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阿乌坚硬的臂膀像是镀了铁的钢板，稳稳接下了孙悟空这一狠棒。
她看到了他的脸。
生气的，扭曲的，厌恶的，还有，不忍。
那么明亮的金sè眸子里，充斥着血丝。
一切的一切，都承载着对她满满的恨意。
她狡猾一笑，展翅挥开他的棒子，像一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洞顶。
“你是为了谁杀我？”
孙悟空跳起来甩出一棒，她闪躲着跳来跳去。
“你是为了谁杀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孙悟空依旧没有回答，只是越发狠力地挥舞着棒子，招招要她命。
她知道，孙悟空是真的想杀了她。
即使她是七魔之一，即使她有能力在地上建起一座小雷音，只要孙悟空想，这一切都会在瞬间湮灭。
她歪着头躲过一棒，喘息着再次问道：“你是为了谁杀我？”
孙悟空愤怒地看着她：“你不会懂的”
她冷笑着：“你是说我不懂你？我为了你不再受这和尚的牵制，收买如来弟子，开山动土弄了个小雷音，省了你的脚力，保存了你的jīng力，还让你来杀我，还不够懂你么？”
“你跟本就不懂我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屑的冷哼一声：“从长生不老，到想要称霸世界，受挫之后又变成保卫自己的家，呵，我一路跟着你这么多年，你心里想什么难道我还不知道么？若说你是个懦夫，你却堂堂正正打上天去了，都说你是个英雄，有抱负，有理想，可你偏偏在吃了百丈之后又想护住老窝，中了埋伏被压在山下了。你说，我还不够懂你么？”
孙悟空半低着头，咬着牙。
“你那么恨我，为什么当时不说！为什么要一直跟随着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啊！”
“呵，我没说么”她苦笑着：“说了你也不会在意，你在意的，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大妖怪，或许还有那个洁身自好的龙公主”
孙悟空垂了垂眼皮。
阿乌耸了耸肩：“可惜呢，他们都死了，不过我还记得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孙悟空又攥紧了金箍棒。
“呵，你这么恨我，为什么这么恨我？恨我没有像他们一样，受尽折磨之后烧成一把灰么？难道你希望，曾经相信过孙悟空的人，全都化作一弯脓血，或者，你希望，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相信孙悟空的人呢？”
“你疯了”他说。
“呵呵，是啊”
“真像上面那群疯子”
阿乌苦笑着：“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个疯子，永远都比不上龙清儿。就算她只是一只姣你也会觉得她是一条龙，而就算我是一只鹏，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个渺小的乌鸦。大概这就是命吧”
阿乌看着他，目光冰冷：“所以我一点都不后悔”
孙悟空看着她，她看着天在笑。
“是我，亲手杀了牛魔王”
然后她便看见那千万斤的金箍棒照着她的头落下来。
她没有躲，而是安静地闭上了眼。
砰——
世界安静了。
一直在旁边观察动态看好戏的唐三藏等人不禁捂上了眼，不知是不忍看到这美丽的妖陨落还是不想她的脑浆溅他们一脸。
等他们再去看的时候，她已经倒在血泊中了。
而伴随着她的死亡，小雷音慢慢幻化成了一座土石砌成的破屋，那些诸佛纷纷化作破裂的雕像，只剩下那棵会跳舞的树和那个给如来看厕所的和尚大叫着‘像来’四处奔逃。
啊，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在这破旧的土屋里尤为显眼。
那是一个小巧jīng致的玻璃瓶，静静地躺在褪了sè的宝座上，里面是沁香的清水，只有在龙宫才找得到，也只有高贵的龙族才能配得上它。
很显然，这对于阿乌来说是无比重要的。
更显然，孙悟空也看见了它。
并且拿起了它。
“喂喂喂狒狒不要随便动人家东西嘛！再过几个小时这就是遗物了！偷坟掘墓是不道德的！喂！别摔！这等高档货不知道是蓝猫小姐还是香奈儿啊！我们还可以拿着它卖给那些美丽的妖jīng施主！我的意思不是偷偷拿走她的遗物啦，我只是……”唐三藏一把把玻璃瓶抢过来，迅速躲到安全地点，远离孙悟空，又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
孙悟空没去抢夺，他显得有些jīng神萎靡，缓缓走向门口，途中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的阿乌，阿乌全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却也睁着眼睛看着他。
孙悟空猛地回过了头，低着脑袋对唐三藏说。
“我能请几天假么？”
唐三藏大惊：“什么！？请假？天啊你请假我没命啊！绝对不行的怎么可以请假呢！谁规定西游可以请假了？我这个团长都没得假请你居然跟我谈请假！你！”
他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他看到他额头上方三厘米的金箍棒，随时都可能马上了结了他。
而拿着棒子的猴子似乎没什么耐心，唐三藏心一横眼一闭，噗通！跪在了地上。
