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环感觉背脊莫名一寒,目光转了转,突然接上卫雪欣阴沉至极的眼神,吓了一跳。
啪嗒!
手上的小红包就落了地。
“语环。”
卫东侯敏锐地察觉到女人自进门后,就一直很不安,也不知是之前的意外让她还惊尤未定,或是这屋里……
他忙蹲去帮忙拣红包,眼角的余光也迅速滑过了几人,低下头后的眉间褶痕更深。
语环的手一下被男人握紧了,温暖绵厚的力量从掌心传来,让她惊慌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对他笑了笑。
两人起身后,卫东侯拉过语环埋怨众人热情过度吓着自己未来老婆了,说赶紧地都散了,要带语环出去透口气儿。
卫老太爷笑骂,“混小子,说的什么话。我们未来都是环环的家人了,跟家人说几句话还憋曲了。”
就给老伴儿打了个眼神儿,卫太后接到老首长暗示,可机灵得不得了,拖过语环的手,笑,“来,环环,跟女乃女乃去厨房。咱做两件儿小菜,待会让大家尝尝鲜。”
卫母一诧,“妈,来者是客,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动手呢!”
语环握着老人的手,就觉得特别舒服,忙说,“阿姨,不碍事儿的,以前家里过中秋,我和妈妈外婆都会一起做手工月饼。女乃女乃,刚才那些就是你们自己做的吧?”
卫太后连笑着夸语环好眼力,有本事。
语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花女乃女乃适时也夸赞语环做的小菜特好吃,就和卫太后拉着人儿一起进了后厨。
卫东侯立即扶着母亲回了座,讨好打趣儿说,“妈,待会儿你就等着吃你未来媳妇儿的美味佳肴吧!保准儿你吃了一回还想吃两回。”
卫母拍了儿子一巴掌,“不懂事儿。这儿还这么多人呢!再好吃,能比过咱家的大厨师么!”
卫东侯的笑容更得意,“可不,里面加了爱心,可比大厨师的好吃一百万倍。不信,你问爷爷。”
卫老太爷咳嗽一声,笑骂孙子当众拆台,不好意思地还是给卫母解释了一番。
卫母听后就揪了儿子一把,“好哇!原来你们早就被人家收买了,合着伙的都来算计我一个人儿。”
卫东侯忙安抚母亲,“妈,瞧您说的,不是怕让你担心嘛!得,我这就进去跟环环说说,让她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土豆烧排骨。”
卫东侯朝众人作了个揖,逗得长辈们直笑,旋身就进了厨房。
卫母回头又有些埋怨公公,“爸,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卫老太爷笑道,“小芬,东子说的没错,大家就是不想你多想多操心。这可是孩子们的一番心意哪!待会儿,你就等着偿环环好手艺,你听我说啊,上次我和东子女乃女乃在十泉镇避暑……”
卫老太爷也没再瞒,就把两佬当卫东侯追妻后援团的事儿,给媳妇儿透了个一五一十,听得周人也是笑个不停。
众人都说,终于有人能震得住东子这小子,语环功不可没。
卫雪欣瞧着这一幕接一幕,也不敢再随便乱插一字半句,乔语环已经在卫东侯的护持下,以主场作战优势攻下了卫家的核心人物卫老太爷和卫太后。要是她背着说错了什么话,难免惹来卫东侯的怨怼。
她忽称不舒服,要出房透气儿,高珩也觉得整个卫家的气氛不怎么对味儿,合着都成了乔语环表演的舞台了,他们除了鼓掌,要再说错话怕又要被人赶出宅子去,瞧这大过节的,他可不想再触那霉头了,遂在卫雪欣一叫时,便扶着人进了花园。
他们夫妻一走,卫老太爷低声问起了儿媳。
“小芬,之前不是说雪儿要在婆家过中秋,怎么又来咱家了?”
