“画”出一篇形似的作文。第二周的范文,无一例外是那个幸运儿的。每次她伸手拿走我的作文薄时,心里都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但是我又没有理由拒绝。现在想想,她真是一个称职的枪手,改编者。
再后来,私底下给校报投稿,后来,连发两大版面的文章,漂亮的语文课代表掐住校报,恨不得这上面属的都是他的名字。语文老师看到自己作为指导老师,名字也印满了整个版面,笑得眼镜差点滑落。去语文组的时候,那位语文老师身体尚还瘦弱的我拉到眼前,故意很大声的叫我的名字,说再接再厉。我瞥见角落里的高二语文老师,她也瞥见了我,眼神依旧严肃。说实话,我有点怕她,虽然那次我成功的证明了自己的文笔和构思。仿佛那天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在她预料之中,波澜不惊。
再后来,给校报写栏,参加比赛得奖,遇见高二语文老师的时候,她没有说什么鼓励的话,反而语重心长的说:别荒废了学业,考上大学你能有可能实现理想。有一种良师苦得就像药汤,有一种老师甜的就像蜜糖,而后者只会坏掉你的牙齿。
现在,我这个数学白痴早已丢弃当科学家、数学家等不切实际的梦想,正慢慢的向自己的作家梦靠近。不,连作家都不是,顶多是一个写手梦。越是靠近,越是神圣,越是神圣,越是敬重,越是不肯轻易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