“大爷！请慢走！饶了贫僧！长假！绝对的长假！您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回来……”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再抬起头来，孙悟空早就没了踪影，沙悟净木讷的看着他，而一边的小白龙则是在一旁站着不说话。
他假吭两声站起身来，看向蹲在阿乌面前的猪悟能。
“她还没死么？”唐三藏问。
“嘘，她在回光返照！”猪悟能提醒道。
唐三藏走过去一脚踹飞了猪悟能，狠狠拽过地上的阿乌。
“切，等回光返照要等到什么时候！看贫僧的！”说完就开始气运丹田，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呸！”随地吐了口痰。
“好了，准备完成，女施主，贫僧要上了！”说罢吸了一大口俯身下去要碰阿乌的嘴巴。
“噗——”
阿乌一口血喷到他脸上，回光返照提前了。
唐三藏淡定的擦擦脸上的血，看着地上的阿乌：“如今的妖jīng女施主，都这么猛么？”
阿乌用嘴型轻轻‘呸’了一下。
唐三藏蹲子，摇了摇头。
“你就要死了”
“我知道”阿乌的声音变得沙哑无力。
“你是故意的”
“什么？”
“你为什么故意让他杀了你？”
“呵呵，别开玩笑了，我背叛了花果山，他本来就会杀了我”
“如果你不骗他说你杀了牛魔王，他是不会杀你的”
阿乌看向他：“别以为你很了解他，他是骄傲的妖王，他宁愿让我们死都不能让我们背叛他”
“错，他宁愿相信你们死了都不会相信你们背叛他。不过那只是以前的他。现在的孙悟空，再也不希望有人因为他而死了”
阿乌瞪大了眼：“是谁改变了他！是谁改变了他！”
唐三藏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每个人都会变的，所以，别以为你很了解他”
阿乌轻笑一声：“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和尚，五百年了，你是第一个能改变他的，我原本以为那个人会是龙清儿”
“你也爱他”唐三藏肯定的说。
阿乌弯了弯嘴角：“是我爱他，比龙清儿更爱他”
“可龙清儿为了他去死了，而你却背叛了他”
“我为了他，让更多人为他而死，最终也死在了他的身边。你不觉得我的爱更伟大么？我成全了他们的爱情，把孙悟空变成了英雄，一个真正的英雄，而我自己，永远是他身后的那只乌鸦”
“可他似乎更喜欢龙清儿，当然，这只是我自己感觉”
“呵，不用你提醒。我和龙清儿，都爱他，却是不一样的爱。她相信他，不顾一切，他们一样天真，一样善良，一样没有心机，他们相信那场战争会胜利，花果山会永驻，而我，从来就没相信过他。我只知道，打上天的那些人，那些妖，都死了，如果六魔不死，死的就会是孙悟空。”
“所以，你用他们的命，换来了五指山？”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更多的，是为了现在的孙悟空”她的眼里闪着泪光与希望，仿佛快要死去的不是她，而是那些沉淀了许久的罪恶与肮脏。
“我爱的他，绝对有能力实现他的梦想，但并不是在五百年前，而是在五百年后。而我要做的就是等着那么一个睿智强大的他出现之后，做他的最后一块垫脚石，死在他手里，任他去做个英雄。”
“那你为什么不等到最后？”唐三藏问。
“因为他的身边出现了你，一个比我更能帮助他，引导他的人。我知道，如果我出现的再晚一点，对他就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没准还会原谅我。呵，所以我提前行动了，他的成熟，永远都是被鲜血铸造的，我很开心，能够帮到他”
“如果你晚一些出现，他一定会和你一起活下去”
“那太可怕了”阿乌说：“每天一闭上眼，那些被我杀掉的同伴们都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张着嘴，龇着牙，要喝干我的血，剥开我的皮，杵烂我的脑子。天啊，我不能够忍受那样的rì子，咳咳”她的时间不多了，血越流越多，她的声音也渐渐虚弱了。
“真是变态啊，贫僧头一次碰见这么变态的女施主，还有这么变态的爱情”
阿乌笑笑：“谢谢你赞同我的爱情”
唐三藏摇摇头：“贫僧再也不想碰见女施主您这种变态了，尤其是喜欢贫僧的”
“或许这世上只有我才会这么傻吧”
她张着嘴呼吸着，努力睁开眼，视野却依旧慢慢模糊，她只能拼尽全力伸手抓住身边温暖的躯体，努力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好好照顾他，还有，告诉他，别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即使是爱他的人”
唐三藏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张张嘴。
“她死了”猪悟能说。
唐三藏不语，掰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干枯的手，慢慢站起身来，却又想到了什么，掏了掏衣袖，把那jīng致的玻璃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那应该是，哦，不，那一定是孙悟空留给她的。
她也一定希望，带着它一起走。
“他们不会恨她的”小白龙化作人形开口说话。
“那你会恨她么？她杀了你姐姐”唐三藏问。
小白龙摇摇头。
“她没杀任何人，她和姐姐一样，爱一个人爱到死”
没有人会去怨恨一个死去的人，但他们都不会忘记西游途中有个小雷音，小雷音里有一只痴情的乌鸦。
或许多年之后，会再有西去的人路过这苍凉的破屋，即便是散去了血腥，她的爱始终留着这，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