“爸,雪儿说杨家是十六过。听说我们十五过,就想过来看看咱们。怎么……”
老太爷摆摆手,转了话题。
花园中
高珩便忍不住嘀咕起来,“真看不出来,这个乔语环真会做人,竟然早就收买了卫家两姥,今儿来这就是趁机取笑咱们的。早知道,咱们根本不该过来,还不如回咱们自己的家,过个三口团圆节省心。”
卫雪欣抚着额头,掩去了面上的神色,气息奄奄地说,“阿珩,算了啦!人家既然能坚守阵地六年都不变,连半个异性都没有,凭咱们这点儿小猫小腿的哪斗得赢。你没听东哥刚才宣布说,语环还得了那什么奖,又升大经理,风头正劲儿呢,咱们可别去招惹她了。唉,刚才也怪我自己,本来是开玩笑的,哪知道东哥那么紧张护短,误会了……”
高珩心里不忿,只觉得刚才卫东侯根本就是针对他们夫妻俩,“雪儿,你别替他们说话了。我可没忘,这个乔语环当初可害得咱差点儿失去儿子。什么六年不变?那根本就是在老太爷他们面前吹的,哄哄老太太行,以为咱们没见过世面么?
她也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孤女,要不是靠男人,哪会混到今天什么大经理。这关起门来月兑裤子干的那些事儿,这世上多了去了。我就不信她有多清白,哥们要有心,早晚能抓到她的把柄,看她以后还能在长辈们面前怎么得瑟。”
卫雪欣突然惊讶地问,“阿珩,你怎么知道乔语环也是小孤女呀?我听哥提过,不过我看她家教好像也不错。”
高珩冷哼一声,说,“得了,我大哥一朋友看到她时,就说在哪儿见过,后来一打探吧,说她当年也在酒吧里卖过。因为样子太清纯,人家哥们儿可把她记住了。不知道有没留照片,回头我让人找找去……”
卫雪欣忙说,“阿珩,这种事儿,我看还是算了吧?要是被东哥知道了,他向来护短得很,恐怕……”
高珩不以为然地哼哼,“怕什么!他敢得瑟,还怕别人在他身上挖八卦嘛!这事儿你们女人家别操心了,我就不信他还敢把我怎么了。”
卫雪欣故意伏低,高珩舍不得妻子受委屈,这份报复心理便存了下来。
稍后,阿姨出来叫两人开宴了,两人这方进了屋。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在谈论语环的设计,语环的菜,语环的善良性子,语环拿住卫东侯的事迹,两人颇不是滋味儿地互看一眼,这心里的不畅也埋了下来。
……
卫东侯从厨房里端着做好的菜出来时,可谓意气风发,无限风光,那托盘走溜儿的动作又惊险,又让人移不开眼,配上他西装革覆的俊挺身形,比起走T台的超级男模们更让人惊艳。
他双手一头,顶了三盘菜出来。
卫老太爷直斥胡闹,就要接手,卫东侯调皮一笑,将手上两盘菜送了出去,把头上顶的先放上了桌子,卫老爷子顺势收菜,多年练太极的功夫展露无遗,立即收到众人的夸赞和掌声。
“麻辣腰花儿。”
“哟,我老头子的最爱呀!”
卫老太爷看着可眼馋了,十指大动。
卫东侯调侃,“爷爷,要不你先偿偿,这味道儿是环环拌,那可真是神仙滋味儿啊。”
“你以为咱跟你一样,还跟个没长大的孩子样儿。”
“哎,爷爷你要不好意思,那跟我进厨房,保准你偷吃到爽。”
“去你的,臭小子就没大没小。”
这祖孙两打趣儿,桌上笑闹个不停。
高珩心里却忍不住生了极度的羡慕之情,有些眼红。话说他从小跟母亲一起长大,可是母亲爱幕虚荣,好逸恶劳,根本没给过他多少母爱。父亲对他倒是不错,可就是太懦弱,一样的虚伪。在杨家住着这段时间,什么亲情也没享受到,更多的是遭人白眼,各种不自在。
卫家的气氛,简直不像他认识的豪门世家,就像平民家庭一样,轻松和乐。
“小芬,这盘可是你喜欢的凉笋儿,一身都是宝。不过,这个小瓣儿是什么?”
卫母看了看,也没认出来,倒是那笋子白白净净,鲜亮脆绿,看起来十分可口,还有阵阵清香飘来,让人口舌生津。
卫东侯又是一副献宝样儿,“这是笋子拌百合,还是我的环儿做的。刚才女乃女乃说,这盘菜就是百子各孙,百年好合的意思。妈,你可要给环环面子,多吃点儿啊。环环还说了,笋子宜气利胃,百合宁心安神,对您都有好处。”
众人又齐叹语环心细,有孝心,很会照顾老年人。
卫母心下的顾虑也少了一分。
卫雪欣看着桌上先上的凉菜,不由说,“这腰花那么油腻,爷爷三高,还是少吃点儿动物内脏的好吧!”
卫老爷子正盯着眼馋,立马就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收回了眼,低头喝茶。
卫东侯说,“爷爷,这菜内有乾坤,爷爷完全可以放心吃。”
卫老爷子眼眸一亮,其他人也都更加好奇起来。
总之,卫东侯为语环铺垫的前奏,可把所有人的兴趣给挑起来了。
跟着卫太后出来的语环,看到众人投来的眼神,又紧张起来,除了卫雪欣那看似友好仍然让她不舒服的眼神,其他人都很可亲。
“哟,今儿大厨可够给力的呀!瞧这番茄鲈鱼汤,又鲜又白,上面这用番茄做的团圆雕花大字,可真是喜庆极了。”
大圆桌正中,正是刚才顶卫东侯头上的那盆汤,所有人都起身看了看那正浮在雪白鱼汤面上的番茄雕字,啧啧称赞,两截青葱衬着红红的圆字儿,喜庆又不失韵味儿,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卫东侯又揭密,“得,今儿真让各位大开眼界啦!那团圆喜字是咱环环刻的,手法极简单,我也学会了。咱家大厨师都自叹弗如!”
语环过来揪了卫东侯一把,“行了啦,别吹了,快上菜,别让大家等急了。”
卫东侯立马行了个军礼,夸张地叫了一声,“遵命,老婆。”转身又去做搬菜工,期间仍是忍不住各种赞美自己的女人。
等到众人终于落坐,正式开席,这满桌的菜确有不少是卫家人不曾吃过的搭配和花样拼盘,难得新奇。
“爷爷,你可以偿偿你的最爱了。妈,来,你偿偿这笋儿配百合,味道真不是盖的。”
卫老爷子吃完后直叫好吃,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女敕的腰花。
卫东侯瞅着语环直笑,语环反手掐了他一爪,说不准欺负爷爷。
卫老爷子觉得自己似乎又中了孙儿的招,忙向语环求救。
语环笑道,“爷爷,这不是腰花,就是面粉做的。蛋白质丰富,没脂肪,您喜欢的话可以多吃点儿。”
卫太后吃着自己惯常喜欢的木耳黄瓜片儿,说起当初跟语环在十泉镇避暑时,每天享受孙媳妇儿的好厨艺,好吃又不怕过量,可爽了。
语环被众人夸得抬不起头,只默默地扒饭。
卫雪欣已经毫无食欲,高珩盛了碗鱼汤,也被推至一旁,不禁语声低落地说,“语环真让人羡慕,可以做这么多好吃的。可惜我从小学琴,这双手就成了宝儿,生怕碰着搁着了,连刀都不能拿。我常想,为了弹琴放弃那么多,值不值得呢!”
现场气氛立马一僵,长辈们几个眼神交错互递后,这话题终于转了向。
长辈们也都当孕妇敏感,容易胡思乱想,没有将卫雪欣的话真往心里去。
卫东侯的动作僵了一下,回头给语环盛了鱼汤,低声哄着喝。一连给语环布了几道菜,各种呵护有佳。
这一幕,就仿佛六年前的情景都倒了个儿。
曾经享受这百般呵护的卫雪欣,现在坐到了对面,而盯着幸福橱窗看的语环,终于成为橱窗里的幸福女主角。
至于这个人心情变迁,大概也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清楚了。
……
卫母吃过笋子百合后,也觉得这口感很新奇,味道也不错,便问起,“语环,这些菜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家里人有教?我瞧的确很特别。”
这是卫母第二次主动开口问自己,语环紧张又忐忑,小心回应说,“有一些是妈妈和外婆教我的,有一些是我自己喜欢琢磨出来的。”
卫母肯定地点了点头,“难道你这孩子有孝心,还能想出这些老人适合吃的菜品。难怪现在都说女儿才是帖心小绵袄,我养个儿子就跟没养似的,整天的见不着影儿。”
卫东侯立即给母亲布起菜来,刚好他就坐在两个女人中间儿,可谓左右逢源,全场就数他最忙活了。
众人笑了起来,这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到了语环的家人身上。
语环知道这是拜家长必过的一环,虽然心里还有些芥蒂,仍是鼓起勇气给卫母介绍了家里的情况。
“我是被外婆带大的。外公去逝得早,妈妈也在我未满八岁时积忧成疾走了。外公和外婆是以前的教师,我幼时家里没钱上学,都是外婆和妈妈一起教我读书认字,才没有拉下我的学业。”
这是语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起自己的身世和成长情况,虽然众人都纷纷向她表示同情,可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仿佛是陈年的伤疤被挑起,有种滞闷的痛从灵魂深处浮起。
又有些自卑地低下了头。
桌下,卫东侯立即握着她的手,回头想把话题叉开。
卫雪欣突然好奇地问,“语环,你刚才说你妈妈姓谭,你外婆姓乔,你怎么跟你外婆姓呢?”
迎上卫雪欣看似好奇的眼神,语环只觉得一根钢锥直刺在了脊梁骨上,让她觉得厌恶又想逃避,可偏偏眼下的情形,她只能面对。
卫东侯皱眉看向卫雪欣,卫雪欣忙摆手表示自己随口问问,绝无恶意。
卫母心里也很好奇,便帮养女说话,斥了卫东侯两句。
语环心下抑了抑,终于抬头正视所有人的目光,直言道,“当初国内情势特殊,我外公外婆又是知识份子,倍受打击折磨。我外公就在那次迫害里,早早过逝了。外公一去,户籍都被注销了。外婆怕再被人迫害,就让母亲也暂时改了姓。不多久,我就意外降临了。
基于当时的特殊情况,外婆和母亲不得不带着我辗转各地,以逃避迫害。有好几次,我都看到有人带队举着火把来烧我家,外婆和母亲连夜带着我逃走。虽然,那时候我才两三岁……”
老人们都很清楚那段混乱的政治时期,发生了不少冤假错案。而在任何时期,永远不乏那些趁火打劫之徒,基于人心私欲,各种羡慕妒嫉恨,借着时局变迁,法不责众,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都不可例数了。
一时,众人更多的还是对语环成长过程中的同情,便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卫太后心里极不高兴,瞪了高珩这方一眼,忙招呼语环吃东西,给孙儿打眼色。
但高珩先后被埋汰,加上最近诸事不顺,就有些借题发挥,这听着听着,无意又逮着一个漏点,扔到了语环面前。
“乔语环,你只说了外公外婆和你妈妈的情况,那么你爸呢?你爸难道也是被打击的知识份子,所以也隐姓埋名不敢让人知道?得,现在老首长在这儿,你要不给大家陈陈冤情,说不定就能给你家平反了。”
这话一落,众人脸色可变了几变。
虽说高珩这样说也没有错,可是语环两次回答都没有提起父亲,必然有其内因不便提及,懂得看点儿脸色的人都知道最好绕道走了,高珩再这样提出来就显得有些故事挑事儿了。
卫东侯当即一拍筷子,大喝一声,“高珩,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老婆的家事儿不需要你来操心好奇!这事儿就此打住,再多嚼一句,别怪我这个做主人的不客气。”
气氛轰然大变,两个男人再次剑拨弩张。
高珩偏不不服,嚷嚷,“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这么激动干嘛。这上人家家门拜访谈婚论嫁的,哪个父母不了解一下对方的家世出身情况,问问也犯法了不成。又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怕人问两句了。”
卫东侯冷笑,“的确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也不需要你高大少来多此一举。我们环环可不像某些人脸皮比防弹玻璃还厚,喜欢把自己高贵身世到处瞎嚷嚷。”
“卫东侯,你有种的再说一遍。”这暗示一出,高珩就像踩了尾巴的猫叫了起来。
现下整个蓉成的上流社会,谁人不知高珩其实是个私生子,其父还是入赘的整天只知追着裙子转的窝囊废。
“呵,刚才谁说的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说错了吗?高总的身世可是全蓉城皆知的高贵无比。”
嘎吱一声响,两个男人都站了起来,椅子跟大理石地面摩擦得刺耳响,众人的眉头都跳了一跳。
“东子,干什么!给我坐下,来者是客,连规矩都忘了!”
卫老太爷沉声一喝,打住了卫东侯将要出口的更损的话。
语环死劲儿攥男人的手,低叫了一声,哪知男人突然反抓着自己的手用力一提,把她提了起来抱进怀里,在她惊呼之下,小嘴儿就被吃了个正着。
卫东侯毫不客气地当着众长辈的面,给语环来了个法式深吻。
大舌头直往里钻,像在赌气,又像似在害怕着什么,直吻得语环差点儿缺氧修克,直拍他的肩头,他才将人松开,语环已经整个半摊在他怀里,由他稳稳的抱着。
再投向满桌惊瞠的黑亮双眼中,都是霸道,更是不容人置喙的固执。
他就像个大将军一样,对所有人宣布:
“我卫东侯不管什么家世出身,这辈子我的老婆只有乔语环,我娶定环环了!今儿多谢爷爷女乃女乃们在这儿给咱俩做个见证,借着这个中秋团圆夜,我和语环正式订婚。”
他立即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心形的紫色戒盒,打开盖子,里面仍然是那颗大大的心型钻戒,光芒灼灼,刺疼了她的眼。
感动,又害怕,甜蜜,又无奈。
“东侯,我……”
“环环,你答应我,戴上戒指。”
他不想再给她退缩的机会,抓着她的右手,就要往中指上套。
现在卫东侯是鼓了一股气儿,死活就受不了外人欺负自己的女人,竟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在自己的地盘上,简直欺人太盛,岂有此理。他今儿偏就要把一切坐实了,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他的人。
相较于语环因为之前的意外,还心有余悸的不安,卫东侯对这一切更多的反应,就是气恼,他更习惯做的是反击,高珩便成了这一切的导火索。
“够了,闹什么闹,还没闹够吗!”
卫母突然一扔筷子,站了起来,脸色不虞地瞥过儿子和语环,只觉得心里极不痛快。好似每次语环出场时,家里人都会为了语环闹不痛快。
别说卫母迷信了,老人家有时候就是忌讳这种事儿。
想想第一次,就是卫东侯婚礼被砸,语环门口撞车见血。
第二次,又差点儿把卫雪欣的肚子给甩没了。
跟着儿子就中了什么病毒几个月见不着不说,见着面了又为乔语环东奔西跑,连父母都不顾了。
第三次,这还没正式注册,过个好好的团圆佳节也闹得全家不痛快。
总之,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乔语环有关,加上她这第一印象实在太差,心底里的不喜欢很难轻易抹平了。
语环感觉到了卫母强烈的排斥,那是跟卫雪欣给她的感觉有些不同的,对此她只觉得心里委屈,可是又拗不下自己做人的原则。
她不想欺骗任何人,关于自己的身世。但也不想见人就提,毕竟孤儿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
她无法现在接受这戒指,她用力握了握男人的手,摇了摇头。
他目光一睁,怔怔地看着她。
她转身朝卫母行了个礼,说,“阿姨,对不起,破坏了你们的家庭团圆宴,是语环不好。”
卫东侯愤而大吼,“语环,这不关你的事儿,这根本就是……”
她捂住了他的嘴,摇头。
他一下失了声,心疼不矣。
语环继续说,“我从不提我父亲,因为,我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我只记得母亲每次跟我提起父亲,都是即高兴又难过的。那时候太小我不懂,但我还是很崇拜我的爸爸,因为他和东侯一样,都是人民解放军。
后来母亲去逝了,就再没有人给我讲爸爸的事情了。女乃女乃告诉我,不要跟任何人说我爸爸,因为……因为……”
“语环,够了,别说了。女乃女乃知道,都知道……这没关系的啊!”
“语环,父母的对错跟孩子没有关系,过去的事儿咱就不提了,快坐下。”卫老爷子也出言相帮。
这一次,语环却没有领受两佬的好意。
她很清楚,有些事,有些人,不是逃避就行的。如果迟早都要被揭露,还不如由她自己说,也好过被某些有心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得瑟个不停。伤了自己,倒无所谓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可是让她在意的人为她着急,就划不来了,她不能再给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外婆说,我是私生女。因为我的爸爸,其实已经结婚有妻室了。为了不给爸爸带来麻烦,外婆让我永远不要去认亲,更不要去寻亲。我们有我们的生活,爸爸有爸爸的生活。”
顿时,满堂沉寂,再无人敢说出一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女孩执拗的脸上,那双明明快要决堤的大眼睛,湿红一片,偏偏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有些苍白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笑意。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还破坏了这么好的气氛,我想我还是暂时离开的好。”
语环转身要走,卫东侯死死拉着她。
她看了看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的卫母,推了推卫东侯,示意他赶紧去照顾自己母亲。
卫东侯回头看了眼母亲,咬了咬牙,最后说,“妈,我去送语环,很快就回来。”
“东子,你这又是何必。她根本就不适合你……”
卫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声。
语环的心重重一沉,不见天日,强忍着心里的起伏,她勉强跟卫家两佬道了别,就跑了出去。
卫东侯本想说什么,就被爷爷阻止了,他重重一挥手,也追了出去。
卫太后也离了席,也想去追人,就被卫老太爷及时拉了回来,给她使眼色让她去安抚媳妇儿。
但卫太后一转脚时,卫雪欣已经先一步冲到了卫母身边,扶住了身体虚晃的卫母。
卫母看着还是更帖心的养女,一时悲从中来,叹,“真是儿大不由娘。这还没进门儿,就弄得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的,以后进了门儿,还成什么样子了!”
“小芬,你怎么……”卫太后一听又急了。
可话还是被卫老太爷打住了,回头只得拉着老伴儿跟花女乃女乃和老战友道了声抱歉,将人送走。
虽然所有人都极同情语环的遭遇,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此,一场团圆宴,竟然就此不欢而散,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
“语环,不要走!”
院子里,卫东侯追上女人的脚步,不由分说又把人给强抱住,不让人走。
语环只觉得心力交瘁,实在没有精力。
“东侯,你让我走,好不好?”
“不,那明明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道歉。都是该死的高珩……”
她在心里苦笑,这话题分明就是卫雪欣挑起,高珩不过是趁机接了话头子,以小扩大,故意找她难看,踩她死穴。
若是换了其他事儿,生意场上,她自不会客气,直接反击回去,不见得对方就能占到她的便宜,给她难看。
可是换了自己的家人,便是心中最大的软肋,一击一个准儿。
有时候外人骂自己便也算了,要是谁动不动就攻击你家户口本儿,能不气嘛,会不受伤吗?!
爸爸的事儿,便是语环心里一道极深的遗憾和心伤。
不太健全的成长经历,让她对此事的提及比任何事都要敏感自卑,这种痛苦难受,并不亚于当初卫东侯给她的伤害和侮辱。
饶是再坚强的人,也不可能同时面对这两种打击,还能稳如泰山的。
乔语环,也只是一个渴望真心被人疼爱的普通女孩罢了。
“那的确不是我的错,但却是事实。”
“爷爷都说了,那是上一辈子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用为此自卑。”
“的确是上一辈子的事,所以你母亲会更在意。”
“妈是妈,我是我,我的事情我做主。”
她苦笑,觉得这时候的男人,倔得像个固执的小孩,他的急切心慌,她都能感应到,可是她能给他什么呢?
如果,他们都是小孩子,那只用勾勾小手指,就可以欢欢喜喜满满足足了。
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能那么任性自私。
“东侯,你忘了你告诉过我,你母亲有心脏病,你怎么能不顾她的意愿,气着她。妈妈只有一个,不可替代的。”
“可是我的语环也只有一个。”
“东侯,世界上的确只有一个卫雪欣,一个乔语环。可是,这些都是可以代替的。你失去卫雪欣,你们十几年的感情,可你不也走过来了吗?但是妈妈,却是世界上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刹时间,卫东侯浑身一晃,被语环月兑了身。
他的表情很震惊,那一句话就像颗威力巨大的元子弹,轰塌了他心底某些坚持的信念。
一时之间,他根本无法应付她带给自己的震撼冲击。
这是毁灭,还是重生?
她很心疼,她从来不想说这些话来伤害他的,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不可免地遭遇这些问题。
他是天之娇子,若不是遇到她,必然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婚生子,哪会像跟自己在一起,必须屡次跟自己的家人做对。
“东侯,你该知道,对我们来说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儿。你说过,你的家人都很爱你,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对于这样的好意,我觉得我们不该那么任性地去反对,这样很伤人。”
她蓄了许久的泪水,突然滑落脸庞,让他想要吼出的话,一下卡在了喉头。
“东侯,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有爸爸妈妈,还有那么好的爷爷女乃女乃。我都没有……如果我有的话,我就不会惹他们生气,我只希望他们开心,能一直好好的陪着我……就算有争吵,也可以很快过去。
我们的确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和家世,但既然已经生在这样的环境里,那就要学会惜福。不要等到失去以后,才后悔。东侯,你明白吗?”
卫东侯怔了许久,突然伸手把语环抱进怀里,连声说着对不起。
“环儿,我懂,妈妈他只是误会了咱们。你等我说服她,她会理解的。”
语环低下头,神色更加黯然。
卫东侯急于化解,“环儿,我们一起努力让他们都接受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唉,你别哭了,你这样……可吓死我了。”
语环轻轻推了推男人,只说,“东侯,你快回去看看阿姨吧?她现在看到你,才会觉得安心。我自己打的回去就好……”
“不行,我自个儿的媳妇儿得亲自送。今儿好好的节日,就被那个扫帚星破坏了,以后再让爷看到他,见一次揍一顿!”
这厮说着,真开始撸袖子,寻思着找个卫雪欣不在场的机会,教训高珩一顿了。
语环心里直叹气,要攘男人回去,男人偏就不肯,拉着她往车库去。
恰在这时,一股怪风从墙外飘了进来,带着满院树丛叶片儿沙沙作响。
卫东侯立即感觉到了异常,急忙将语环护在怀里,大喝,“谁在哪儿?给我滚出来?再不出来,教爷们逮着了休怪爷不客气。敢私闯军事管制区,危害国家重要干部安全,直接击毙不解释!”
“卫东侯,你可真是自大得让人寒糁。”
树丛中的阴影里,缓步走出一个俊秀挺拨的男人,一身米色宽松的休闲服,微微凌乱的碎发在风中拂动,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族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北靖。”
语环很惊讶,头晚两人才通话说很快就回来了,没想到今晚就见着了人。
北靖宛尔,投来的目光依然温柔如水,“环环,我回来了。这个家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快到我怀里来。我帮你教训他!”
语环有些尴尬地接不下去了。
卫东侯将语环抱得更紧,经过前面一串刺激,现在哪里肯松手,“北靖,你竟敢私闯我家,你死定了。来人啊,唔……环儿……”
嘴就被语环给赌了。
“东侯,就让北靖送我回去,你快回去看看你母亲。”
“这怎么行,把你交给这头人面兽心的家伙,我不放心。”
北靖哼道,“卫东侯,谁是人面兽心。当初把语环交给你,我才真是后悔莫及!”
两个男人立马对上,眼神厮杀当场,眼看着就有蠢蠢欲动干一架的态势。
语环劝说,也没用,恰在这时,佣人阿姨从屋里跑了出来,大叫卫东侯,寻了过来,就说卫母情况有些不对劲儿,卫老太爷吩咐他赶紧进屋给瞧瞧去。
“东侯,你听到了吗?你快去看看你妈妈。要真出了什么事儿,我就真的成了你们卫家的罪人了!”
卫东侯显也是被佣人的话吓着了,想到离开时母亲的情况的确不太好,咬了咬牙,松了手。
他很不安地看着她,“语环,你答应我,咱们要一起获得家人的认可,你不能再打退堂鼓。”
语环来不及出口,北靖身形一闪,立即将人抢了回来。
“北靖,你——”
“卫东侯,先带回家的不定就属于你。”
北靖揽着人,很快就走出了大宅。
卫东侯气得狠捶一拳头大树,震下了一颗无辜的小鸟窝,闷头进了屋。
……
“东子,”卫老太爷一看到孙子,就将人拉住了,事实上,叫卫东侯回来却是老爷子吩咐佣人阿姨做的,“你妈心里不高兴,先上楼休息去了。你赶紧上去瞧瞧……”
卫东侯立即明白,其实母亲并没什么事儿。
“爷爷,我的情敌都打到咱家门口了。现在语环还在人家手上,我不放心。既然妈没啥事儿,我待会儿再……”
“东子,你再犯混。”
“爷爷……”
“现在你妹妹还在楼上陪着你妈。”
突然,卫东侯心里一个咯噔,急切的表情收了回来,眼神变得又沉又黯。
卫老太爷语重心长地说,“东子,先不论今晚这事儿是怎么闹起来的。要是你现在真追着语环走掉,回头你妈想着该多难过。别提你学你爸当年痴心娶你妈,至少你爸是在获得了咱们两亲家父母一致认可同意后,才接你妈进的门儿。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儿?你要再固执下去,环环就是无辜的,也变成了祸水妖精。你告诉我,是不是语环也叫你回来?”
卫东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卫老太爷叹息,“语环这孩子就是太善良了,总是让自己受委屈。唉……你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去,那是你亲生母亲。”
最后这一句,让卫东侯再不敢迟疑,上了楼。
他的脚步极轻,边走边思索着这一晚发生的种种细节,由于变异之后,这行动之间也比过往更显得轻盈自如,几乎无人能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
大宅已经十分安静,屋里隅隅低语的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刻意放低的声音,在卫东侯的耳朵里,会变得那么清楚。
卫母抱怨,“雪儿啊,这个乔语环果然是个狐狸精似的祸水,真是不省心哪!”
卫雪欣宽尉,“妈,你就别想了,哥决定的事儿,从来没得改过。”
卫母叹气,“我是知道东子的脾气啊,可是,她说她自己是私生女,父不详。这以后要给人知道,咱卫家的老脸还怎么搁。我真不明白爸和妈怎么想的……”
卫雪欣说,“妈,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呢?乔语环不说她未满八岁左右就成了孤儿了么?那时候她年纪那么小,也许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清楚。再说了,小孩子的感觉和大人差异很大的。这事儿,现在定论会不会太早了?”
卫母心下一异,“你是说,关于乔语环的家世情况,可以再查查清楚,免得冤枉了好人?”
卫雪欣可不敢承下这话,“妈,这事儿还是别再提了,免得哥又不高兴。”
但这事儿已经说开了,上了卫母的心,事关儿子的终生大事儿,还有自己未来家庭生活,她哪里搁得下呀!便琢磨着要好好调查一下乔语环的背景,免得多都是别人说,自己永远掌握的都是二手资料。照老公说的话,这不深入基层,哪能体察到真正的民情?!
卫雪欣跟卫母生活了十几年,哪会不清楚卫母的性子。
卫母常年被卫家人保护得极好,因为有心脏病不易操心费神,很多事儿都被蒙在鼓里,过着宛如《快乐王子》般的生活,其实内心极渴望做点儿什么大事儿。
眼下为了最宝贝的儿子,卫母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乔语环想要掩藏的一切,很快都会真相大白了。
“妈,我好像听说,语环跟东哥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咔嚓一声响,门被推开。
卫东侯的目光一下直射卫雪欣,不知为何,卫雪欣被那双沉黯的目光看得直心虚,根本不敢直视,就住了口。